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萬花常是誘 孤月總如寒(1)

第一回 萬花常是誘 孤月總如寒(1)

明月,亘古不變之明月。

無論人間經歷多少滄海桑田,明月卻一如既往的張羅在青穹之上俯看人世,並為夜晚中無盡的黑暗帶來一絲光明。

月有陰晴圓缺?那不過是凡人眺望的角度。

明月,其實絲毫未變。

前人正有一詩讚明月道:

昔年登岳望青空,一面銀盤八面風。

剎那清風皆地外,惟餘明月自天中。

何愁寒殿寞千古,但得冰心固始終。

正是光華明萬處,照開淮北照江東。

……

「大姐、大概再不消兩個時辰便能到金陵城了。」

大江之上,一艘並不算太大、卻也不算太小的遊船正向著金陵駛來。

此時月上中天,正是臨近夜半之時。但即使四下一片漆黑,江北的來人卻連看都不必看,一聽便能知道金陵城的方位——亥時雖為「人定」,但無論是江中畫舫的笙歌曼舞,還是江邊碧樓的牙牌金骰,金陵城的奢華才剛到最熱鬧的時候。

被稱作「大姐」的是一位身着白紗的美貌女子,她此時正立在船頭,順着說話少年手指的方向,聽聞着從金陵城邊傳來的喧囂之聲,面上卻殊無喜色。

因為金陵城雖是享樂之地,她們卻並不是來享樂的。

她們是來弔喪的。

……

正道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揚州州治的金陵城,當然便是天下富人爭着來送銀子的地方。

但當這些富人真的到了揚州、到了金陵、到了萬花庄的產業坐上一坐,他們才會發現,原來自己壓根算不上什麼「富人」。

如果說天下的財富有一半在揚州,揚州的財富又有一半在金陵。那麼金陵的財富,花家則佔了一半都不止。

金陵城中每一個賺錢的人,都會或多或少的需要花家幫助。其中倚靠花家最少的,其每天賺的十兩銀子裏面也至少有三兩是替花家賺的,而倚靠花家較多的,十兩銀子中需要付給花家的更是多達七、八兩。但儘管如此,金陵城的百姓還是要比天下大多數地方的百姓要過得好些,就算他們賺來的大多數錢進了花家的口袋,剩下的卻依然足夠使他們富裕起來。

所以花家究竟有多富,根本不是尋常人能想像的到的。

但這也僅限於人活着的時候。

雖然花萬豪曾是富甲天下的花家家主,但如今一過世,除了「紙錢」可能比尋常人多一點外,同樣是什麼也帶不走。

……

今日正是花萬豪下葬之日,但此時半日未過,花家的人皆已無心祭拜,而是聚集在了議事堂中,鬧的不可開交。

並不是花家的人對老家主不夠尊重,也不是花太平不想給父親的喪事辦得太過隆重。究其原因,不過是突如其來的一張字條,使得本就不安穩的花家愈加充滿了火藥味。

而這字條現在便被花太平捏在手中。

「君家持萬萬金之資,不以善施而稱仁,卻以巧取而不義。我三人不忍百姓凄苦,今夜子時,必來取金百萬,以為賑濟。」

這張署名「太湖三傑」的字條,正是花家的婢女黃昏時分在花太平房門上發現的,但花太平卻顯然並非是為太湖三傑皺眉的。

花家巨富,花家紈絝子弟在外被毛賊宵小盯上的情況並不鮮見。但花家既是巨富,護院武師教頭自然都請的是武林中響噹噹的豪傑,各代家主更是自幼便兼習各家所長,這一代的花太平雖然還年輕,卻也有江湖中第一流水平。這樣一座龍潭虎穴般的莊園,敢闖入行竊的賊人毫無例外都進了揚州公堂,近年來早已十分罕見。這太湖三傑非但無懼「前車之鑒」,還敢事先留下字條,若非武功已入化境,就是腦袋出了問題。

可要知如今江湖中武功最高的那幾位前輩固然不會做這種下三流的事情,而瘋子雖然無畏,多半也寫不出這麼順暢的說辭,再加上這「太湖三傑」的名號,全萬花庄竟沒一個人聽說過,所以莊子中若是在半年前接到這麼一張字條,別說花太平和江湖豪傑們會把它當作一個笑話,就算換了庄中的尋常下人,都會嗤之以鼻。

但此時正堂中的人卻誰也笑不出來,因為自半年前花萬豪把花家的擔子交於花太平后,整個萬花庄與他們新家主的名字恰好相反,變得越來越不太平。

除了老家主花萬豪身體每況愈下,慢慢已無法見客的事情外。先是錢莊總掌柜花無憑因私吞銀兩百萬揮霍被逐出花家,其後花家幾個鏢局,十趟鏢中竟有九趟鏢出現亂子,雖然每趟鏢都損失不大,賠償僱主的銀子對花家來說算不了幾個錢,但花家的失態卻也無可辯駁。此時花萬豪才剛剛過世,這太湖三傑竟把字條都送到萬花莊裏來了,無論其是不是惡作劇,對年輕的萬花莊主來說,都不是能坐視不理的一件事。

