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歹念（中）

因為和妃的搬入，永和宮已經有二十多年未修葺過了，踏過那銹跡斑斑的殿門，可以看到院內的亂草已經長到沒過腳踝，而通往正殿的白石階，亦也生滿了蘸露的青苔，荒涼沉寂的氣息侵襲身骸，凄聲嗥叫的鴉聲倒灌頭頂，一切都那麼讓人覺得不自在。

瑠音沖着正要推門進殿的索院判喚道：「索院判請止步！」

索院判驚訝地回首問道：「瑠姑姑，你怎麼在這兒？」

瑠音道：「奴婢是特地在這裏等您的，還請借一步說話。」

二人走到廊檐下后，索院判道：「姑姑找我，究竟所為何事啊。」

瑠音微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貴妃娘娘托我交代您不要給和妃看病。」

索院判曲起眉心，很是納悶：「為什麼呀？這和妃得的可是很嚴重的痢疾，如果不及時治療，可是會要命的。」

瑠音揚了揚眉眼道：「宮裏是非那麼多，若是樣樣都得問個原由，這日子還過不過了？聽貴妃娘娘的話，這事大人就不要再摻合了。」

索院判沉鬱片刻：「可診治和妃的病，乃是皇貴妃的意思，如果我不奉命行事，我怕皇貴妃會追究啊。」

瑠音咯吱一笑：「呵，和妃與皇貴妃可是有仇的，皇貴妃讓你救她，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你還真以為她會這當個事啊？隨便糊弄糊弄得了，反正和妃也沒法踏出永和宮喊冤，治沒治過，不全憑你這張嘴嗎。」

索院判似乎還有些猶豫：「這……」

瑠音見他遲疑，繼續道：「哎呦，別糾結了！這樣吧，回頭我請貴妃娘娘賞你二百兩銀子，權當是辦這事的酬勞。你看哪，你若是給那和妃看病，是拿不到半分犒賞的，但若聽我們的話，什麼都不做，卻反而能得二百兩銀子！究竟這哪筆交易划算，不是一目了然嗎？」

二百兩對於一個御醫來說，是筆極讓人心動的數目，索院判尋思了會兒后，眉開眼笑道：「若這麼看，確實是聽貴妃娘娘的話，比較討便宜。得，那我後頭就不來永和宮了，不過賞銀的事，還請姑姑說到做到。」

瑠音笑笑：「放心，我瑠音說話向來一言九鼎。」

鋪滿的陳灰的殿門被重重的踢開，登時迎面便有一股子霉味乘着灰霾向人群湧來，瑠音揮舞着手裏的絲帕撣道：「哎呦，這什麼味啊？簡直要把人給熏死了！」

陽光照亮這老舊的陰晦之地，同時也照亮了和妃那枯槁瘦黃的臉，瑠音用着好奇地眼神望向她。只見她身着一身幾乎要褪成青色的藍段地圓紋如意坎肩，和一身有多處縫補痕迹的玉色長袍，裝扮的極為寒酸。

和妃拿起桌上的一枚掉鍍的銅扁方，挽起她那如枯草一般的白髮，企圖能在人前擺出她昔年做為主子的氣度，可實際上不論她怎麼掩飾，此刻落魄的她，在瑠音眼裏與那城門根下逃荒的老太太別無二致。

由於常年處於陰暗的環境，所以的和妃的眼神已經變得很不好，她眯着眼睛望向門口，用着微沉地聲音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瑠音冷淡道：「聽聞娘娘病重，皇貴妃特派奴婢來探望您。」

和妃不屑一笑：「探望？既是探望本宮，那便應該是懷揣著善意而來，既懷着善意，可你們又為何阻止我看病？方才本宮明明聽到了索院判的聲音，可是當他與你打完招呼后，我就再沒聽到他的音兒了。」

