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第二百章

張慕潤一時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大喊了一聲,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大跳。男人有沒有更年期?科學界還在爭論中,他自己倒是跳出來給了一個註腳。

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會有這麼大的聲音出來,老師這個職業的特點,就是要用嗓子說話的,儘管有了麥克,但是依然還是少不了要用嗓音的。所以他非常愛惜自己的嗓音,一般都是用低音教學。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在課堂上不用說,就是在家裡,在街上,在一切需要用到嗓音的地方,他都會下意識地用小聲來說話。

再一個呢,他也認為,說話嗓門的高低,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教養,也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基本素養來。當然,低音說話一般反映出了說話人的高水平的教養。像他這種本身就在高等學府當老師的人來說,低聲說話,基本上就成了他的最基本的素養。

可是,今天不知為什麼,他違反了自己的基本原則,他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就是這樣,突然地,一下子,他給爆發了。

他的爆發,對他而言,屬於曇花一現,對於他的學生們來說,更是初春的炸雷,一下子把他們都給鎮住了。他們也搞不清楚,張老師怎麼了?怎麼會發這麼大的火呢?這是他嗎?

平心而論,不管張老師的講課愛不愛聽,私底下他們都認為,張老師起碼是一個文質彬彬的人。也是一個老好人。他這樣大喊大叫,是突發癔症了嗎?

或者,是大家都集體發生幻聽了嗎?於是,打瞌睡的或者佯裝打瞌睡的同學都一下子被驚醒了。他們看著由於生氣而被扭曲了臉龐的張老師,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脾氣。

那些正在咀嚼早餐的同學,被他嚇了一跳,剛剛吃進嘴裡的早餐,和剛剛還在正常進行的吃飯動作,一下子都被凍結了,他們同時抬起頭來,看著黑板上的推導公式,一時也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

當然,打瞌睡或者佯裝打瞌睡的同學,他們也沒有聽清楚張老師究竟喊了一句什麼話,所以他們也沒有相應或者是聽從他的話。

而那些正在吃早餐的同學,本來的注意力就在吃飯上,沒有誰去一邊吃一邊看那些推導公式。儘管有很多人經常說一心兩用,可是最近的科學研究證明,人是不可能一心兩用的。

如果有誰非要去嘗試一下的話,他就會發現,在他試圖一心兩用,同時去做兩件事情的話,這兩件事情沒有一件事可以做得好的,總是要出點差錯的。

所以啊,懂得這些道理的同學們,即便是在課堂上吃早餐,他們也是把全部或者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吃飯上,而只把聽講看黑板,作為一項副業來對待。

既然如此,當張老師怒不可遏地高喊出那驚天地泣鬼神的話的時候,很多吃早餐的同學,只是感到了震動,其實並沒有正確理解他喊的內容是什麼。

張老師看到他的一聲怒喝,給所有同學的正在進行時,畫上了一個休止符,一大半地達到了他預期的效果,他的心情稍有好轉。可是他不知道接下來,他是應該繼續講課呢,還是停下來跟所有的同學理論一番。

就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那些打瞌睡或者佯裝打瞌睡的同學,已經頭腦清醒了,正因為已經清醒了,而且因為睡了一下,頭腦而異常清醒。

那些正在吃早餐的同學,因了他的大聲呵斥,都紛紛把嘴裡的食物,迅速地咽進肚子里,補充腸胃渴望的能量。而正是由於有了能量的及時補充,他們也就更加有了採取進一步行動的力量。

有一個同學把擋在面前的書本移開,霍地站起身來,對著張老師說,「我們是學生,有學習的權利,誰給了你叫我們走出教室的權利?」

張老師沒有想到,這位剛剛努力加餐的同學,竟然這樣理直氣壯地反過來指責他。他就氣勢洶洶地說,「作為學生是有學習的權利,可是誰給了你們影響別人學習的權利?」

打瞌睡或者佯裝打瞌睡的同學覺得受了委屈,有一個就站出來說,「我們上課的時候打瞌睡,是不對,可是我們自己打瞌睡,沒有影響別人學習啊。再說了,我們為什麼大清早就打瞌睡呢?原因有兩個,一個是昨晚忙著學習,睡得太晚,再一個就是你講課講得就像催眠曲,弄得我們昏昏欲睡。」

