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

第二天早上，自強帶着父親來到301醫院。

自強掛的是一個專家號，進到診室里，看起來是一個四十左右歲的醫生。

自強跟他說了情況，並把父親的檢驗報告拿給他看，因為三甲醫院的檢查報告是全國通用的。他看了兩分鐘說：「這得手術。」

「手術風險大不大？」自強小心地問。

「大。」

「有多大的風險？」

「60%以上。」

「手術費用要多少？」

「你們先準備30萬吧。」

醫生的話讓自強心裏直打鼓。

醫生又說：「你們要趕快決定，因為現在沒有病床，需要排隊。」

醫生說完這些，就讓他們先去考慮，然後就給下一個病人看病了。

自強帶着父親去預約病床，然後就返回了賓館。

說實話，這次到301看病，讓自強大失所望，沒想到醫生這麼潦草地就把他們給打發了，還不如中國醫科大學的醫生負責，估計這是個別醫生的作為。

到了賓館，路純的電話就打過來了，讓爺兒倆去他那裏住一晚，自強心想也好。

這是自強一個很大的遺憾，沒有帶父親到北京的景點旅遊一下，後來父親再也沒有來北京。

路純帶着自強父子倆坐着公交車趕往他住的地方，顯然很遠，公交車坐了一個小時還沒有到地方，父親有些坐不住了。自從生了病，他身上的肉就越來越少了，屁股坐在硬椅子上有些硌得慌。

路純看見父親的樣子，不好意思地對自強笑了一下。

又過了半個小時，終於到了地方，路純把爺倆領到了他住的地方。這是一棟兩層的房子，第一、二層是磚混結構的，第三層是簡易板房。

路純邊走邊說：「這裏原本是辦公的房子，被房東買下來之後，就隔成了一個個的單間，租給『北漂』追夢的人。為了增加空間，又加蓋了上面的板房，那裏是冬冷夏熱，但是價錢更便宜。」

路純又指著旁邊的一大片鐵皮棚、板房說：「這些鐵皮棚和板房，是當地的老百姓為了等待將來的拆遷蓋起來的。其實，早已經測量過了，他們後來聽到風聲之後，又晝夜趕工趕出來的。北京這地方，寸土寸金，這些后蓋上去的東西如果認定了的話，可能要增加幾百萬的拆遷費。」

這話讓自強和父親聽的咂舌，尤其是父親，這些數字對他來說，真是天文數字。

路純租的房子在二樓，是一個單間，這讓自強有些尷尬，因為他女朋友還在。

路純看出了自強的心思，對他說：「沒事兒，你和叔叔睡床上，我和女朋友打地鋪，在外面，你們就別在意這個了。」

離吃飯還有一段時間，自強就把父親帶到路純的電腦邊上，讓他帶上耳機聽評書，這是父親第一次用電腦，如同自強第一次一樣，有種特別新鮮的感覺。

這就是時代和時代的差距，他們這一代人吃了很多苦，卻不敢邁出向外走的腳步，於是他們落後了，被這個時代拋棄了。

晚上，路純帶着他們在邊上的大排檔里吃了飯。這裏有好多的大排檔，都是為了招待「北漂」一族開的，飯菜便宜，量又大。網上曾經有過一個消息，說是有一個人在郊區開了家自助火鍋店，三十塊錢一個人，開了兩個月就干不下去了，賠了十多萬，因為來這裏吃東西的人只拿肉吃，有時候5、6個年輕男子，能吃三、四十盒的各類肉，純粹是去他那裏改善生活。

路純點了四個菜一個湯，四個人還沒有吃完，就已經吃飽了。路純笑着說：「咱們這幾個人的戰鬥力不行啊。」

晚上睡覺的時候，父親還是覺得有些彆扭，又是合衣而眠，自強則自然地睡下了，路純跟女朋友打了地鋪。

第二天早晨，自強起床看見路純的旁邊有一個橡皮大小的小方塊，因為沒有帶上眼鏡，他以為是避孕套，就趕緊示意路純收起來，他怕父親看到尷尬。路純看到了自強的眼神，好像沒有明白。自強又示意了兩次，路純還是沒有明白什麼意思。