瑠音道：「和妃娘娘有所不知，近來皇上龍體不適，太后也因脾胃不調，抱恙卧床，另外彤貴妃又剛剛誕下兩位公主。僧多肉少，這普通的御醫都不夠用了，更何況是深受大家器重的索院判呢？娘娘，您是宮裏的老人，應該知道在內廷，向來都是以地位來安排享受的次序，您是個身陷囹圄的人，在這樣的特殊時期，奴婢勸您還是再等幾個月吧。」

和妃苦笑道：「再等幾個月？哼，以本宮現在的狀況，別說幾個月了，就是幾天本宮也耗不起啊！」

瑠音道：「放心，皇貴妃知道您病的厲害，身子可能會吃不消，所以特地讓奴婢給您送來些艾草，來人哪，把艾草點上。」

幾個太監領命，忙顛顛地將端來的幾個盛滿艾葉的盆子都燒了起來，邊燒還邊用蒲扇大力揮風，霎時，整個屋子裏便瀰漫起嗆人的煙味。

和妃本就身子虛弱，那能受得到這麼的煙，不一會兒就被嗆的咳嗽不止：「咳咳咳！點上這麼多，也太嗆人了！趕緊把火盆熄掉，本宮不需要這些東西！」

瑠音轉臉看向狼狽的和妃，用着嘲笑地口吻道：「那不成，這艾草可是有着祛瘴退毒，通暢經血的作用，娘娘想要續命，就得靠着它來幫您吊氣。」

和妃怒笑道：「真是不知道你們到底是想保本宮的命，還想催本宮早點死！罷了，這病探過了，艾也燒了，現在你們可以走了吧？」

瑠音道：「走是得走，不過奴婢等人離開時，順道還得將這永和宮裏的物件一道帶離。」

和妃無力地拍了下桌几，罵道：「什麼意思？本宮還沒死呢，你們就準備開始處理遺物了？你們也太欺人太甚了！」

瑠音翻了她一白眼：「廣西、雷再等地發生了叛變，朝廷急需軍餉出兵鎮壓，皇貴妃考慮國庫吃緊，便下令各宮捐錢捐物，支援前線，娘娘是個明事理的人，應該不會反對吧？」

和妃的聲音透滿了無助與心酸：「我這些傢具衣飾都是些老物，你們就是收去也賣不出多少錢！況且你們把它們全部拿走後，本宮用什麼？我就不信你們將其他宮的東西，也這樣搬的一樣不落！」

瑠音道：「其他小主的情況不是與您不同嘛，您身患重疾，吃喝拉撒睡都在榻上解決，桌几櫃閣什麼的自然就用不上，另外您常年禁足，不見賓客，珠寶首飾亦也無用武之地。這般情況下，您不如將它們捐給前線，雖說破是破了點，但怎麼說能換點銀子吧。」

和妃那深陷的眼窩裏開始噙起了淚：「是，當年本宮確實有愧於皇貴妃，可我已經用幾十年的自由來向她贖罪了呀！論道理，我與她之間的恩怨早該抵消，可她為何仍這般不依不饒，一心要置我於死地？」

瑠音有些語塞：「或許……或許這就是報應吧。」

和妃癲狂地大笑：「哈哈哈哈！報應？那她這般欺辱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她就不怕自己也得報應嗎？」

瑠音不耐煩道：「行了，別在那嚎了！總之不管說，這裏的東西都必須得搬走！所有人立刻給我動起來！」

這般欺辱可謂重重的打擊了和妃僅剩的自尊，遙曾當年她坐鎮鍾粹宮時，是何等風光，但二十年一流轉，不曾想自己如今卻被一個丫鬟騎在頭上。

和妃看着東西一件件被搬走，心裏着實痛苦極了，她緊咬着牙根，暗暗罵道：我曾天真的以為，我能與你化干戈為玉帛，然而時至今日，我才知道咱們是命中注定的仇人，博爾濟吉特氏，你不會一直這樣如意下去的，一定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