因為就算所謂的「太湖三傑」不足為懼,但本就不滿花太平接任家主之位的花家長輩,又多了一個鬧起來的理由。

「哼,我早說過,孺子難當大任。」坐在花太平左手的一個精瘦的老者果不其然的嘀咕道。這老者此言一出,坐在其下手位的年輕人立即點頭表示贊成。

但坐在其對面的另一位矮胖的老者卻立即搖頭說道:「二哥,一碼歸一碼,太平確是年紀尚輕,經驗本事皆有不足。但近來之事卻與太平有何關係?」他頓了頓,忽然微微一笑,陰陽怪氣的接着說道:「還是說,若由二哥來當此『大任』,這些事情就絕不會發生了?」

「你什麼意思?」那個被稱作「二哥」的精瘦老者一下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瞪着矮胖老者說道:「你是想說這些事是我暗中策劃的?」

「我可沒這麼說。」矮胖老者大笑道,「但若某些心裏有鬼的傢伙要不打自招,那就怪不得我了。」

矮胖老者說完,其這方的人都跟着大笑起來,而精瘦老者那方的人則均向著矮胖老者怒目而視。

但精瘦老者本人卻冷靜了下來,只見他又緩緩坐回了椅子上,一面坐還一面嘆氣說道:「不錯,我確是對大哥直接傳位太平有些不滿,無論是依我萬花庄的歷代的規矩,還是考慮太平的年紀,都該先由長輩擔負幾年重任,等太平再多些歷練后再接任也不遲。」

矮胖老者一排的人笑得更加厲害了,而精瘦老者這邊的人則滿臉詫異的看着他,因為他說的這話,聽着就好像承認了矮胖老者的「暗中策劃」似的。

可精瘦老者卻忽然又搖了搖頭,一字一句說道:「但我花萬樹向來都如此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是我做的事,我絕不會否認,我說沒做過的事,就絕不會是我做的。」他一面說着,一面看向矮胖老者,也冷笑說道:「真正『心裏有鬼』的人,該是那種明明心有所圖,表面上卻還裝出一副畢恭畢敬模樣的傢伙才對。」

精瘦老者這方人這才明白花萬樹原來是「以退為進」,他先承認自己心中有所不滿,卻又說自己並不像矮胖老者那般「心口不一」,顯然把這「暗中策劃」的矛頭給甩回到了自己弟弟身上。

於是這些年輕人當然也跟着大笑起來,矮胖老者花萬年城府遠較其二哥為深,聽得花萬樹反諷,表面上倒也不以為忤,只是他下手位的年輕人們卻也忍不住反瞪了回去。雙方如此一來一回的劍拔弩張氣氛,哪像是一家人在議事,倒像是哪裏來的兩個黑道幫派在劃地盤、談生意,一言不合便要動手。

花太平見三叔不再答話,終於找到機會,搶著開口說道:「二位叔父,小侄自知德才均不足以服眾,只是家父既將這重擔交到小侄身上,小侄也只好儘力而為。」他頓了頓,忽然嘆氣說道:「就算二位叔父不願儘力輔佐小侄,也不該在這議事堂上為此事撕破臉皮,要是讓外人聽見了,豈不又要鬧了笑話?」

花太平說着說着,目光也隨之向堂外望去,這議事堂之中固然只有姓花的人,但堂外卻有不少僕役伺候、武師巡邏。他這兩位叔父相互譏諷的話音又響,想必早就傳到了堂外,只是一干外人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罷了。

花萬年眼珠一轉,像是要開口說些什麼,卻依然咽了回去,花萬樹卻搖了搖頭,回應道:「和花家如今鬧的笑話相比,我二人這事算得了什麼?你若當真顧及花家的顏面,就該立即想辦法解決了現在的問題,否則只會有更多的人會覺得你確實無法勝任家主之位。」

花太平見二叔反唇相譏,不禁又嘆了口氣。本來花家不服他做家主的人就遠較支持他的人為多,如今花家諸事不順,更已沒人站在他這一邊。他就是想解決問題,也沒有什麼值得信賴的家人可以託付了。

至於庄中的管事、武師甚至下人們雖然至今還是支持花太平的人較多,但那也因為這些人大多都是老家主花萬豪所雇,與其說這些是支持花太平,不如說是支持老家主的決定罷了。更何況這些人就算支持花太平,畢竟只是受雇於花家的立場。在外事上他們或許能為花太平幫上忙,但在花家內部明爭暗鬥的時候,他們也沒資格說三道四。

於是花家的人雖是因為太湖三傑所留字條才在這議事堂中議事,但一群人從黃昏「議」到夜半,大部分時間卻是在花太平二位叔父爭吵、譏刺中度過的,根本沒說幾句和太湖三傑相關的話,就更別提解決問題了。

所以花太平事到如今,除了希望這字條是個惡作劇外,也許就只能相信自己府中的武師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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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明月今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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