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紅塵內（4）

宮城內的風，呼嘯了整整一夜。梁帝最疼愛的皇孫蕭宇昶輾轉難眠。他腦海里儘是白日裏的那番對話。

「皇祖父，孫兒在一本古籍里讀到赤焰軍和長林軍的治軍之道，還有些不明白，便去向師傅請教。結果師傅嚇得臉都白了，將孫兒斥責了一番，還再三囑咐千萬不能再提這兩個名字。孫兒不懂。」

百年前的那段往事呵……

梁帝朝蕭宇昶招招手：「到皇祖父這裏來。」小皇孫跪坐在梁帝懷裏，竟感覺老皇帝有些微微發抖。

「因為啊，皇祖父的祖父犯了個錯。而人們以為，皇帝是不可以錯的。」

「若然皇帝真的犯了錯呢？」蕭宇昶隱約覺得，梁帝會和他講一個很長的故事。

梁帝依稀還能看見祖父蕭元時臨終之前那雙悲涼孤獨的眼神，他悠悠然嘆了一口氣：「倘若有人願意向皇帝諍言他的過錯，皇帝也願意坦然接受，那麼……」

「那麼如何？」

「那麼方能家國天下無殤，四境從此烽煙忘。昶兒，該去給你皇祖母請安了。她給你備着最愛吃的點心呢。」

蕭宇昶頗有些失望，皇祖父還是不願告訴他那些前塵往事裏秘密嗎？他點點頭，拜別了梁帝，往皇后那裏去了。對一個已經十歲的少年來說，堪堪是美食和玩樂，不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忘卻一心想要弄清楚的那個問題。在皇后那裏坐了半個時辰不到，陪着說說話，隨意吃了些點心，他便推說師傅還佈置了功課，要回去念書了。

對於這個孫兒，皇后便沒有梁帝那樣喜愛，她總覺得蕭宇昶雖然聰明伶俐，卻失了些皇孫的端莊得體，尤其是關於那個十歲生日時的願望，簡直是胡鬧。

「昶兒，再過一月有餘，便是你的生辰，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可要更懂事些。用功是好的，師傅佈置的那些書，你千萬要真的看進去才好。」

蕭宇昶在皇后這裏，遠不如和梁帝說話自在，但是他禮數不失，依然誠懇地點點頭，腳步卻止不住地悄悄往後退去。好在皇后也不是真心留他，叮囑了這幾句之後，便揮揮手任他離去了。

恭敬地面向皇後退了三步之後，蕭宇昶轉身加快了步伐，臉上凝固的表情也終於鬆了下來，甚至忍不住吐了吐舌頭。他知道，皇祖母還在氣他向皇祖父申請，年滿十歲便出宮，上琅琊山學藝。其實她更氣梁帝居然同意，又不能編排皇帝的不是，這份子埋怨也計在他的頭上，倒成了一時難以釋懷的事了。

倘若自己不是生在宗室，就是一介白衣，哪怕是平民之子，該有多好。

再輕輕翻了個身，不願讓殿裏侍奉的宮人發現他仍未入眠。蕭宇昶隱約覺得，皇祖父是支持他去遊歷，去看一眼這宮牆外的廣大的天地，去領略一下與君君臣臣不同的肆意江湖。可是，難道一個大梁皇帝，真能把這樣的話說出口嗎？

黑夜安靜得彷彿一整片紋絲不動的墨色，藏着悄無聲息的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