凌晨四點的首都

凌晨四點的首都

學校對優秀的學生寬容度是夠高的,這條定律在大學同樣適用。八極拳少女被老許責罰在操場連續跑一個月的五千米,這好比讓一個廚師每天炒菜的時候必須放鹽,讓一個司機每天必須摸方向盤一樣。我躺在某部隊附屬醫院的時候,夏杉這麼告訴我。

醫生說單純性肋骨骨折,不算嚴重,需要一個月左右出院。

老許讓人帶話,醫藥費學校會負擔,讓我安心養病,評比表現不錯,奧運安保的工作位置,給我留著。這是我聽到的唯一安慰的話。只有真正的高手才知道,我的梅開二度是超出了常規崑崙拳的智慧性發揮。那是一場以智取勝的典型案例,可以載入搏擊格鬥課教程,如果八極拳方面不介意的話。

醫院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病人,我的雙人病房裡,病友是一個看上去四十來歲的正當年男人,和我一樣,胸口受外力撞擊導致的肋骨骨折。

偵查學賦予我的觀察力不難發現這個男人是位軍人。他說我專業課學得不錯,他是某部隊的在職軍官。我沒告訴他我看見了他掛在衣櫃的軍裝上,扛著少校的軍銜。

對於軍人,我總有莫名的尊敬,我告訴他我為了爭取奧運安保的名額,和一個從小練八極拳的女孩比斗,我拿下了名額,卻躺在了醫院。他說赤子之心,難能可貴。我說少年心氣,不知死活。

我問他怎麼受傷了,他說他們有保密紀律。

宿舍的上中下三人會在沒課的時候過來陪我,帶來一些學校的新聞。其中包括我被校園論壇評為了年度十大風雲人物,從今以後走在學校里的回頭率將達到百分之百。

什麼風不風雲不雲的,都是虛名。我內心高興,即便這個虛名是具有諷刺意義的。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成為焦點更讓人興奮?

吳璇來看我的時候,給我帶了一個粉紅色的手機,她說如果她沒來的時候,如果想她就給她發信息。事實上她每天都來,並且磨蹭到最後一班地鐵才回去。警花學姐也會來,不過每次都是不冷不熱的態度。

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了皎皎,我告訴她我路遇歹徒與之搏鬥,最後戰勝了歹徒,但是自己也負傷在醫院。

她說注意安全,她剛和男朋友看完電影回宿舍,準備去洗澡,下次再聊。

我呼吸困難,不停的咳嗽,有鮮紅從我嘴裡流出,我快失去意識的時候,隱約看見隔壁床的大叔替我按了床頭的呼叫鈴。

我醒來的時候身邊圍了很多人,醫生說激烈的咳嗽導致骨折端創傷了肺部,引起了休克。

吳璇趴在我身邊哭了很久,我不知道是因為我休克了還是因為看見了手機里的信息。聰明如她,一定是猜到了什麼,因為她回去的時候,連再見都沒有和我說。

尚師傅說好好養傷,不要動氣,影響將來練功。

隔壁床的大叔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八極拳少女帶著氂牛壯骨粉來看我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恨她,我笑著說練八極拳的都這麼厲害嗎?

「我用太極拳也能打趴你。」她說這話的時候我明白一個道理,不要試圖去和一個不會聊天的人聊天。強行尬聊,最為致命。

「而且是公園裡老太太練的那種。」她一本正經開玩笑的樣子,讓我說了一句再見。

她走後軍人大叔說我女生緣不錯,我說我看見他的戰友昨天來看他的時候,偷偷給他塞了一包煙,能不能分享一下?

