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無名正暗暗地為惠妃擔心著,惠妃卻是催促著沛兒收拾好了包袱,推著她向門外走去。不料二人剛走到門外,就撞上了皇帝。那皇帝一月不見,已是清瘦了許多,眼睛紅紅的,看起來定是多日不曾安歇。身邊僅跟著一個太監,全然沒了往日那副志得意滿的神氣。

惠妃與沛兒見了他,趕忙行禮。他的目光卻落在了沛兒身上背著的包袱上,等他的目光看向惠妃時,眼神里卻流露出一種惠妃從未見過的兇狠和瘋狂。惠妃見狀,不由得汗毛倒豎起來,剛要開口解釋,皇帝卻一巴掌把沛兒打翻在地,接著伸出手來掐住了她的脖子。「連你也要背叛朕嗎?」他近乎癲狂地怒吼道,「朕淪落到今日,還不是因為你!你原本不過就是一個街頭賣藝的孤女罷了,朕不嫌棄你的出身,還封你做了惠妃,為你在城中種滿了芙蓉花,為你遍搜天下珍寶,如今為了你被萬民唾罵,困在宮中等死。你居然這般的忘恩負義!」說著手上的力氣又加重了幾分。惠妃被他掐著說不出話來,卻也沒有將死的驚恐,只是眼角悄悄地流下淚來。無名看了生氣,本想現身好好教訓這皇帝小子一頓,但又怕突然現身嚇著惠妃,只好動用法力將屋頂上的瓦砸了下來,皇帝躲閃不及,正砸在腦袋上,頓時血流如注,連忙鬆了手。

惠妃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卻仍不忘上前檢查皇帝的傷勢。沛兒在一旁哭著磕頭不止,說道:「皇上明鑒,娘娘並無逃走之意。娘娘只是可憐奴婢,不想奴婢白白送命,故而讓奴婢收拾了東西逃命去。奴婢讓娘娘跟奴婢一起逃,娘娘還說自己一定要陪著陛下呢。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陛下要殺要剮奴婢絕無怨言,只求陛下莫要誤解了娘娘對陛下的真心啊。」沛兒說話間已不知磕了多少個頭,額頭上早已磕出血來。皇帝聞言也不說話,只是冷漠地任由惠妃為他處理傷口,眼中的瘋狂和憤怒雖然漸漸消散,可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誰也摸不透的眼神。等惠妃為他處理好了傷口,他才換上素日那副關懷的神情,拉起惠妃的手說道:「是朕不好,錯怪你了。你體諒體諒朕,這一月多來城內的士兵僅能守住城門,大部分州郡都被周軍攻下來了,其中還有一些居然舉城投降,朕實在是焦頭爛額,才會這樣反應過激。」說罷,又看著沛兒說道:「看在惠妃的面子上,朕就不責罰你了,你們都出去,朕與惠妃有話要說。」沛兒聞言不敢不動,又怕惠妃與皇帝單獨在一起又出什麼意外,只能一邊磨蹭著一邊擔心地看向惠妃。惠妃朝她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出去,沛兒只好出去了。

皇帝久久地看著惠妃,那神情有猶豫,有試探,也有些不舍。惠妃也打量著皇帝,二人許久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惠妃打破了這份沉默。「當今局勢,陛下已無力回天了嗎?」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也有些沙啞。皇帝沒有說話,只是無力地點了點頭。惠妃此時卻笑了,彷彿做出了什麼決定,接著說道:「事已至此,陛下不用擔心。我出身卑賤,自幼無父無母,跟著養父在街頭賣藝。十六歲那年遇到了陛下,還記得那天天氣不好,將要下雨,路上的行人都急匆匆地往家趕,只有我不敢回家,因為沒賺到足夠的錢,回家定會被養父毒打。沒一會兒就下雨了,我渾身濕透,哭著往家裡走,一時間也分不清臉上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了。」說到這裡,惠妃輕輕地笑了,「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了一個一身青衣的公子,您在那水霧之中徐徐向我走來的樣子,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您在我身邊停下了腳步,在我頭頂撐起了傘,還問我雨這麼大為什麼不回家。我說我沒有家,您笑了,問我願意跟您回去嗎,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問我願意做什麼事情嗎。後來,您成了皇帝,我便成了您的惠妃。雖然我知道您不可能是我一個人的,可在我的心裡,您永遠都是那個給了我家的青衣公子,是我的夫君。今日若您不甘受辱,想要殉國,我便同您共赴黃泉,絕無一絲猶豫。您放心,不論什麼時候,我都會陪著您的。」惠妃的聲音依然沙啞,但卻不再顫抖了。她的神情沒有半分面對死亡的恐懼,反而有種欣喜。也許在她看來,能與夫君一同赴死,也是幸福的吧。無名想著,心不由得疼了起來,若是今日她真的與這皇帝一起自盡,那自己到底要不要救她呢?

惠妃說完了話,便看向皇帝,可皇帝的神情卻畏畏縮縮的,眼神也看向了別處。惠妃有些不解,若他並未做好赴死的準備,那今日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麼呢?皇帝的喉結動了動,艱難地張開嘴說道:「朕今日來找你,不是為了與你一同赴死的。」惠妃聽了,有些疑惑。「那周國皇帝對城內百姓喊話,只要投降,保證不殺一人,今日城門洞開,周軍已然入了城,守城將士大多投了降,剩餘的少數退守宮城,只怕這宮城也堅持不了兩日了。」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蜀國百姓爭相投降,早已不把朕當做他們的皇帝了。既然如此,朕也無需再以皇帝自居,更無需殉國了。」惠妃聽了,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皇帝便繼續說道:「朕本想帶著你一同向周國皇帝投降,可如今人人都說你是禍國妖姬,朕是荒唐昏君。那周國皇帝也放出話來,只殺昏君不殺百姓。朕思來想去,為今之計,只好把你獻給周國皇帝。以你這傾國傾城之貌,定能迷的他神魂顛倒,到時候你再吹一吹枕邊風,你我二人便都能活命了。」

皇帝說完,便深情款款地看著惠妃,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柔,再配上這憔悴的面容,若是放在往日,定能使人生出憐惜之心來,可如今,惠妃卻只覺得胸口泛起一陣陣的噁心,不由得乾嘔起來。她看著面前這個自己從十六歲起就愛著的男人,第一次覺得自己其實從未了解過他。一陣乾嘔之後,她笑了,笑里滿是無奈和自嘲,「既如此,那請皇上先出去稍等片刻,我要梳妝一番。已經做了禮物了,至少要做個奪人眼球的禮物。」皇帝聞言,長出了一口氣,聲音里是藏不住的慶幸,「你好好梳妝,朕這就派人送信給周國皇帝。」說罷便走出了房間,還不放心地把跟自己來的太監留在了門口。

惠妃等他走出房門,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可雖然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住地掉下來,她也不曾發出一點聲音。良久之後,她擦乾了眼淚,拿出筆墨來寫到: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寫罷扔掉筆,便將絲巾系在房梁之上,意欲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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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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