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最強大時的困境

森林裡的夜色特別濃重，閃電熊的領地寂靜無聲，最聒噪的昆蟲聲也遠離這一片凶獸統領之地。奧摩休最怕這種詭異的安靜，所以從地面上撿了好些碎石子，一下一下扔出去，然後傾聽遠處反饋回來的微弱響聲。

只有路儂和奧摩休仍然坐在閃電熊巢穴口前，放哨的成年閃電熊被允許回了巢穴裡面。

路儂靜靜而坐，彷彿化作黑夜的一部分。

對此，奧摩休只能堅持陪伴。至於其他的努力，他不擅長，也沒有膽量去嘗試。

「你可以回去睡一會，今晚應該不會有其它事情。」路儂端坐的方向，傳來獅族黃金獸人特有的低沉嗓音。

「噢，好的。」奧摩休將手裡的碎石撒掉，翻身，卻看見漆黑的巢穴裡面有股動靜傳來。

不一會，閃電熊酋長走進月光里，在放哨崗位處緩緩趴下。

奧摩休看看新來的閃電熊，又看看保持著石頭狀態的路儂，再次恢復端坐的姿勢。

沒有人說話，寂靜和時間的流逝主宰周圍的色調。

月光照射之下，奧摩休悄悄滑動手指，將撒落的碎石一一收聚起來。

「你們正處於最強大的時刻，你騙不了我們。」路儂在黑暗中突然說道。

奧摩休先嚇了跳，安靜下來后，發現昏昏欲睡的感覺被驚嚇一掃而空，於是饒有興緻地豎起耳朵，傾聽閃電熊酋長的回答。「你們」當然不是指奧摩休，他孤家寡人一個。

閃電熊酋長虛弱地打個響鼻，用鼻孔發出哼哼的聲音。

奧摩休似乎聽懂了，閃電熊似乎在表達無奈、屈服的情緒。

「一個戰爭巨獸的部落變得強大的時候，你們身上的血脈會讓你們擴張，分成兩個部落，其中一個離開。但是啊，作為閃電熊，你們的食量太大了，我們獸人部落承受不起你們的食量。」路儂說道。

奧摩休看向閃電熊酋長，發現它並沒有太大的抗拒反應，非常順從地承認了路儂的說法。看起來，很慫，很溫順。轉過頭來想，閃電熊只不過多生了幾個，侵佔了部分屬於部落的資源而已，就被金帳篷強行徵兵，實行人口控制，確實不容易。

奧摩休禁不住心軟，伸手輕輕搭在路儂的肩膀上，示意他冷靜。

路儂冷靜下來——不，應該說安靜下來。漆黑的巢穴里，又傳來微小的腳步聲。

唯一一個跟著路儂和奧摩休進入閃電熊巢穴的綠鹿族人蜷縮著兩肩，躡手躡腳走了出來，在路儂的旁邊慢慢蹲下。

閃電熊酋長轉過頭，靜靜看了眼綠鹿族人，又緩緩轉過頭，眼神渙散地看向遠方。

「閃電熊部落擴大成兩個，還是有可能的。」綠鹿族人用它們特有的童音說道，「從我們部落的方向分離出一部分，吃掉我們綠鹿族，佔有我們的獵場，可以讓大約10個成年閃電熊安穩下來，成為第二個閃電熊部落。」

「我們金帳篷不允許任何一個部落無端被消滅，每一個部落都有它存在的必要。」路儂向綠鹿族人說。

綠鹿族人把身體縮到路儂的陰影裡面，似乎並不相信路儂的承諾，它說：「閃電熊已經在往我所說的方法在擴張。在和閃電熊接觸之前，我們的族人大約有1000個。現在，我們只有433個成員。我們部落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凡是走出禁區外的族人，全部失蹤，杳無音信。」

閃電熊酋哼哼了兩聲，意義不明。

「我們的戰士爆發出絕望之下的潛力，甚至出現過殺死閃電熊的勇士。可是，就差那一步，勇士最終沒有獲得血脈的力量，沒能把閃電熊清理一空。」綠鹿族人平靜地訴說著他們的經歷，似乎對部落親人的遭遇並不哀傷。

奧摩休頓時覺得心情好糾結。被夏諾科惡意協迫的閃電熊部落不是個善茬，更加悲慘的綠鹿族人好像更加值得同情。他禁不住看向似乎脾氣不大的閃電熊酋長，發現後者將下巴搭在兩個肥大的前肢上，眼帘半眯，陷入獃獃愣愣的狀態。

