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藍夫人站在一株臘梅之下，低頭深思樣子卻不是在賞梅，一身寶藍色冬日長裙顯得優容美麗。她，曾經也是個極美得寵的女子，只是如今宓公爵侯去了，她的光環也就淡了。
人們想必唯一能記住她的，便是她生下宓家一脈的長子，只可惜，她手中縱然有兒，卻不成氣候，整日遊手好閒，讓她傷透了心，焦透了額。
「夫人，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隨身的丫鬟輕輕喚一聲出神的她，順勢攏了攏她的衣襟，而後將雙肩上的濕氣掃去，看着近在咫尺不再年輕的容顏，丫鬟心頭一澀。
藍夫人回神跟着丫鬟回房，一路上的僕人對她行禮有加，恭敬依然，只是少了年當的奉承和吹捧。
「如兒，你知道他們為什麼依然這般恭敬待我么？」回房后，藍夫人略帶慵懶的靠在軟榻上，她是官宦之女，身上氣質婉約，卻沒有王氏那種商人膽量與氣魄，這，註定她如今的結局。
如兒謙卑的站在一旁，微微一想，搖搖頭。她是個心思純良的少女，當年，藍夫人也正是這個原因留她在身邊，如今看着王氏身旁的敏兒，藍夫人覺得，如兒……不夠聰慧。
「因為我是宓家長子的母親，這碩大的宓家，終究有一日會落在我兒手上，他們敬我，也正是這個理由啊。」藍夫人是嘆息一聲：「可惜我兒實在不爭氣啊。」
如兒靜靜聽着，心頭卻想，王夫人會將她一手創建的宓家白白送給你么？若少爺爭氣，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如兒是藍夫人的人，主子得勢，她自然也是希望的，一想到少爺，她亦忍不住嘆息起來。
「我真是不甘心啊，好不甘心啊。」藍夫人有些怨毒的道：「她搶走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我真的好不甘心啊。」
如兒畢竟和她主僕關係甚好，忙寬慰道：「夫人莫急，只要我們等待時機，總會有翻身之日的。」
藍夫人一怔，少頃點頭道：「沒錯，只要我們等待時機，總會有翻身之日，如今關兒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她王軍會聯姻，難道我就不會么？」
如兒附和：「夫人說的沒有錯，如今我們宓家人人想要攀爬，只要知曉少爺要成婚，哪家的千金不是眼巴巴的望着。」
這話終於讓藍夫人喜笑顏開，她瞅一眼如兒，這丫頭雖然心思純良，看到的東西卻不少。
到了響午，看着滿桌的飯菜，藍夫人皺眉道：「少爺還沒有回來么？」
伺候的人搖搖頭道：「回夫人，少爺還沒有回來。」
藍夫人一股怒氣而生，尤其是心頭已下定決心，煩躁的揮手：「你且先下去，少爺若是回來了，讓他立即來見我。」心頭碎碎罵道：這個沒用的東西。
吃上幾口，放下雙筷讓人撤下，如兒此時神色有些慌張的走來，藍夫人瞧見，揮退眾人，問道：「怎麼了？」
如兒小心翼翼的關山房門，面容帶着一絲驚懼，她小聲道：「府上出事了。」
藍夫人心頭一跳，將如兒引到內室，這府上有些事她是知曉得，有些事王氏自然是瞞住了她，她無法得權，更加無法知曉何事，瞧如兒的神情，她心頭料想發生了大事。
「夫人，你可知一夜之間，和三小姐有關係的奴僕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如兒現在還有幾分驚懼，她的雙眸帶着懼色。
藍夫人想到今早敏兒那一種另有深意的笑容，與王氏目光短暫的交互之間，其中定另有隱情。
「仔細說來。」藍夫人話中有些急促，彷彿冥冥之中，這一件事至關重要，似能決定生死，似能決定成敗，就好似那一年，她懷有身孕，她心頭一口咬定生下的必然是男孩，果然不假！
想當年，她若生下一女孩，往後的日子怕沒有這麼舒坦。
「今日我去找風兒，才愕然發現三小姐的奴才們全已換了人手，風兒也不知去向，最後找上了文管家，聽她說，風兒已經遣回鄉下去了……」如兒頓了頓了，才道：「風兒曾跟我提起，她打小就為奴為婢，哪裏知曉鄉下在什麼地方？就連自己的父母她也一概不記得了。」
藍夫人緊盯如兒，問道：「你當時……」
