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1632年之自由經濟與國家干預之爭

第186章 1632年之自由經濟與國家干預之爭

七月二十五日,崇禎在頤和園接見進京述職的太原府官員,陳士奇、荊廷鈺等覲見,行禮過後,陳士奇便道:啟奏陛下,太原府下轄三州,根據去年登記人口數為四十六萬一千五百二十二人;田畝六十七萬頃,其中皇莊二十三萬頃,自耕農十八萬頃,其餘為各地鄉紳所有,根據今年的新法,對佔有耕地八十頃以上者徵收賦稅,業已徵收田稅糧十三萬石、田稅銀三萬兩千兩;去年各州縣徵收商稅稅銀三百三十二萬兩、驛站收入一百九十六萬兩,合計七百五十五萬兩,除一百零三萬八千兩留用外,其餘已全部上繳戶部。

不等崇禎說話,趙士錦便皺了皺眉頭道:敢問陳大人,太原府登記核算的田畝,歸屬各地鄉紳富戶的土地田畝為二十六萬頃,緣何收上來的田稅糧和田稅銀卻不足順天府的一半?再者,太原府控帶山河,踞天下之肩背,為河東之根本,且東阻太行、常山,西有蒙山,南有霍太山、高壁嶺,北扼東陘、西陘關,是以謂之四塞也,乃四通八達之地,晉商之名也是聞名天下,商稅、車馬稅竟才是順天府半數,下官實在不知所謂,特來請教陳大人。

陳士奇並不理睬,倪元璐便出列道:趙大人久在陛前,豈知咱們地方上的辛苦,一來咱們太原不過轄區區三州之地,不比順天府地廣人密,二來太原雖是四控之地,亦是四爭之地,先帝在時,屢被亂民侵擾,且又要防著韃子,又要防著韃靼,內附的蒙古諸部也不是安分的,不但要繳糧,還要供著軍糧,若有災荒,朝廷還少不得撥些下來,自陛下登基以來,蒙陛下天恩,還算是風調雨順,然前些年,李鴻基、張獻忠率賊兵肆虐三邊、山西,太原府不免波及,晉商也是苦不堪言,自戚將軍調至三邊,這才大破賊兵,不過區區一年,能有此稅賦已是不錯了。

趙士錦不由得啞口無言,張儒士便出列道:陛下,倪大人所言雖不虛,但也有出入,別的不知,拿臣管轄的沂州來說吧,很多富戶把自己的土地分給親朋好友,每人的田畝都在八十畝的徵稅額以下,但實際上還是由自己的家族控制,這些賦稅便征不上來,山西多煤鐵,很多富戶便索性把糧田改為坊、廠,鍛鐵、冶鍊,商稅所征不過十之一二,然貿易之利卻不止十倍百倍,非糧田之利所能比,臣只怕十數年後,這些農田便都要變成坊、廠了,所謂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以小小沂州窺天下貌,臣甚是惶恐。

崇禎才道:朕召諸位愛卿進京,述職只是次要,一是諸位愛卿乃地方父母,掌一方安寧,朕久在京師,豈能盡知地方諸事?兩位愛卿儘是肺腑之言,朕深以為忠也,眾位愛卿,針對兩位愛卿所說之事,可有應對之法?

方以智便出列道:陛下,農業長足發展后,勢必溢出大量剩餘之物,所以剩餘的農副產品才能更多地進入市場,手工業才得以逐漸興盛,水陸交通網進一步完善,商業隨之逐漸興盛起來,而商業、手工業的興盛則會促進城市發展。所謂藏富於民,民間追逐利益乃是天性使然,朝廷何必過多干涉?無為之法乃自然之法,道法自然才能長治久安,況且如今皇莊之地所佔比例很大,那些富戶的土地只管讓他們去弄,只要保障皇莊之地用於農業,那糧食自然無虞。

趙士錦立刻出來反對道:陛下,臣以為大謬也!想當初太祖洪武二十六年,全國繳納田賦的土地有850多萬頃,但到了弘治十五年只剩下了422萬多頃,這將近一半的土地去哪裡了?都落到那些富戶鄉紳手中了,既然方大人主張自由經濟,自然也要任由土地兼并了。至於方大人所說皇莊一事,陛下,工商業需要大量的勞動力,而每年的出生人口是有限的,況且人口增長也非一年兩年的功夫,若任由發展,不加以約束,勢必從農業消耗大量勞動力,但時候,皇莊雖有土地,但是由何人耕種?

商周初便道:聽聞南洋土地肥沃,或許可以效仿成祖皇帝例,在南洋開疆拓土,開墾土地,設宣慰司,豈不是可以解決糧食的問題?

許士揚便道:只是這樣一來又要派兵、又要派官,況且南洋遙遠,能否有效控制尚未可知,便是控制得法,這糧食又要遠途運輸,這海上風浪不定,若有閃失,豈不是得不償失?

方以智便又道:陛下!臣方才所說,並非無的放矢,想當年弘治皇帝在位,國子監祭酒丘浚便呈上《大學衍義補》一書,此書耗費丘浚十年光陰,弘治皇帝看到此書後非常高興,萬曆皇帝更是極為重視,親自為該書作序。從此,該書成為生員科舉的必讀參考書,許多地方官吏也將其作為施政綱領。丘浚便是主張經濟自由,朝廷不要干涉經濟,任由經濟自由發展;反對加稅、反對控制土地兼并、反對官僚商人等等。

趙士錦便冷笑一聲道:丘浚乃誤國之大凶也!他所持的立場,不過是「站在富人的角度,為國家利益服務」罷了,自萬曆朝以來的諸多思潮、政策、黨爭都或多或少地受其影響。例如奢侈論、反對皇權官方進入經濟領域、享樂思潮等都可以追溯到他的身上,國之不國,實乃自其而始也!

