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梨落

我一晚上迷迷糊糊，一直做些跟梨落有關的夢。

我夢見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母親領着她，她怯生生的，低着頭不敢看我。

母親對我說：「這是給你買的小丫鬟，以後她只歸你一個人。」然後摸了摸梨落的頭，梨落小聲喊著：「小姐好。」

我又夢見清明那天我們踏青，在湖邊上，人來人往，她一直護着我，怕我被人擠著，結果自己一不小心腳滑了一下，跌進了湖裏，弄髒了新做的石榴裙。

我還夢見她跟我說她的身世，她家鄉鬧災荒，他們一家人往南邊跑，路上她兩個弟弟都餓死了，後來母親為了不讓她唯一的哥哥餓死，狠著心把她賣給了人販子。

她說這些的時候眼淚水在眼眶裏打着轉，就是沒有掉下來。

我問她日後還去找她的父母嗎？她說，不了，她父母對她也不好，她以後就一直跟着我，我家就是她家了。

我耳邊一直是她跟我說的「小姐不要怕，有我在。」那句話反反覆復，一直在我耳邊轉，她明明比我還小一歲，但是從小，都是她一直護着我，照顧我。

其實對於我來說，梨落不僅僅是個丫鬟，我也從來沒有隻把她當做丫鬟。

她跟我一同長大，我有什麼事情都告訴她，她也真真切切為我着想。

可是我曾經愛上了俞琰這樣的魔鬼，他毀了我的家，毀了我，也毀了我的梨落。

梨落完全可以離開我的啊，這件事其實跟她沒有關係，她有她的父母，有她的人生，可是她為了我，把她的人生搭進去了。

而我能為她做什麼呢？什麼也做不了，我只能在心裏哀痛，我只能隱忍着，殺了俞琰為她報仇。

僅此而已，僅此而已了。

我又回到我出嫁的那天。

父親對我說：「你年紀這麼大了，實在不能耽擱了。如今靖王造反，叛軍橫行，就要打到這裏來了，我實在是擔憂，你再不嫁人，怕生變故啊。」

我含着眼淚點了頭，跟父親說：「讓你們為女兒擔憂了，是女兒不孝，日後女兒好好過日子。」

父親笑了，說道：「大喜的日子，高高興興的啊，以後常跟女婿回來看看。」然後幫我蓋上了蓋頭。

我坐在花轎里，心裏一片蒼涼。

自從俞琰出走，父親一直派人找尋他，可是幾年來他一直音信全無。

我一直深信他會回來，我相信就算他恨我的父母，心裏還是有我的。

所以這幾年父親給我議親，我都拒絕了，一拖拖到現在。

半年前，新帝登基，新帝登基當天，靖王就造反了。

靖王在軍中，在百姓中威望都很高，支持者眾多，因此靖王一路往北，勢如破竹。

可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靖王雖然對百姓很好，但每攻下一個城池，為了鼓舞士氣，靖王還是默許士兵自由活動一日的，只是不要鬧出人命就可以。