如兒捂住心口道：「當時還好奴婢反應激靈，藉著說辭退了出去，看文管家的模樣，並沒有留意到奴婢。」
藍夫人聽后好半響才輕輕道：「府上，必定出了大事，而且這件事必瞞不可！」緩緩轉頭看着如兒：「而且這件事必定和三小姐有關係。」
如兒也是這樣想，道：「夫人，奴婢這就出去打聽打聽，聽說三小姐現在感染了風寒，身子不適，廚房那裏頭的人，總會有幾個知情人。」
藍夫人點頭道：「你萬事小心，莫要露出馬腳。」這府上，可不是她藍夫人說了就算數的。
她已經隱忍數十年，期盼孩兒能儘快長大，如今，她真的不想再隱忍下去，她的兒已成長，她等待的乃是時機……只要時機成熟，這府上，依舊是姓宓，可不是她王氏的天下。
可，到底是什麼事，需王氏這般大動干戈？三小姐周遭奴才約莫也有近三十人……藍夫人心頭一凜，好在王氏對她這幾十年還是不錯，從未虧待過她。
王氏最愛么女，雖對外沒有說什麼，可心頭對她還是期望最高，妄想將自己所有一切悉數交給這個女兒，只可惜她的么女性子像極了宓公爵侯的軟弱，未有其母真性三分。
王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興許和自己女兒三分相似，又有女兒未有的聰慧雙眸，她問的十分輕柔，神情緩和，頗有慈長的風度。
那少女不卑不亢的行禮后，道：「回夫人的話，奴婢喚封曇，主子都喚奴婢小曇。」
封曇神情自然不做作，王氏對這個少女越發喜歡，微微一笑道：「那我也喚你小曇，你可知將你從厲家錢莊買來的用意何在？」
封曇微微抬眸道：「敏姑姑已經和奴婢說了。」
王氏道：「既然如此，你需要什麼儘管跟我提出！要什麼要求也儘管說就是。」王氏是商賈之女，性子難免有一股豪爽之氣，又愛爭強好勝，對商人之間的利益她看着頗為清楚。
她在受人歧視之後，一步步撐起了現今，骨子裏有股女子正義感，雖將封曇買了回來，如今卻要毀她一生的幸福，她心頭難免有些歉意，更何況，這個女子最像心頭的么女。
封曇有些躊躇，王氏道：「我說話，算數。」
「既然這樣，那奴婢希望夫人將奴婢的賣身契給奴婢，日後奴婢尋個安居之所，也就了此殘生。」封曇雙膝撲通一跪，磕頭道。
王氏頗有些意外，眼中倒是閃過一絲欣賞，這種氣魄正是王氏需要，她道：「好，稍後便將賣身契給你。」這本不是什麼難事。
「奴婢謝謝夫人。」封曇眉眼和言語都帶着喜色，不同么女那一種楚楚嬌弱的笑容，王氏心頭再一次升起念頭，若三閨女有她這樣的性子，那多好！
小院暖亭處，王氏看這敏兒身後的雙兒，只是稍稍嘆息一聲：「我還是喜歡你伺候我。」
敏兒將暖手爐放在王氏的懷裏，低低道：「雙兒是個心細的丫鬟，讓她照顧夫人，我也放心了。」
王氏心頭哽咽，敏兒倒是釋懷一笑：「奴婢伺候夫人快二十年了，已經夠了！」拉着王氏的雙手，柔聲道：「日後，夫人可要好好照顧自己。」
王氏終於流下淚來，敏兒慌神的上前擦拭，道：「每人都會有這麼一遭的。」王氏在閨中待嫁時，她的性子好似敏兒的妹妹，如今看着敏兒離開，她即便是人們眼中厲害的王夫人，可二人相處時，依舊親如姐妹。
敏兒不願再提起此事，轉聲道：「夫人覺得小曇如何？」
王氏心頭傷心勁兒還未去，喃喃道：「是個很好的姑娘。」頓了頓，用手帕擦拭面上的淚痕，聲音略帶沙啞：「晚上你將她的賣身契給她吧，她無要求，只想要自己的賣身契。」
敏兒嫣然一笑：「我倒是沒有看錯她。」
王氏整整面容，長長嘆口氣：「她這樣要求，我倒是下不去手，事後就放她一條生路吧，她不愛身外之物，足以瞧出她沒有別的心思，即便她聰慧，憑藉她隻身一人，也翻不起多大的浪。」
敏兒瞧王氏的神情，微微一怔，道：「夫人似乎忌憚她？！」
王氏微微沉吟，隨即嗤笑一聲，轉頭看着敏兒，道：「你沒有發現她像一個人么？」
「奴婢只知曉她像三小姐。」
「她啊，像我……很像當年年輕時候的我！」王氏緩緩起身，席地的長袍可見身子微微消瘦，卻依舊能從她的面容上看出那一股凌人的氣勢。
敏兒遲疑道：「所以夫人這麼忌憚她么？」
王氏搖搖頭，看着遠處滿地的雪色，她輕聲道：「她沒有讓我忌憚，只是，她讓我，不安！」
那股清冷的氣息，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