看著他們理直氣壯的樣子,張老師實在是氣憤極了,他說「你們昨晚上沒有睡好,姑且不論是不是真實情況,最起碼來說是你們沒有遵守學校的作息時間。既然沒有睡好,完全可以留在宿舍繼續補覺,為什麼要到課堂上來睡覺呢?在課堂上睡覺,既浪費時間,又睡不好,不符合最優化的原則啊。」

「這個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我們作為學生,還是把學業放在第一位的,我們也不願意在課堂上睡覺,來到這裡就是準備上課的。可是你講得不吸引人啊,我們都被你集體催眠了。」

張老師被學生的這個論點給說住了。他沒有選擇跟這些同學正面交鋒,而是又把話題轉入到吃早餐的同學,「你們在教室里吃早餐,硬生生地把課堂變成了食堂,你們吃早餐,不僅自己不能好好地聽講,還影響別的同學聽講。」

「影響到別人了嗎?我們吃飯可是很文明的,細嚼慢咽,基本上就沒有分貝出來,怎麼可能影響別的人呢?」

「這個就不要給自己貼金了,我在講台上,都能聽見你們吸溜吸溜的吃飯聲,就不要說台下的同學們了。」

「民意食為天,我們雖說是成年人了,可也是身體發育的關鍵階段,不吃早餐是對身體的嚴重摧殘,」

「我也沒有說不准你們吃早餐,只是說你們在課堂上吃早餐影響不好。」

張老師還要繼續說什麼,突然發現同學們都不說話了,大家的眼光一起轉向門口。原來是有人進來了。張老師覺得這個人有點面熟,努力想了一下,果然想起來了,此人好像是教導處的。

接著,張老師就感到十分奇怪,他來課堂上幹什麼呢?原來就在張老師跟同學們唇槍舌劍地爭論的時候,有同學給學校教導處發了簡訊,說是這個教室老師和學生發生了嚴重的糾紛,爆發了衝突。

接到簡訊的領導,一看有了衝突,不敢怠慢,馬上出發,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了過來。以至於人站在教室的門口,一顆激烈跳動的心,還不能趨於正常的跳動,氣喘吁吁,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暫時也還不需要他說話,起碼眼前,他還沒有看到有任何的衝突發生。他所理解的衝突,是那種肢體上的衝突。

領導的目光,雷達一樣嚴峻地掃過講台上下。張老師的臉色極其難看,漲得通紅,堪比鬥雞的雞冠。台下卻是一片狼藉,倒也符合一般衝突的現場狀況,一片狼藉。地上到處都分佈著雞蛋碎殼,速食麵泡桶,還有油乎乎的包了油條的白紙,也有麵包那些殘缺碎屑。

領導看到暫時沒有肢體衝突的跡象,就一屁股坐下來,一方面是休息一下,另一方面也有坐鎮的意思,權威地環顧四周,同學們知道是學校教導處的領導,都不自覺地端正了一下坐姿,裝出一幅認真聽講的樣子。

領導滿意地收回了目光,對著講台上的張老師說,「你繼續講吧,離下課還有十分鐘。」

張慕潤掏出手機,他的本意是要看一下時間的。那時候,網上著名的表哥還沒有出現,張老師他也不是政府官員,本來對戴什麼樣的表也是有很大自由度的。

但是,他決定不戴錶。社會上有一句看人的俗話說叫做,男人看錶,女人看包。意思是要看一個男人的品位和財富,要看他戴什麼表。要看女人的風度和家庭,要看她挎什麼包。

所以,那些政界的官員,要顯露自己的品位,就戴上一塊價值很高的名表,顯示自己的身份。張老師,他是一介書生,社會上一般形容他們的時候,往往要加上一個詞,窮。大學的老師,別看社會地位很牛叉,牛叉的也有,但那是極少數。

大多數的老師還是很吊絲的。張老師供著房子,一個月幾千塊錢,這還是父母給交了首付,不然的話,月供還要多很多。

他的工資,加上講課的課時費,也就是幾千塊錢,比那些工地上的民工,也多不了多少。只是他不戴安全帽而已。幸好他的夫人,其實也不能叫夫人,乾脆叫老婆更好一些。

他的老婆是個自帶糧票的,也跟他一樣,在同一所大學教書。只是工資比起他來還要少一點點。兩個人每月的生活費,就靠老婆的工資來將就。

孩子由爺爺奶奶姥爺姥姥輪流帶,時髦的稱呼叫啃老。其實呢,啃老也不算多麼罪大惡極,也有正當性。老人在社會上混了一輩子,多多少少總是有積蓄的。這些積蓄,最終也是要留給孩子們的。與其臨終交底,不如趁活著的時候,叫下一代來啃,還能換來一些人氣指數。

