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逆風覆紙鳶

第81章 逆風覆紙鳶

銀燭赤柱聞言面色大變,不約而同往後疾退。

拓跋蔚面上笑意不變,卻隨之欺身而上。他手中無兵器,將一雙鐵掌舞得虎虎生風。身形雖然高壯,卻左右上下騰挪不斷,端的是輕盈迅捷無比。

此時的銀燭和赤柱豈是他的對手,不過走了二十餘招,退路就被堵得死死的,無論哪個方向都無法逃脫對方掌力的桎梏。拓跋蔚出招虛虛實實,貓戲老鼠一般將二人耍得團團轉。

赤柱終究不如銀燭沉穩,發狠一鞭子朝他下盤抽去,行到半路,鞭尾一折,徑自竄上門面,朝兩顆眼珠子蟄去。拓跋蔚神色一厲,一掌破空擊來,銀燭暗呼不妙,卻也不及,眼睜睜看着赤柱被擊出去老遠,直到撞上一根樹榦,翻滾到地面悶哼不斷。

銀燭奔過去查看赤柱傷勢。

拓跋蔚望着二人,依然笑意盈盈:「小王本不願強人所難,無奈老友牽掛其女安危,錐心刺骨,危在旦夕。小王憂心頗甚,不得已動用一些非常手段,事成之後,若有機會,定然傾力報答二位相助之恩。」

到了此時,依然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如此一去,銀燭赤柱哪還有命回來,所謂報恩不過描餅充饑一般空想而已。拿着旁人的性命去換取自己想要的,不從便強力逼迫,偏偏面上還裝着一副信誓旦旦、溫情款款的模樣,讓她瞬間聯想到奶娘顧氏放在自己案頭的書冊,裏面記載了先朝大儒的一句話「巧言令色鮮矣仁」,說的可不正是眼下拓跋蔚這副嘴臉。如此做派,讓雲若對這些西梁人倒產生了一些新的看法。

從前以為天下三國,當數夏人頭腦精明,善於詭辯,沒想到蠻悍的西梁也出巧舌如簧之輩,演戲功夫更是絕佳。

其實她以地域來區分人的心性着實不妥,一個自小處在權力上層之人,能有多少善良敦厚的心性,詭譎多變的生存環境也不容許這種人生存。

拓跋蔚能以廢太子之子的身份立足西梁,不為其他宗室顯俊所湮沒,總是有他的過人之處。瞧瞧眼下,他口口聲聲「老友老友」,這個「老友」毫無疑問指的就是西梁丞相李念,他對先父仇人的寵臣如此費心討好,除了為着自身的政治利益的考慮,不知對眉姬是否真有那麼些真心存在。

想到這裏,雲若有些佩服申顯的肚量,往日他是那麼在意他二人接近,如今卻肯將眉姬失蹤的事情透露給拓跋蔚,以拓跋蔚的精明敏銳,立時便會想到是斷腸門做的手腳,畢竟他本身也跟斷腸門有過接觸,對方的行事風格,他們鑽營攫取的手段,不是沒有拿來細細研究過,探查過。只不過七夕那次,斷腸門選擇合作的對象不是他,而是旁的勢力,以至於被迫暫時放下罷了。

雲若不知道的是,能夠找到這個地方來,除了拓跋蔚平日裏做的功夫以外,也歸功於有心之人的提示。天將將黑下之時,拓跋蔚在自己房間的書案上發現了一封書信,裏頭只兩句話「烏夜蒼蒼豐水涼,天涯碧盡難尋芳。又近一年雁歸去,獨倚東樓空斷腸。」

拓跋蔚雖是西梁人,但也粗通文墨,隱隱品咂出不對勁,直覺需同李念商量。果然,這位舊時夏國才子、如今西梁的權臣只略略一瞧,登時面色大變,兩眼發直,渾身僵硬。

拓跋蔚見慣他風度翩翩從容不迫的模樣,便是被申顯打得吐了血,也是不慌不忙揩了嘴角鮮血方暈過去,如今這種失魂狀態尚是頭次領略。直掐了許久人中,又讓人請來醫正扎了幾針,才悠悠轉醒。

人雖醒了,卻不發一言,盯着虛空半晌不動。就在僕從們以為他中了魔障,慌得要向西梁報信之時,李相突然觸了烙鐵似的從榻上跳將起來,奔到書案前,刷刷幾筆,圈下詩中幾字。然後將紙一把扔在自己懷中,接着又暈了過去。

拓跋蔚撿起紙張,挨個一讀:豐、天、近、斷腸。

天豐大營、靠近、斷腸門……

原來如此……

拓跋蔚按下回想,盯着喘息不斷面色不甘的二人,再次說道:「小王自小崇慕夏國禮儀,信奉先禮後兵,從不無緣無故勉強於人,這是小王一貫行事風格,方才兩位也見識過了,不知是否已經做出決定?」

事到如今,也算瞧出拓跋蔚這人心性果決,不達目的是不罷休,比申初更加難以對付。既然反抗無用,銀燭緩緩起身:「糜王不必多言,且留赤柱再次,我與你同去。你跟我來。」說完上前,手腕卻被人攥住。

