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相聞不相望

第89章 相聞不相望

「你不要出來,我不想見你!」陸明珠道,語氣冷如萬年寒冰,凍得周邊人一哆嗦,也同時將喟嘆聲截斷。

雲若彷彿看到從前那個冷漠孤傲,陰晴不定的師父又回來了。

「好,好,我就在地道中不出來,珠珠你別動氣,氣大傷身吶!不過這兩個人你還要不要,不要的話便扔出去,免得礙着你做事。」隔着厚厚的地層,那聲音嗡嗡響着。雲若彷彿看到一隻體格雄健的大犬拚命地地搖尾討好,只求主人一顧。

「那兩個小子之前就鬼鬼祟祟躲在地道中,被我打暈了,其中有一個還是你徒弟,你捨得扔?」陸明珠冷道。

「哈,他算哪門子徒弟,能做我李皓徒弟的只有小月兒一個。小月兒嘛,珠珠你以前見過的,那時你還挺喜歡抱他。現在長成了,不賴吧,只比我丑上一丁點兒,嘿嘿……至於這拓跋蔚,不過偷學了幾天功夫,看在他死去的父親面子上懶得與他計較罷了。嗯,只要珠珠喜歡,現在就殺了他也可以,呵呵。」

陸明珠面色愈發冰冷。

地道中叫李皓的人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連忙更正:「瞧我又犯渾了,殺人這麼兇殘的事如何做的,還是將他扔出去吧,只扔出去!珠珠你莫生氣,千萬千萬莫生氣,從前做得不對的地方我都改,都改……」

陸明珠顯然不耐煩:「夠了,不要再說了!無事的話請你快走,順道把你的寶貝徒弟也帶走。」

李皓不認拓跋蔚,只認眼前這個小子,什麼樣的人教出什麼樣的徒弟。瞧這小子面若桃花,容色奪人,與他師父比起來有過之無不及,見到自己也毫無小時候那般怯懦靦腆,反而時時刻刻挨着阿若站,好像狗皮膏藥一樣粘人,定然也是個惑人的主,哪一日小阿若被他迷去禍害了還不知道。好在被自己發現了,瞧情形也不算太晚,趁早將他打發了再說。自己曾經走過的彎路不能讓孩子再走一遭。

李皓聽了她的話似乎愣了一下:「把小月兒也帶走?他不是與你徒弟相好嗎……」

陸明珠一掌拍飛身旁一塊巨石。

那人喊道:「哎,哎,我說小月兒,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跟為師離開。做事這麼磨蹭,平日裏怎麼教你的……珠珠你莫生氣,我這就帶他走!」

雲若朝蕭月望去,原來那人竟是他的師父。也對,她記得拓跋蔚曾說過他與蕭月是師兄弟關係,不過蕭月好像並不承認,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躲在地道中的兩個定是申初和拓跋蔚了,他二人前後腳進的斷腸門,也不知達成了什麼協議,竟一同過來。

「尊長,此地危機重重,稍有不慎,便會有性命之虞。晚輩之前答應一個朋友一路上照顧阿若,倘若真的就此跟隨師尊離開,那麼之前答應朋友之事便無法兌現。背信之事,晚輩實在做不出,還請尊長體諒,與家師求個情。」蕭月對陸明珠說道。

分明是自己要求讓他走的,現在反而讓她向那人求情,西梁李九郎的徒弟果然狡詐,跟他的師父一模一樣。

陸明珠冷笑:「你朋友是誰,他為何如此關心阿若?」

「說起晚輩的這位朋友,您可能不曾聽說過。他非但長得丰神俊朗,風姿斐然,為人還忠信敦肅,古道熱腸,不慕名利,不貪虛榮,文武雙全,是天都城人人誇讚的好兒郎……」

雲若懵逼地想:什麼時候申顯竟成了如此優秀的人物,聽蕭月這口氣,竟跟真的似的。哈,風流倜儻、放浪不羈的風月公子在他口中變成了忠信敦肅、古道熱腸、人人誇讚的好兒郎,莫非真有情人眼裏出西施這回事?那他方才在陰風包圍當中對自己那般親密又是為何,難不成當真只為了幫自己渡氣而已?

陸明珠逼近一步:「那人到底是誰?」

「申顯申懷璋。」

「你說培王申離的二兒子?」陸明珠彷彿不可置信。

「正是申家二子。」蕭月道。

陸明珠後退幾步:「顯兒,顯兒……」

她口中喃喃重複著,神色迷惘又激動,彷彿對這個名字傾注了無數濃烈又壓抑的感情,一經提起,便再也放不下。片刻之後,她垂下眸子,微微側身。雲若看到她眼下細微的水光閃過,很快又被衣袖抹去。