所以,張老師的經濟狀況就決定了他的口袋裡經常是沒有幾個錢的。有的時候,甚至是負數。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要戴錶的話,可供選擇的餘地就很小很小了。名表就不要說了,即使國內的二線三線品牌的,他也買不起。手錶,儘管也有很低價格的,但是一旦戴在他的手腕上,立馬就成了奢侈品。

張老師是學數學的,錢少智商卻挺高,在精打細算方面,顯然比別的人更擅長。手機上不是有時間顯示嗎?那用手機來代替手錶的功能,既一舉兩得,又能省一筆不菲的治裝費。

好處不僅這些。男人不是要看錶嗎?我就不戴錶,但我也是男人,你說我是什麼品位?你說我是什麼身份?從表面上你看不出來,那你對我,就有了許多的猜想餘地,我就有了各種身份的周旋空間。說我是農民工可以,說我是微服官員也可以。

所以,張慕潤沒有手錶,當教導處長說還有十分鐘的時候,張老師要核對一下才放心,官員的話能不能當真?他聽人說有時候能當真,有時候不能當真。

可是,當他掏出手機來核對的時候,他並沒有意識到他又犯了一個更大的錯誤。老師上課的時候,是有規定的,不許帶手機,更不許用手機。

當然,現在的很多規定,只是寫在紙上。很多的人,包括張老師,並沒有把這個規定真的放在心上,也就沒有真正落實在行動上。

現在什麼時代了,就連那些沿街乞討的人,手裡都拿著一個手機,有的還是拿著兩個呢。張老師作為一個文化人,手機能沒有嗎?

儘管他的手機不是什麼名牌的,但是應該有的功能還是一樣不少的。你說不叫帶手機,作為使用率最高的物品,誰又能不隨身帶呢。

隨身帶著,上課的時候不用,這個張老師還是能做到的。這也是作為一個文化人的起碼素質吧。如果他在課堂上講得進入角色了,突然自己的手機明目張胆地響起來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能不尷尬?他能好意思?畢竟是為人師表的啊。

所以,張慕潤的手機,平時就是震動狀態。為了能更好地感知震動,他的手機就習慣於裝在褲兜里。震動了,知道有人找他了。不理他,下課後再打過去。

實際上,這種時候並不多。他在大學當老師,也不兼班主任,跟學生沒有很多的交往。同樣,跟社會上也沒有什麼交往,也沒有什麼社會上的朋友。學術上倒是有一些同道,都是老師,也都知道上課不能用手機的規定,在他上課的時候是不會打擾他的。

剩下的,就是同學了。同學畢業也都好幾年了,當年那些狂熱也被理性代替,除非什麼聚會呀,孩子滿月呀,一般也不聯繫了。自己的親人,最能理解當老師的孩子,除非有急事,一般都是晚上才聯繫。

要說呢,掏出手機核對時間,張老師也是一種本能反應。可是,作為制度的制定者,教導處長卻是對這個手機極其敏感的。

他馬上就說,「你這個當老師的,怎麼公然違反學校的規定,在課堂上使用手機呢?」

張慕潤本來對教導處長勒令他繼續講課心存不滿,那麼多的學生公然違反課堂紀律,你這個官老爺來了,不應該訓斥一番嗎?不應該整頓一下課堂紀律嗎?在這種情況下,反而叫我繼續講課,有繼續講課的氛圍嗎?

更過分的是,竟然當著全體同學的面,指責我使用手機。這不是捏造事實嗎?我使用手機了嗎?不就是想核對一下時間嗎?