「不行,」赤柱氣怒道:「為何丟下我一人。既要死,便一起去,我不想總站在你身後。」說完,猛咳起來,嘴角蜿蜒下一縷鮮血。

銀燭與他對望,目光深邃如淵。赤柱不避,眸光灼灼。

良久,銀燭開口道:「好,一起。」

拓跋蔚撫掌一笑:「兩位有情有義,死生與共,手足之情也不能及啊。如此,請吧?」

……

眼見三人遠去,雲若扯著蕭月袖子:「跟上跟上。」

蕭月笑道:「再等等。」

雲若卻等不及,好不容易有人帶路,不用無頭蒼蠅一般瞎找,若是那幾人失了蹤跡,豈不失去大好機會。

況且,她還想跟去瞧瞧斷腸門主的真面目,以之前銀燭告之申初的那番話,雲若其實已經猜他是誰了。因為在南疆,人們可以不了解那些個宗室成員的樣貌特點,口味喜好,不清楚他們人品心性,行事風格,甚至連他們的具體名姓,府邸所在也可全然不曉,但是不可能不知道二十多年前攪起三國大戰,惹得天怒人怨的宗親子南陵鳶,那個得上天垂愛,生就一副神仙樣貌,卻不想當人人敬崇的布芳使布芳使只想當南疆王,最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施以紋面之刑,毀去一生的西林小王。

人之一生,幸運,苦難,成功,失敗,任何形式的轉變,都只在一瞬間,也在於自己的一念間。當年這個富貴人兒之所以落到那等眾叛親離的境地,除了引禍謀逆,為南疆所不容,也有出賣背後組織,以權謀私,遭暗夜盟反噬的結果。

南陵鳶在宗室當中過得並不得志。有人說他是南疆王的外室子,生母身份尷尬,不可曝露,因而自小被託付給西林王撫養。西林王身有隱疾而無後,得了他倒是將其當做親子對待。

因其出身高貴,氣質如仙,容貌更是艷麗無雙,雌雄莫辨,連續三年當選花聖節的布芳使,美名傳遍整個西梁。

原本以為就此安安穩穩,榮華一世,誰料關於他身世的謠傳不知被何人捅到王后那裏。王後天性奇妒,不管事情真假,捏著此由頭與南疆王當場鬧翻,撕扯間誤傷夫主。南疆王大怒,下令將其幽禁後宮,連有望承襲王位的嫡公主也受牽連。

一個來歷不明的宗室子鬧得帝后失和,國本不穩,加上布芳使盛譽在外,難免遭人嫉妒,此事一出,自然被有心人攻訐。事發期間,西林王也因此備受嘲諷,人人側目,西林一脈政途黯淡,在大梁城幾難立足。

可憐南陵鳶被身世所累,大好前程毀於一旦,受此沉重打擊,不免鬱悶失落,遂日日流連市井巷陌,與平民黔首為伍,消沉不起。

也算天無絕人之路,不知從何時起,這人競得了絕佳的機遇,加入了暗夜盟。

自打進入組織,他潛心學習,虛心謙讓,加之頭腦聰穎,行事穩妥,頗受賞識,地位連連晉陞,不久就進入暗夜盟的核心圈子,充作夜鴿副手,成為能輕易接近核心權力的人物。

眼見手邊各種絕密,各種陰私,各種流水一樣過去的情報消息,極力隱藏下來的一點私心逐漸膨脹,演變成了野心;野心勃勃而發,最後南陵鳶按捺不住誘惑,盜取暗夜盟中秘葯,潛入夏國,做下一件震驚天下之事——投毒夏皇。

戰火接天而起,大軍所指,生靈塗炭,哀聲遍野。幾十萬夏軍接連攻破十數個南疆北部關防,直至陳兵大明城外。

亡國在即,公主南陵蓮上下奔走,號召全民抗敵,並親自上城樓督戰,擊退夏軍數次進攻。趁著戰局膠着,又暗遣毒醫陸明前往天都施救,終於將瀕死的夏皇救回,兩國困局始解。

事畢,當暗夜盟老主責問南陵鳶時,他心知大勢已去,竟破罐破摔,道出原本想以解藥要挾夏宮權貴支持自己政變上位,不曾想事情超脫控制,走完了第一步棋,也就是向夏皇下毒,但是沒有想到公主南陵蓮和毒醫陸明,一個率軍死守大明城,一個治好夏皇,以致第二步棋廢,最終事敗。

為一己私慾,引禍入國,可曾想過鐵血無情,生民無辜。此等滔天大罪,萬死難恕,遭受辱刑,並不算冤了他。

可就是這樣一個罪人,竟然不懺悔思過,以贖其身,還建立斷腸門這樣的殺手組織,害命求財,不擇手段撈取政治資本,簡直虎兕出籠,妖魔在世。

若不是恰好從銀燭口中得知這個惡魔的真實身份,雲若還在迷惑斷腸門是如何得知暗夜盟的存在呢!眉姬被擄,夜鴿又被弄去假扮眉姬,斷腸門分明已經知道暗夜盟現在自己手中,所以有備而來,特特從春風渡下手。

一切明了了,他本就出自暗夜盟,同時也說明,眉姬的處境更加危險。以南陵鳶愛財之性,眉姬雖不至於折損性命,但還不知怎麼吃苦頭呢。

……

一道青影快速掠近,蕭月攬著雲若跳下大樹,阿青上前單膝跪地:「世子,此處除了來路,三面皆是斷崖,前方兩撥人均往北邊斷崖行去,屬下猜想,斷腸門就在附近。」

那兩撥人無疑就是申初和拓跋蔚他們,跟着他們沒錯。

……

若不是親眼得見,雲若怎麼也不會想到南陵鳶竟然將老巢建在崖壁的一處凹陷上。

山高崖峭,雲生霧繚,凹陷處崖壁當中,尋常人立在崖上往下不敢視,站到崖底往上不得見,上下需援藤方可攀登,隱幽秘匿,不露行跡。這等出乎意料的選址地點,也的確符合暗夜盟記載中南陵鳶心性奇詭、喜好陰暗的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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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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