眼看着靖王就要打到這兒來了，城鎮上也有前線敗退下來的朝廷軍隊在駐紮。

父親很是擔憂，他千勸萬勸，我看俞琰亂世之中不知所蹤，也寒了心，最終答應了嫁人。

一路嗩吶嘈雜，我不知在轎子裏坐了多久。

昏昏欲睡之時，轎子突然停下了。

我聽到爭吵的聲音，也聽到梨落的聲音，還有各種各樣的聲音，我很想看一看，可是新娘子掀開蓋頭不吉利，我就忍着沒看。

後來就安靜下來了，可是轎子還沒動，我心裏害怕起來，不敢做聲。

可是有人掀開了轎門，那人進了轎子裏，我不知道是誰，我顫聲說：「你要做什麼？」

那人問道：「是不是左家鎮孔員外家的小姐孔琳徽？」聲音粗獷。

我沒說話，心裏害怕極了。

他見我不應，就直接過來開始用繩子捆我，我開始掙扎喊叫，他直接把我敲暈了。

等我再醒來時，我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梨落坐在床邊，眼裏滿是驚慌和擔憂。

我起來打量屋子，簡單裝飾，破舊擺設。

俞琰走了進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我看着他，說不出話，他笑着，走過來抱住我。

梨落站到一邊看着我們，他一邊用手抱着我，一邊讓梨落出去，梨落便退出去了。

俞琰鬆開我，說道：「我還沒回來，你就嫁人了，說好的等我，就食言了。」

我心裏又驚又喜，聽他這麼一說，又很愧疚，我漲紅了臉，解釋道：「我也是被逼的，我等了你這麼些年，你一直沒有音訊，我怕你忘了我，父親催得緊，如今又有叛軍，所以……」

他聽到「叛軍」二字似乎不太高興，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我看着他的臉龐，他臉龐瘦削，眉眼深邃，只是跟幾年前比，多了許多滄桑。

他先安撫了我一番，告訴我其實他也是靖王軍中一員，已經立了許多功。靖王大軍即刻入城，他是打聽到我要嫁人才先行進城阻止我的。

我問他：「你把我帶到這裏來，要不要跟父親說說？不然他會擔心的。」

他臉色更加不好，說：「他會同意嗎？他不會同意的。」

我勸他，「你也總要去說說呀，他畢竟是我的父親。」

他思索許久，點了點頭。

然後他讓我好生休息，他去處理這些事情。

他走後，梨落也一直沒有回來，我等了許久，正要出門去找她時，梨落慌慌張張跑回來了。

梨落說：「不好了，不好了。」

我嗔怪道：「歇一歇，好好說話，怎麼不好了？」

梨落臉色煞白，她哆哆嗦嗦地說：「小姐，我先聽到俞琰手下的人說今天晚上靖王大軍要進城了，他們要和靖王大軍裏應外合。」

這是平常事情，行軍打仗也要講究策略。

我笑着準備安慰梨落，但是她接着說出的話讓我也開始哆嗦了。

她說：「後來俞琰出去了，剛才他又回來了，我看見他很生氣，大罵老爺和夫人。」

怎麼回事？我腦袋一熱。

梨落說：「我聽他罵老爺，就偷偷跟着他後面。我看到他去找他那幾個手下，他說老爺逼死了他父親，又逼死了馮媽，還阻礙他的姻緣，又罵他反賊，有辱家門，還要送他去官府，他恨極了老爺。」

「馮媽死了？」我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好像是知道他回來了，還是叛軍小首領，又見他跟老爺大吵一架，心裏害怕，就上吊了。」梨落瞪大眼睛說。

「啊！」我吃驚極了，心裏又悲傷起來。

「小姐，我聽到他們似乎在說什麼要對付老爺的話，什麼殺人再放火，還有叛軍做掩護。他們頭對頭聲音很小，我聽不清，他們說完后，就走了，我怕他們真的要去對付老爺。」梨落拉着我說。

我聽完直叫道：「不好，不好。」然後忙拉着梨落往家趕。

這裏是城外，天也快黑了，我還穿着嫁衣。

可是顧不得這許多了。

等我和梨落跌跌撞撞跑進城內，城內已經打得差不多了，許多百姓往城外逃跑，地上還躺着許多屍體，一些叛軍在清理屍體，我們心驚肉跳，不顧一切往家跑。

終於跑到了家門口，我卻只看到火光衝天，我和梨落大叫着往火里沖，梨落被人從後面打暈了，有人抱住了我。

我淚流滿面，回頭一看是俞琰，他身上濃濃的血腥味。他在喊：「冷靜點！冷靜點！」

我聲嘶力竭地朝他吼：「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們。」

他神色黯然，搖搖頭，「沒用了，救不了了。」

我奮力掙脫，還往火里沖，他就一下子把我打暈了……

我從床上坐起來，身上一身冷汗，心跳的厲害，還是這個夢，這一年裏，做了無數回了。

一抬眼，窗紗已經透亮，又是一個白天了。

突然門開了，翠蕉跑了進來，看到我，猶豫了一會，說了一句：「太太，梨落，梨落她，去了。」

我聽到這話，眼前一黑，啥事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