張慕潤氣得連說話都不連貫了,「豈、豈、豈,有此理!我在課堂上使用手機了嗎?我給誰打電話了?」

教導處長見他不僅不接受批評,反而公開頂撞領導,覺得自己的面子上也下不來,就站了起來,「同學們都在這裡可以作證,你手裡到現在,不是還拿著手機嗎?你把手機拿在手上,本身就違反了學校的規定。拿出手機不是準備使用又是幹什麼?」

拿出來就是為了使用嗎?什麼邏輯!張老師說,「我是要看時間,你不是說還有十分鐘嗎?」

「看時間?」處長被他弄得有點迷茫了,「你還是大學老師呢,簡直就是奇葩嘛。看時間是要看錶的。」

「是我奇葩,還是你弱智?看時間有很多方式,不一定非要看錶。沒有表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時間了嗎?錶的歷史才多長啊!」

談到錶的歷史,處長當然也知道,表只是時間計量的一個工具。表本身並不代表時間。但是,社會進化到現在,對時間的計量,表成了代表。以表來計量時間,成了處長的下意識。聽完張老師的話,他才意識到,跟他不一樣,張老師自己的時間計量工具是手機。

還有,當著這麼多的同學面,他這個當處長的,不能跟當老師的打口水仗。老師可以不計較自己的身份,他這個官員不能不顧及自己的臉面。

於是,處長說,「關於時間的計量工具問題,我們課下還可以繼續探討,現在的問題是,上課時間你作為老師要繼續講課。」

「你敗壞了我的心情,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沒有心情繼續講課,沒錢也可以任性。要講,你講吧。」說完,張慕潤把自己的講課夾子整理了一下,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處長,揚長而去。

張慕潤提前下課,一個人夾著個講義夾子,回到了家。心裡還想著剛剛發生的一幕。他越想越氣,在家也坐不住,索性信步走出家門,來到了離校遠不遠處的街心公園。

街心公園倒是有很多的閑人,一些上了點年歲的女人們,不辜負她們的大媽稱號,見縫插針地利用場地大跳廣場舞。儘管那些舞蹈也沒有多少美感,但是那麼多的人,整齊地排列在那裡,跳出整齊劃一的步伐,倒也有著一些氣勢。

張老師看著這些自得其樂的大媽們,心頭隱隱一動。她們都是有家庭的人,也許是上有老下有小,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但是,她們在此時此刻,把那些所有的煩惱,統統都拋到腦後去了。自己快樂,叫別的人看著也高興。

除了跳舞的,更過分的是竟然還有一個小型的戲班子,他們沉醉在戲劇情境中,小型樂隊目中無人地在演奏。不過,張老師覺得那些音樂倒也協調,聽起來甚至還有幾分悅耳。更為難得的是,那些一臉素裝的演員,有模有樣,有腔有調地唱著。戲班子也有自己的觀眾,演員唱到高潮處,觀眾就極其熱烈地鼓掌。

張老師聽了一回看了一回,不知不覺中,出來時的鬱悶情緒就少了許多。他又向前走去,這裡好像是運動區域。有好些人圍成一圈,在踢毽子。稍遠處還有幾個人在打羽毛球。

街心公園的稍遠處,有幾個老者在下棋。車馬炮,大戰正酣。他們全然不顧那些悠揚嘈雜的聲音,只顧聚精會神地廝殺。張老師對象棋不精,但是略通,自己上場肯定是臭棋,但是觀戰,卻是能看出其中的道道。

他就駐步細看。這一看就看出了門道。坐在棋盤兩端的倒顯得鎮定自如,像極了淡定哥。反而是那些旁觀者,一個個像紅了臉的鬥雞,叫喚聲一個比一個高。更有甚者,支招嫌不過癮,親自出手。而主戰者,卻不給面子,不管支的招走得怎麼好,一律不算數,他統統都給移回原處。

由這個象棋攤,張老師想到了上午的衝突過程,很像啊。原本自己跟學生,像是這主戰的兩方,儘管是廝殺,卻是十分的謹慎,雙方也都沒有走出幾步棋。可是那個什麼教導處的處長,卻像是這些旁觀者,看熱鬧。

本來,國人就喜歡看熱鬧,看熱鬧的人,不嫌事情大。或者說,看熱鬧的人,唯恐事情不夠大,不夠熱鬧,自己看得不值。

問題是看熱鬧的人,一旦轉換身份,去支招,或者乾脆自己赤膊上陣,那事情就有了變化,支招這就成了交戰的當事人。而原來的當事人就成了看熱鬧的人。後來的事態演變,果然教導處長也成了當事人,那些鬧事的學生,卻成了悠閑的看熱鬧者。

這叫張老師很有感觸。就又多看了一會兒。直到肚子嘰里咕嚕地叫喚起來,這才戀戀不捨地回到家。

家裡並沒有現成的飯菜。因為他和老婆都在學校任教,誰也沒有工夫專門在家做飯,就都在學校教工食堂吃飯。張老師急匆匆地趕到教工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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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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