路儂的身軀在黑暗中動了動，轉頭對綠鹿族人說：「你的申訴我知道了。我會解決這個事情，下去吧。」

綠鹿族人站起來，向路儂欠了欠身，往洞穴的反方向離去，沒入樹林的暗影裡面。

「奧摩休，我有些事情要和酋長探討，你能離開嗎？」路儂轉過頭，對奧摩休說。

奧摩休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沒問題。我去哪裡都可以吧？」

「可以，你到任何地方都被允許。」路儂答道。

奧摩休心情放鬆，站了起來，於是調皮地說道：「我去一個地方你肯定不答應。」

「哪裡？」

「地獄。」奧摩休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了眼閃電熊的巢穴，跟在綠鹿族的腳步，朝山谷方向走走。

山谷里的氣溫比巢穴的微冷，但是空氣清新許多，奧摩休真的有種逃離地獄的快活，步伐情不自禁地輕盈起來。

「奧摩休……」身後傳來路儂鄭重的聲音，「如果有什麼可能會讓你下地獄，我會說服整個金帳篷的力量，將那個可能砸得粉碎。」

奧摩休呵呵一笑，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漫不經心地說道：「放心啦，我不可能去地獄的。」

「不單止通往地獄那條路，任何你離開獸人部落的路，對我而言，都是通往地獄之路。如果你回到人類王國，不願意再回到我們部落，我現在發誓，即使推動人類的滅國戰爭，也會將你押回部落！」路儂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們獸人將整顆心交給了你，希望你也能全心全意對待我們，這是我們獸人的底線。」

奧摩休因為新鮮空氣而獲得的輕鬆心情一掃而空，他無奈地站定，無奈地轉過頭對路儂抱怨道：「嘿，勉強沒幸福的，路儂！不過，既然你說得這麼堅決，我也來個表態吧——我對獸人金帳篷，忠貞不二啊，絕無二心。行了吧？」

奧摩休說完，嘴裡哼著輕快的小調漸漸遠去。

路儂在黑暗中沉默，良久，才輕聲說：「你的發誓戲謔味太重了，奧摩休。」可是，奧摩休已經遠去，他聽不見路儂的話。

奧摩休哼著歌，慢慢走進黑暗。山谷里的黑暗並不徹底，月光從樹葉縫中透下，在黑暗裡面留下光芒的痕迹。鼻腔里的哼歌聲越來越低，輕快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奧摩休最後站在一處陰影里，沉默無語。

一個背叛的常客，說什麼忠貞不二，簡直在說笑話。

奧摩休低下頭，在黑暗中看不見自己的陰影。

「你感受到了嗎？」

頭頂傳來夏諾科的聲音。

奧摩休抬起頭，只見月光下，夏諾科吊在樹冠最高的樹枝上，身軀體隨風搖晃。

奧摩休搖搖頭，「我什麼都感受不到，夜太黑，人太少，聽不到大家的聲音。」

「你已經感覺到了，我知道。」夏諾科放開手腳，身體從高處墜落，然後輕盈地在地面上降落，「我們獸人部落正在衰弱。每次衰弱，我們都在哀號無助地死去——正如我們強大的時候，會無節制地擴張、侵略。這就是獸人部落的傳統，信奉強存弱汰、信奉叢林法則的悲哀。金帳篷部落的成立也無法改變它的醜陋！」

奧摩休對著夏諾科泛綠的雙眼搖搖頭：「你說的這些，我不懂，我還沒有接觸過。」

「你懂！因為你來自人類王國，那裡有最完美、最智慧的社會結構。」夏諾科走到奧摩休面前，將鼻子湊到奧摩休的眼前，鄭重地說道：「成為我們的獸王吧，奧摩休。我渴望人類王國一樣的秩序，就像渴望鮮血一樣渴望！我們受夠了強大時毫無頭腦的衝殺，受夠了衰弱時部落間的相互吞食，受夠了強存弱汰！每一個獸人都應該像你們人類，擁有它生存的權力。」

「你說的這些，我給不了你，夏諾科。我在人類王國，只是一個習慣性的背叛者，我沒有信心，沒有野心，也沒有雄心壯志，我……我成不了大事！這是我的性格決定的，無論我擁有多少能力！」奧摩休搖著頭，步步後退。