「你不要你的肺了?」

「我心都快丟了。」

他的臂展很長,我略微轉頭,香煙就能夠著他遞來的火。

吞雲吐霧的時候吳璇正好過來,她提著一個大號保溫杯,掐了我手上來不及藏起來的煙。

「我在小荷姐那裡給你熬了一鍋心肺湯。材料是小荷姐在熟悉的菜販那兒買的,不管好不好喝,你都要喝。」吳璇如是說,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

保溫杯很強大,湯水燙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軍人大叔出院的時候說很高興認識我,有機會再遇見的話,哥倆好好喝一杯,我說好,屆時我為你點煙,聽你講那些可以講的故事。

軍人大叔前腳出院,老許後腳來了看我。他問我是不是年輕人氣血太旺,扎一紮肺放血?

我說這兒的護士真漂亮,不像咱們學校,狼多肉少,捨不得回學校了。

「你覺得你是狼嗎?」

「狼群里最拉風的那一匹。」

老許說好好養病,迎接奧運。我問他打敗八極拳少女有沒有獎勵,他說魯鐵娃還有一年多畢業,你時間不多了。

是啊,他大三,我大一。吳璇大三,我大一。我剛失去了一段感情,另一段感情似乎也面臨勞燕分飛。

我給吳璇發了信息,我說隔壁床的大叔出院了,漫漫長夜,恐怕無心睡眠。

傍晚魯鐵娃站在我面前的時候,吳璇說她今天走不開,讓魯鐵娃來陪夜,男生在,上廁所什麼的也方便些。還說放心,魯鐵娃不敢對我怎麼樣。

什麼上不上廁所,我這些天難道尿被子上了?什麼不敢對我怎麼樣,說得跟我怕他似的。

魯鐵娃看我的表情有些異樣,比之前的鄙視多了一些東西。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客觀上贏了八極拳少女。

魯鐵娃說他很羨慕甚至有點嫉妒我,都是從小地方來的,為什麼我可以活的肆無忌憚沒臉沒皮。為什麼明明很猥瑣,卻能得導師青睞,學姐愛慕。

我注意到他的語氣里沒有羨慕,至少沒有嫉妒,嫉妒是帶有恨的,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恨。我聽出來的是關於他自身的感嘆,我不過是一個參照物而已。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升騰起了一點憐憫和同情,好像這個鐵骨錚錚的學長心裡也有不可觸碰的傷疤,讓我不敢接話。

「我不屑和你這樣的人為伍,呵呵,我也不相信你一年之內能打敗我,你甚至不具備成為一個合格警察的條件。」這一段話我聽出了是針對我的,發自內心的針對。

「如果你不能為我倒晚上撒了尿的盆,請為我關上那不帶鎖的門。」

一個人的夜晚很漫長,門外不時傳來有人入院的喧鬧聲,但始終沒有新的病人安排到我房間,只有敬業的護士晚上來查了兩次房。這樣的夜晚,適合衡量得失,思考人生。

我透過窗戶看見了凌晨四點的首都,一切好像剛剛結束,一切又好像剛剛開始。

媽媽說過如果傷口開始變癢,說明它正在好起來。我發信息給鍾葵說我快好了,我想吃湖南牛肉粉,不辣不要錢的那種。

鍾葵說運氣不錯,他們開始了奧運巡邏練兵,大概首都時間八點左右,可以行進到我所在的醫院附近。屆時請做好接餐準備。

送餐的人不是鍾葵,是我未曾想到的警花學姐,早餐也不是牛肉粉,是牛肉粥。更讓我意外的是她替我倒了留給鍾葵的尿盆,讓我無地自容。

她說大三沒有太多課,該修的學分已經修的差不多了。吳璇準備考研比較忙,所以在食堂牛肉粉攤截獲鍾葵的時候,讓她代勞換成了牛肉粥送來。

我說你不打算考研嗎?她說吳璇考研是想在學校多呆幾年,而她沒有多呆的理由。她說後面這句話的時候有意無意的瞥我,我猜想這個女人,只可託孤,不可托夫。

她問我將來有什麼打算,我說不知道,目前只想趕緊好起來,繼續站著撒尿。

她說那告辭,聽說憋久了對腎不好。臨出門的時候我看見她通紅得有些透明的耳垂上,有一個陳年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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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手心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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