朱由檢便問陸遙:先生可曾聽說過丘浚?陸遙便道:這是當然了,當時我們老師也講過,丘浚的經濟學思想是很先進的,他主張重經濟輕道德:他認為人有追求財富的權利,經濟應該是社會的基礎;主張經濟自為論:即每個人都要從事一種職業產生經濟活動,而每個人的經濟活動又是互相制約、相互依存的。統治者的任務就是讓每個人都各司其職。但統治者不應該對經濟活動進行直接干預,應該堅持「自為論」,甚至對於高利貸這種現象也應該任其發展。可以說,他是既司馬遷之後,第一個將「放任主義」作為指導思想提出來的政治家,甚至對土地兼并問題,丘浚仍然堅持「自為論」;主張安富理論:「自為論」必然導致地主的財富積累增速,因此,兩極分化問題就出現了。丘浚公開站在富人的立場上,提出了「安富」理論。他堅稱「富民」是國家的支柱;反對官僚商人:丘浚特別反對官員經商,他認為官府不應該經營商業,商業應該由百姓經營。官府和皇宮缺什麼應該到市場上去購買,不應該靠權力去強行掠奪;反對政府干預:他反對一切干預,甚至對囤積居奇都不要管。在諸如鹽、茶等商品上,他還主張政府放棄生產、銷售的壟斷,只負責監管,生產、運輸、銷售全部由商家進行。

朱由檢聽罷皺皺眉頭說:如此一來,那還要皇帝作甚?要朝廷作甚?陸遙笑道:是了,他所強調的自由著實過了頭,我是主張要在國家制衡下的經濟自由,若放任資本和經濟自由發展,最終後果不堪設想,比如土地兼并,若放任兼并,勢必影響到國家稅收、國家穩定。當然了,丘浚在自身理論和國家利益間最終選擇了中間立場:對於既成事實的土地兼并不要去管了,以後(某個期限)要嚴格限制土地兼并問題。說實話,兼并一旦成了勢力,想要約束便很難了。不過丘浚也提了一些合適的主張,比如主張開放海禁:他主張開拓海運路線,並大力支持開放海禁;創建了預算制定方式:提出了編製國家預算並將預算最終制定成型。他的具體辦法是:各部門、各地預計下一年度開支,在陰曆十月上報給中央。十二月下旬,戶部對其進行調整、平衡后制定全國預算;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他早於英國威廉·配第提出了勞動價值論。

朱由檢便道:那先生到底支持方以智和趙士錦誰的主張呢?陸遙道:丘浚的大部分思想在明代都成為了現實,其中既有國家之福又有國家之禍。例如他對於土地兼并問題的放任。其實誰能把握好土地問題誰就能讓國家穩定。反之,則會給國家帶去危險乃至衰亡。所以土地問題才是國家經濟的重中之重,目前看來,趙士錦的方略更合適一些,當然了,方以智的看法里,很多精華的東西也要利用。朱由檢便道:先生的意思便是可以試行自由經濟的政策,但是要在朝廷控制和約束下的。陸遙笑道:是了,是了,這事恐怕還得聽聽張稷若的意見,他現在可是國家資本主義的行家了。

崇禎想到這裡,便有了計較道:幾位愛卿不必爭論,朕心中有數。正說話間,通政使司外廷局經歷薛所蘊從偏門進來,到許士揚身後,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正好被崇禎看見,崇禎便問:何事?

許士揚便忙出列道:通政使司剛接到前朝周閣老家報,周閣老昨夜去世了,其家人便請旨,或許是想要朝廷給個謚吧,還請陛下示下。崇禎不由的皺皺眉頭,彷彿有些為難的樣子,孫鉁便出列道:陛下,臣有一言,周閣老三朝老臣,又是理學鼻祖周敦頤老相公的後裔,還曾任上書房總師傅,說起來也算是陛下的老師,陛下治國,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又何必吝嗇一區區謚號。

魏藻德慌忙道:孫大人慎言,孫大人慎言。果然崇禎面露不快道:此事朕自有計較,今日乏累,朕亦不賜御膳了,散了吧!說完便拂袖回了內殿。眾人面面相覷,魚貫而出,孫鉁便低聲問魏藻德:魏大人,陛下如何生在下的氣?魏藻德搖搖頭道:你呀,你呀,還是太年輕,周道登是什麼人?想當年先帝在世,周道登因著做過上書房總師傅,才以禮部左侍郎入閣,他如何當了首輔?你自是不知的,乃是靠抓鬮,才當了首輔,周道登為人謙和,卻極其愚蠢木訥,無論做官還是做事,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能邁半步絕不邁一步。聽說有日朝會,先帝見官員的奏摺上有黑齒一詞,不解,便請教於他,周閣老想了半天,回奏道:「黑齒,齒髮黑者也!。」這種回答,竟然出自堂堂閣臣之口,不但令先帝哭笑不得,就連站立在旁邊的太監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其愚蠢之事,可見一斑,你若不信,回去問問你父親便可知曉,陛下如何肯為這樣的人賜謚號?你今日以大義為難陛下,陛下如何能不生氣。

孫鉁不由恍然大悟,又有些害怕的說:那小子敢當如何?還請魏先生看在跟家父交情的份上,務必教我。魏藻德便道: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啊,懂了嗎?孫鉁便有些為難的道:唉,看來這次我是非要把周家得罪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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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崇禎皇帝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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