「你行！正是因為你習慣了背叛，我、安姆、路儂才選擇了你！」夏諾科步步逼近奧摩休，激動地張開雙臂，「你在人類王國不斷背叛，是因為你遇到的主人一次又一次出賣了你。可是在我們這裡，你不會被出賣，你是我們的親人，將來還是我們的主人。我、安姆、路儂將成為你的下屬，為你灑熱血、清異見。到時候你將是我們的主人，你自己不可能背叛自己！」

奧摩休搖著頭，步步後退，「不，我還沒有準備好！」

「你已經準備好了，獸人部落也準備好了。」夏諾科伸出雙掌，握緊奧摩休的雙肩，「獸人部落正處於衰弱期。每當這個時期，獸人將會死掉一大批人。我們可以殺掉所有不同意我們意見的獸人，確立我們獸人王國的秩序！」

「路儂他不會同意的。」奧摩休小聲地說。

夏諾科在黑暗和月光之間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臉，「你錯了，奧摩休。希望建立人類王國一樣的秩序，建立獸人第一個王國的，正是路儂。」夏諾科的眼睛散發出強烈的希望，目光炙熱，握住奧摩休的一雙手掌更用力了，彷彿要用力把自己的理想擠進奧摩休的身體里。

奧摩休對著夏諾科強笑，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對自己抱有遠大期望的夏諾科，不知道該潑冷水還是裝模作樣順勢下坡。不管如何，奧摩休正準備隨便扯點其它話題把注意力轉移過去，他的後面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在說些什麼？」

奧摩休猛地轉過頭，只見穿著厚重金黃色鎧甲的安姆靜靜站在他的右後側，臉面躲藏在厚重的面甲后，兩眼所在的晶體沒有感情地對著他和夏諾科。

「你這樣突然在別人後面說話會嚇死人的，安姆。」奧摩休對安姆抱怨了一聲。夏諾科抓住奧摩休的雙手鬆開，悄悄縮了回去。

「你們在說些什麼？」

「沒什麼。我和奧摩休在想，如果我們獸人部落變成了王國，將會是怎樣一個樣子。」夏諾科並沒有隱瞞剛才的話題，但是他的話裡面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熱切之情，顯得非常理智。

安姆將奧摩休帶回綠鹿族休息之地。

綠鹿族選了一處平緩的谷地，周圍安插了不少崗哨，在臨時駐紮營地中間點燃火堆。

因為隊伍裡面有安姆和夏諾科兩個黃金獸人，綠鹿族不怕惹來難以對付的猛獸。在它們的心裡，金帳篷的黃金獸人是最兇猛的存在，哪怕是無可抵禦的閃電熊，也不能與黃金獸人相提並論。

「所有獸人都把我們當作最神聖的使者、最強大的戰士。我們就算讓他們去死，他們會一絲不苟地去完成，就像在人類王國的那些同胞，哪怕留在那裡必定會死，它們也沒有埋怨過一句。」安姆和奧摩休蹲在火塘旁，周圍的綠鹿族人敬畏地離開，將偌大的火塘留給奧摩休和安姆，「當我看見他們臉上的畢恭畢敬，我就禁不住想幫幫他們，盡我力所能及的最大努力。」

「予以弱者幫助，求心安理得。」奧摩休心有所感。

安姆用力轉過頭，掀開心愛的面龜，把憨厚不夠威嚴的圓臉置於火光之下，「嘿，奧摩休，這句話太對了。我能把它背下來嗎？」

奧摩休自無不可。

「人類王國的文化真是普及得好廣啊，連你這種戰士都會這些深奧的話。」安姆嘆息著，喃喃背誦。

對自己知識盲區的敬畏嗎？奧摩休抬起頭，透過樹葉縫隙，他看見了以玄奧秩序掛在天空中的星星，但是心裡卻沒有過多的敬畏之情。「你知道嗎？我們獸人部落正處於衰弱期，每當這個時候，戰爭巨獸就會迎來強盛時期。我們獸人部落必須要很認真很認真對待這個危險時期，一個不小心，我們所有的部落都會受牽連的。」

「為什麼會這樣？」

「部落缺糧的時候，會主動減少人口，所以衰弱。但是戰爭巨獸則是使勁繁殖，希望散布更多數量的後裔來規避糧災。所以在困境里，戰爭巨獸的部落會呈現出畸形的強大。而我們金帳篷必須要清除這個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