陸明珠驀地轉身,她盯着蕭月:「對了,你方才說他與阿若交好?」

「的確如此,尊長不信可以問阿若。」

雲若連忙點頭,雖然蕭月方才將他誇得太過離譜,不過他到底還是個不錯的人,對自己更沒的說。

陸明珠慢慢走過來,撫著雲若的腦袋,半晌,對蕭月說道「如此也罷。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便留下照看阿若。阿若她有熱症,你看顧她的時候最好保持距離,免得引起她不適。」

她說這話神色已然恢復平靜,語氣也好上不少,看蕭月的目光柔和不少,畢竟這小子小時候玉雪可愛,自己是極歡喜的,可惜他跟了個混蛋師父,近墨者黑,難免讓人顧慮重重。

李皓何等耳尖,聽到徒兒三言兩語便搞定對方爭取到留下來,羨慕得直跺腳。不過陸明珠執意讓他走,態度堅決,他也無計可施,只得帶了申初和拓跋蔚從地道離開。

蕭月聽了陸明珠的囑託,自然頷首稱是,並且馬上付諸行動,稍稍離雲若遠些。

他剛一放手,雲若便感到一陣熱浪襲來,將她團團包圍。胸口悶痛,呼吸急促,一股火燒火燎的灼痛從丹田升起,她的臉立刻漲得通紅,呼吸也急促起來,整個人就像架到火上烤一般難受。

陸明珠立刻發現了她不對,一把攥住她的腕脈。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陸明珠大驚,「不對啊,三年前給你服的葯,足足可支撐好幾年,算算時日,至少還有大半年才會發作,怎的提前了啊?你的內力呢,你的內力去哪兒了?孩子,到底發生什麼了,是誰害你?!」陸明珠抱住雲若,滿面痛色,咬牙切齒。

雲若難受得說不出話,只將臉偎在師父胸前。

蕭月上前一步,將她從陸明珠懷中拉出來。

一觸到他的手,雲若就覺得一股清流通過二人交握的手汩汩淌過來,沿着全身經脈血管,撫平每一處叫囂沸騰的血液,灼痛感立刻緩解。

蕭月朝阿青招手,阿青猶豫一下,望向蝴蝶夫人。蝴蝶夫人毫不猶豫地胸袋中取出最後一粒火蓮子。她也算是個明白人,能這麼快還了蕭月人情,何樂而不為。

蕭月將火蓮子喂入雲若口中。

很快,雲若恢復了臉色。

陸明珠怔怔地望着蕭月,目光驚疑不定。突然,她一伸手,從蕭月頸間勾出一段紅繩。

蕭月不躲不避,神色不卑不亢。

她又將手伸向雲若頸間。兩塊玉石如同互相吸引一般迫不及待地靠近——合二為一。

「雲魂,月魄!天雲山萬載寒潭的精魄!呵——你們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怎麼回事,嗯?」

雲若目光複雜地看着蕭月,蕭月淡淡回望着她,時間在此刻停駐。雲若彷彿看到他修長的手指略過精緻的鎖骨,微一使力,月魄離開雲魂落入掌中。他將它放入那個樸素無華的木匣子裏,然後靜靜地躺在集珍軒的角落,日復一日等着她上門認領

半晌,雲若長長吁了口氣,對陸明珠說道:「之前徒兒中了旁人的圈套,被引得熱毒發作,生不如死,是玉世子將月魄分給了我,又贈了我雪蠶絲的……衣衫,徒兒這才得以無虞。不過內力喪失,行事極不方便。徒兒不通醫理,此事又不宜張揚,所以早前遣人遞了書信送往鹿鳴島求助,不知師父可有收到?」

「你遞了書信給我?」陸明珠果然被引去注意力。

「嗯,當時有回復說師父正在閉關,出關時間尚不能確定,徒兒只好先行等待。不知師父此次為何來天都?」

陸明珠說道:「自你走後,阿黃一直煩躁不安,一天到晚唳叫不已。我想它已成年,想是海島孤獨,它一頭野物總歸不夠自在,便帶它出來找尋同伴,放歸天地,如此也算是功德一件。不成想半途遇見從大明城折返回來的二人,其中一個還是夜巫族後人。他們說漓海王的手下正在追捕他們,此事關係重大。我便護送他們入了大夏境內方才離開。」

如此說來,暗夜盟便是那時就已出現問題了。可笑自己還在巴巴等著師父回信,殊不知那書信根本未能送至,說不定此時正攥在誰人的手上呢。

陸明珠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否則明明已經離開大夏,又折返回來找她。不過當着旁人的面暗夜盟的事不好直接提起,畢竟她對蕭月算不得十分信任。

她無聲地望了望雲若。雲若心領神會,打算找個空二人再商量此事。

雲若突然還想到了一點:「師父,兩個月前您可曾見過一個叫黃釺的書吏?」

「黃釺?」陸明珠蹙眉想了想,說道:「是不是一個白面短髭,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

十個中年男子中有八個是這模樣好嗎?

