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等惠妃和沛兒回過神來，三人已站在了宮外的山上，沛兒有些害怕地甩開了無名的手，後退了幾步，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只見惠妃看著腳下那座華麗的宮殿，自嘲地笑著說道：「我十六歲入宮，如今已經十年了，可今天才看到這座宮殿完整的樣子。」無名拉著她的手沒有鬆開，他掌心傳遞出的溫度讓她安心了一些。「我們走得急，你可安置好了德鑫？若是讓陛下發現我們跑了，只怕要遷怒於他。」「德鑫？」無名念著這個名字，不屑地笑了，「這皇帝小子倒是會附庸風雅，只是居住於如此華麗的宮室之中，卻自比劉夢得的陋室，怕是諷刺了寫吧。」無名說道，「你放心，門口的小太監我已將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了，我不會為了救你連累其他人的。」「那就好。」惠妃感激地笑了笑，鬆開了他的手，向前走了幾步，靜靜地俯瞰著自己生活了十年卻一點也不熟悉的宮殿。

黎明已至，天色漸漸地亮了起來，若是在往日，此時的街道上應該已經有了稀稀拉拉的行人，支起了賣早點的攤位，可此刻的街道上安安靜靜的，沒有半點聲響。家家大門緊閉，除了將宮城團團圍住的周國軍隊之外，什麼也沒有。外城門附近可以看到一些蜀軍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堆在城門旁邊，有些已經有些膨脹了，外露的部位上爬滿了蒼蠅，有些地方還可以看到白花花的蠕動的蛆蟲。惠妃看到這些，嘴角動了動，眼裡流出淚來。她從前跟著養父賣藝時也時常見到餓死或凍死的乞丐的屍體，所以她並不覺得噁心，只是想到眼前這一具具的屍體都是別人的孩子、丈夫和父親，便覺得悲從中來。她壓抑著自己的悲痛，身體微微顫抖著，無名隨手捻起一片樹葉變作一件綠色的披風，輕輕地披在了她的身上。「謝了」，惠妃的聲音依舊沙啞。「你說人為什麼要自相殘殺呢？」她問道。「我也不知道，我活了很久，看著人自誕生之日起就開始自相殘殺，一開始是為了一點獵物，後來是為了一條小河，再後來是為了一片土地，然後就是為了更多的獵物，更好的水源和更廣闊的土地。我看著人們生存、繁衍、擴張、殺戮，這樣的場景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卻始終沒弄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麼。冥府中人的靈越來越多，遇到太平之世自然死亡的人多些，冥府便安靜些。到了亂世橫死的人多，冥府便終日充斥著冤魂惡鬼的嚎哭。我就是為了躲避這些，才來到了人間。我雖不知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但我知道這一切永遠都不會結束。「無名的聲音很平靜，眼神里卻透出一絲悲憫。他看著城門邊的屍體，思索著他們的靈魂此時到了何處呢？該是到了忘川附近吧，這些年戰亂不斷，忘川的渡船都渡不過他們了，只怕是要在忘川便等上一陣子了，他們會牽挂自己的父母、妻子和孩子嗎？會覺得不甘心嗎？就算他們重新投生為人，是否還要經歷這一切呢？

二人正想著，只見宮城的城門也打開了，蜀皇渾身發抖，腳步沉重地走了出來。他捧著玉璽，儘力維持著自己作為一國之君的尊嚴和體面，可額頭上不斷冒出的冷汗卻早已出賣了他。惠妃看到這一幕，眼神里流露出不忍來，他雖負了她的一片真心，可十年的感情，卻不是她一朝一夕就可以割捨的。無名見狀，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這樣你便能看清他們做什麼，聽清他們說什麼了。」

周帝坐在馬上，看著蜀皇向自己走來。他壓抑著嘴角的微笑，努力保持著一個皇帝應有的淡然，可眼神里卻是藏不住的得意之色。今日之後，他將名垂青史，成為兩百年的戰亂之後統一天下的偉大皇帝，會成為人們交口稱讚的救民於水火的聖主賢君，而他為了登上帝位所做出的弒父殺兄之事，也都會被人們選擇性地遺忘。短短的一段距離，蜀皇卻走了很久，他的部下有些不耐煩，不知是誰大聲喊道：「一個亡國之君陛下給你顏面才讓你自己走過來，不然兄弟們早就殺進宮裡綁了你來見陛下，還磨磨蹭蹭地做什麼！」說著，不知從哪裡丟出一塊石頭來，正砸在蜀皇身上。周兵們見狀，都騷動起來。「夠了，」周帝呵斥道。人群瞬間安靜下來，而蜀皇也終於走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我蜀國的傳國玉璽，請您收下。」蜀皇說著雙手顫抖著遞出了玉璽。「朕甲胄在身，不便下馬，還請你上前來。」周帝的語氣波瀾不驚。蜀皇無法，只得走上前來把玉璽遞給了周帝。「早就聽聞蜀國雖偏安一隅，少與外界溝通，但歷代皇帝極好珍寶玩器，故而宮中巧奪天工之物甚多，如今開來，這玉璽倒是比其他幾個國家的精巧些。」周帝說完，哈哈大笑著隨手把玉璽遞給了身邊的侍衛，說道：「拿回去與其他幾個擺在一起吧。」說罷，又饒有興緻地看著蜀皇，問道：「朕聽聞蜀國皇宮之中美人最多，尤其是惠妃，雖無皇后之名，卻享皇后之榮寵，今日你來投降，怎不見她呢？」「那賤婦昨日只留下一首詩便不見了，想來不知是逃了還是尋死去了。」蜀皇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神卻有些恨意。「哦？不知寫的什麼詩啊？」周帝問道。蜀皇無法，只好結結巴巴地把那首詩複述了一遍。」你這惠妃倒是個剛烈的性子，不似你，「周帝故意頓了頓，接著說道」這樣識時務。「說罷，周軍便都大笑起來。

蜀皇面色蒼白，狠狠地握緊了拳頭，指甲將手掌掐出了血也沒發覺。「今日你既順應天意投降於我，我也沒有殺你的道理，便封你做知命候，隨我回周國去吧。」周帝說完，蜀皇拱手行禮，艱難地擠出了一句「多謝陛下。」周帝卻沒等他說完便吩咐士兵道：」朕說到做到，不殺一個百姓，這蜀皇宮中的珍寶，你們拿去便是，誰要是濫殺百姓，斬立決。「說完便帶著士兵們進入了蜀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