路純一臉懵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自強說：「沒事兒，逗你玩兒的。」

路純到最後還是沒有明白問題所在。

等自強找到眼鏡帶上，才發現自己錯了。原來是一小塊蚊香片兒，路純放在身邊準備替換用的。自強心裏一陣慚愧，是自己想歪了。

在路純那裏住了一晚，自強帶着父親風塵僕僕地趕回家裏，然後他又去了遼陽轉瀋陽，他要找老姨商量一下父親的事，然後想去醫科大學諮詢一下轉院的事。

這麼多年，無論在什麼事上，老姨都給了他極大的幫助。老姨因為姨父在煤礦工作，舉家遷到了礦上，在那邊定了居。

自強來到老姨家，跟老姨說了父親的情況，兩個人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老姨感慨於父親的命途多舛，感激於父親這麼多年對母親的遷就，更擔心母親的將來。

自強跟老姨說了兩家醫院醫生的建議，老姨覺得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醫生講的更實在，考慮到自強當下的情況，就是不拿這30萬，還欠著好幾萬，如果錢花了，人又治不好，下不了手術台，那真是把一家人全拖到了火坑裏。

所以，老姨決定陪自強去省中醫院去諮詢下。

第二天，老姨陪着自強去了省中醫院。

他們掛了一個專家號，把檢查結果拿給醫生看。

醫生說：「你們這個病人的情況很複雜，做手術風險非常大，一是肝的造血功能不行，有可能會發生血管破裂，大出血；一是可能發生肝腹水，需要打白蛋白。如果你家裏條件特別好，需要承擔手術失敗的風險；如果你家裏條件不好，需要承擔的就是人財兩空的風險。聽你們說，我覺得你們家庭條件不是特別好，建議你們保守治療，效果可能會更好，一是費用不需要很高，二是肯定可以活的時間更長。雖然你們家屬心裏很糾結，但這不是不給他治病，而是為了讓他能多享受幾年生活。」

聽了醫生的話，自強和老姨都沉默了，醫生說的很客觀，但是卻又是他們最不願承認的實情。想治病，怕承擔人財兩空的風險；不治病，又覺得對不起父親。

自強決定去醫科大附屬醫院，諮詢下轉院的事情。

找到那位醫生，自強表達了自己想給父親辦個轉院手續的想法，醫生聽了之後有點生氣，對他說：「你這個年輕人可能理解錯我的意思了。我做為醫生是給你提供更好的建議，這是我的職責，我認為保守治療更符合你父親的情況，不是說我們做不了手術。告訴你個例子，就在你父親來的兩周前，我們做了一台同樣的病例手術，那個病人剛發現肝硬化，肝膽結石也沒有你父親的多，只在一個肝里，年紀比他小，身體各項指標都比較好，當時手術做的比較成功，可是過了一周出現了肝衰竭，沒有搶救過來，我們也很難過。所以才給你提出那樣的建議。如果，你們家屬強烈要求做手術，我們可以給你們安排，但轉院手續我們是不能出的。」

醫生說完就去給別的病人看病了。

老姨拉着自強的手往外走，邊走邊對他說：「自強啊，你想給你爸治病，我們都理解，因為你爸對你來說，是既當爹又當媽，感情更不一樣。可是現實就是這樣，醫生的建議是中肯的，我們也得面對現實。醫生說的對，不是你不給他治病，但是你不能為了滿足自己給他治病的願望，讓自己落個好名聲，就把他送上手術台，如果他下不了手術台，就是更不負責任。要給他治病，更要讓他活得長一些，讓他多陪你媽幾年，不是更好嗎？」

對自強來說，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可是，如果真的像醫生說的那樣，把父親的命扔在手術台上，他也是萬難接受的。

在有些問題上，每個人可能都是選擇恐懼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