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三年征戰之後，是一段難得的平靜時光。來自匈奴和燕國的威脅被徹底解決，魏國和吳國也氣數將盡，儘管朝中不時有人上書請求趙元朗一鼓作氣掃平宇內，但趙元朗並未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而是選擇安撫新收復地區的百姓，確保國內局勢的穩定。
無憂卸下了身上的重擔，卻又回到了從前無所事事的日子。每日趙元朗不在的時候，偶爾會去書房看幾個孩子讀書，其他時候多是在寢宮呼呼大睡。
趙元朗看出了無憂的憋悶，索性帶着無憂一同上朝。朝臣們一開始頗有微詞，但趙元朗態度堅定，加上無憂之前監國時表現極好，反對的聲音也就漸漸平息了。
無憂對於治國理政，倒是沒多大的興趣。奈何這是趙元朗的一番好意，也只能接受了。好在趙元朗也不強求她日日與自己一同上朝，無憂便只在無事可做的時候陪他上朝罷了。
這樣的日子雖然平淡，但過着過着，無憂也就習慣了。有時看着鏡子裏那個四十來歲的婦人，無憂會恍惚間覺得這就是自己本來的面貌。至於和趙元朗在一起之前的日子，似乎也有些模糊了。
這樣看來，二人的生活似乎與其他夫妻沒什麼不同。唯一不同的一點，大概就是趙元朗似乎迷上了道法，有空的時候常去找王善講道。無憂向來對佛道一類的沒什麼興趣，自然也曾和趙元朗一起去。
想起小時她也曾好奇過天上的神仙和西方的佛祖是什麼樣子的，但去問無名，無名卻只是搖搖頭，說一句「無趣的樣子罷了」。後來遇到劍仙，他也說天上的日子甚是無聊，可為什麼世人都羨慕神仙呢？大概不論是人還是神，都只在乎自己不曾擁有的東西吧。
原本無憂對趙元朗迷上道法這事並不在意，只是才過去了半年，王善就不聲不響地離開了臨淄，趙元朗也經常面帶愁容。無憂問他為何，他卻從不答言。無憂只以為他也被那些玄而又玄的道法弄得沒了興緻，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誰知這一年的年底，王善並未參加冬至的祭典。取而代之的，是丞相推薦的一個新道士，叫做許福。無憂只在祭典上見過那道士一次，他看上去比王善年輕些，總是微閉着眼，喜歡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看向無憂的時候，眼神有些慌亂，此外倒沒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了。
無憂原本以為他不過是個道行一般的道士，可誰知祭典結束之後，趙元朗在參加家宴之前，單獨與他長談了許久。二人出來的時候，趙元朗的神情有些激動，又有些猶豫之色。無憂問他，他也沒有回答。
自那以後，許福就常住在了宮裏。趙元朗很少大興土木，卻專門為他在宮中修建了一座道觀。每日閑暇之時，也常去找他。無憂覺得他的樣子有些反常，提出要與他同去，卻被他找理由搪塞過去了。
無憂雖覺得奇怪，但也沒有深究。孟世安偶爾來找她，兩人說起許福，孟世安不屑地笑了，說道：「那不過是個投機取巧的假道士罷了。先前那個王善，倒是有些道行的，如今這位，我站在他面前他也覺不出什麼來，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徒罷了。」
無憂聽孟世安這樣說，有些擔心趙元朗。但轉念一想趙元朗從不是會輕信這些的，如今這樣大概只是一時沒看清，過一陣就好了，也就沒有太過在意。
轉眼又過了三年，趙國泰已經十五歲了，早已是個翩翩少年了。他如今讀書愈發用功，人也孝順，每日早晚都要跟趙元朗和無憂請過了安才肯去做別的事。
與少年的成長相伴的，是趙元朗的衰老。他自受傷以後身體一直不大好，比從前怕冷了，冬日裏常生病。鬢角的白髮，也比從前多了幾縷。無憂有些擔心，但每次盤問太醫，太醫都說沒什麼大礙。看着逐漸老去虛弱的愛人，無憂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
當年爹爹大概也和現在的自己一樣吧，無論是人還是神，都有無可奈何的一天啊。無憂這樣想着，眼裏就濕潤了。她已經很久沒有流過淚了，都快忘了流淚是什麼感覺了。只是以後，只怕流淚的日子還多呢。
中元節剛過，孟世安來找無憂，要她陪自己出去走走。「整日裏待在這座偌大的宮殿裏，你的心也會變得空空的。」孟世安這樣說着，無憂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和他約定過，中元節后的第一天晚上，要一起飲酒的。
「真是抱歉，雖然從前約定過，但我卻總是爽約呢。」無憂抱歉地笑了笑，起身要走。「無妨，反正你我有的是時間。只是你與我出去，可以不必偽裝的。」孟世安看着無憂的臉，說道。
「偽裝？」無憂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此時仍是一個中年婦人的模樣，便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也是，你一個年輕公子，和一個半老徐娘一起飲酒，確實有些煞風景。」
孟世安聽了這話，堅定地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因為這個，我只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真正的無憂，而不是那個需要隱藏自己的高高在上的皇后。」
無憂摸了摸自己的臉，上面的皺紋早已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做了這個皇后以來，她偽裝自己的本事愈發熟練了，很多時候都忘了自己原本該是什麼樣了。
想到這裏，無憂吩咐鏡兒道：「我今夜要出宮去走走，你等陛下回來告訴他一聲吧。」說罷，就回到了自己房間，收回了法術，換了件尋常衣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依舊是個二八少女的模樣，一滴淚就悄悄地落了下來。
她此刻的心情，竟有些慶幸，慶幸自己不會真的衰老。但隨之而來的，便是對未來的恐懼。幾十年之後，她會失去趙元朗，那時又該怎麼辦呢？
「換好了嗎？」門外傳來了孟世安的聲音，她頓時心安了不少。至少，那個時候他還在。「好了，我們走吧。」無憂說罷，和孟世安一起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