好在雲若在大理寺地下冰窖中見過黃釺的屍首,說道:「他的右側鬢角處有一個青藍色的胎記,顏色淺淡,不過細看也能發覺。」

陸明珠挑了挑眉:「怪不得,他那時見我,兩側側鬢角都貼了膏藥,還跟我解釋說是治療頭風所用,想來就是為了遮掩胎記,防止落人把柄。我想不明白,他如此做,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欲蓋彌彰嗎?也是可笑!」

「師父說的是,竟然向在您面前搞這些花樣,真是自不量力。」雲若笑道。

「唔。」陸明珠點點頭,想到什麼:「我那時可使用了化名,你如何會想到我的?」

會醫術,又愛男裝打扮,現在又承認兩個月前入過天都城,為黃釺帶去的相好看病,陸明陸明,再加個「珠」字可不就是您了。要是這都猜不出來,自己乾脆直接回鹿鳴島一輩子不出來見人得了!

陸明珠接着說:「彼時我也手頭緊,就向他多要了些銀錢,誰知這人極為摳搜,還口口聲聲說什麼賣了冊子分錢,我不信他的話,正要走,他偏偏還真掏出個小冊子給我看,呵,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什麼?」雲若故作好奇。

「海國瞭望台的構建圖紙。」

「什麼?」雲若驚道。

原來七夕那夜倒塌的塔台竟是仿照海國的瞭望台而建。怪不得黃釺會死,那是何等的機密,只要錢勢皆有,有誰不想染指一二,且不說大夏南疆這等臨海之國,就連身處內陸的西梁也未必無動於衷。得了它作為交換,既可以換回大量物資,又能眼看大夏與南疆爭奪此物,它好從中牟利。如此在七夕皇宮事故中被清除那些工部官員,恐怕不僅僅是因為曾是申家附庸的關係,更重要的是,他們觸了蕭陌的底線,而不得不成為被剷除的對象。

「小子,你在旁聽了這麼久,還有那兩個,」陸明珠用下巴指指不遠處的阿青和蝴蝶夫人,「你們知道了這麼多,可有什麼交代的?」

「晚輩了解自己的隨從,他為人忠義,絕不會泄露半句。至於晚輩本人,從來都與阿若一條心,還請尊長放心。」

一條心啊……

雲若聽得臉熱,又有些狐疑:他不是喜歡申顯么,現下這類似表白的話語又是什麼意思?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蕭月,撞入眸中的卻是對方含笑溫熙的臉容,以及底下蘊藏着的不可置疑的堅定神情。

雲若又心慌意亂地低下頭去。

蝴蝶夫人也趕緊表態,眼前這男裝婦人根本不是她能惹的,所謂世外高人,大抵如此。

雲若定了定神,晃着陸明珠手臂:「師父,你就別逼他們了。徒兒能活着全靠玉世子,若不是他,徒兒的性命早就不保了,您不要怪他,要怪就怪下毒之人心思歹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吧。」

陸明珠瞧着她緋紅的臉蛋,有些擔憂地拍拍她的肩膀,嘆了口氣,對蕭月說道:「既然雲魂月魄合在一處能夠抵抗熱毒,使其不再發作,玉世子何不好人做到底,將雲魂也給了阿若?」

雲若急急道:「師父,您又不是不知道,蕭月他也中了熱毒,比我還嚴重吶!」

「小孩子別多嘴,讓他說!」陸明珠瞪了她一眼,叱道。

蕭月含笑望了雲若一眼,單手朝陸明珠一揖道:「尊長見諒,晚輩不能將雲魂給阿若。」

「哦?捨不得那寶貝?」

「不管何等奇珍異寶,與我而言,不過瓦礫糞土。能讓晚輩傾心的,從來是人而不是物。不瞞尊長,晚輩也曾想過將雲魂送與阿若,不過思慮再三,還是作罷了。」

「為何?」

「因為見了阿若之後,晚輩發現自己還有心愿未達成,還想好好活着。」

「原來是惜命!」陸明珠冷笑。

「可以這麼說。」蕭月道。

「你、你……」陸明珠張口結舌,指着他半晌,末了,嘆一聲,「也罷,東西是你的,強求無益。你只需好好照看我家阿若,旁的心思暫且不要生出來。」

這回蕭月倒是猶豫了。

陸明珠冷笑:「怎麼,不肯答應,如此我即刻帶了阿若回島上去,我不相信有我在,她的熱毒還能再次發作不成!」

「尊長切莫誤會,晚輩答應就是。」蕭月道。

陸明珠輕輕哼了一聲。

這時前方活死人圍着的地方傳來極為響亮的喧嘩聲。一陣陰風從他們頭上掠過,帶起的火勢將一排活死人撂倒。獸首怪物沖了出來,朝着陸明珠喊道:「阿珠姐姐,別來無恙啊,你還是喜歡扮成郎君模樣呢!」又朝雲若道,「咦,阿蓮姐姐也在?」

陸明珠眯了眯眼:「你是柳家那小子吧,怎的弄成這副模樣,若不是聽到聲音,我還認不出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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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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