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該回來了
原本，瑛軒是隱隱約約記得的，小鹿那時就住在王府。
進山洞之後，換作他持著玥玉引路，腦海中朦朧的記憶又清晰不少。
而此番遁入幻境，記憶又成現實。
他忽而就想玩一個遊戲。
他要試試，能不能在這裡，阻止那兩人的相遇。
自打一進這妖花製造的幻覺，他心中清明的很，此處的一草一木，發生的事，包括她，俱是據自己的記憶構築，卻並不任由自己的意願發展。
這就是有趣的地方。
夢回前生，時光的流逝並不真切。濃霧起，花漸濃，轉眼就到了某一日的晌午。
環顧四周，驀然發覺眼下人頭攢動，座無虛席，寒暄聲此起彼伏，喧鬧不已。他即刻就意識到，這裡是丞相府的花廳。這一日，是白子燁回京的接風宴。
這一日，也是那兩人的初見。
急急忙忙行至最裡面的桌椅，小鹿果真就坐在那，興趣懨懨的模樣。
瑛軒心知，再過不了半柱香，白子燁就會進來。他上前站定，伸手拍拍她的肩，道：「想不想離開這裡？」
小鹿回頭，看到他的臉，彎了眼角笑起來，言語間有些詫異：「我們才剛到這裡，為何突然要走……」
瑛軒連理由都懶於再找，也無需去找。在這裡，凡事都由自己掌控，他不用顧及任何一個人。什麼常識、人情、道義、倫理，統統不必理會。
浮起一絲笑容，他眨眨眼睛：「就是不想在這地方，一刻都不想。」這話有些孩子氣，他又再問，「你願不願與我一道走？」
陸不離道：「好吧。如是軒哥你想離開，我們就離開。」
此一刻，本就熙攘的人群喧鬧更甚，其間夾雜著不絕於耳的恭賀道喜之聲。瑛軒猛然意識到，白子燁來了。
他錯兩步擋在小鹿面前，急忙道：「我們走。」
她好奇地探過頭，「是誰？」
將她的視線遮得更嚴，瑛軒邁開步子，帶她順著人流往相府的後門走。
「不要回頭。」他強調道。
只是不說還好，這句畫蛇添足的話語反倒激起了好奇心。在一個側身的瞬間，陸不離不經意地轉過眸光。
之後她輕輕怔一怔，再轉回臉的時候，眼中掛上異彩。
瑛軒問：「看到什麼了？」
「沒什麼。」她喃喃道，沒看他的眼睛。「只是看到一個人。」
過了半晌，她又似自言自語般道，「他好像也看到了我。」
不甘心地頓頓步子，先前的壞心眼又蠢蠢欲動。若是在之前，無私與正直總佔據自己品性的高地，這一刻后，瑛軒便又覺得好像可以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
於是他側身看著，用一貫沉穩的聲音道：「他是壞人。」
小鹿似是吃了一驚，不知是在驚訝他話中的意思，還是在驚訝他竟也會於人後下評斷。
「這是……什麼意思？」
瑛軒不動聲色地偷看她的面容，淡淡道：「就是明面上的意思。莫要看他溫文爾雅的面相，那位白公子，對你可沒安好心。」
沒料，她竟哧哧笑了起來。「那人如何我倒不甚在意，只軒哥會這般講話，著實出人意表。」
瑛軒抬起袖子，掩住唇輕輕咳了一下，又暗自提醒自己，這是幻境，無須顧忌，想怎麼做全憑自己的意思。
他「哦」了一聲，沒再多說話，心內原先的暢快卻染了一絲異樣。
想更加任性一點，他索性道：「如是我說，不要你再與那人相見，你作何想？」
小鹿卻是不甚在意的樣子：「不見就不見。我樂意聽軒哥的。」
時空轉換，花開更妍，他帶她看過了星星，逛過了街市，吹過風淋過雨，皇城下散過步，貞江上泛過舟。
自在的日子轉瞬即逝，回首也就是幾彈指的光景。幾個恍神間，兩人又在屋頂上席地坐著，夕陽西下，紅霞漫天。
可能是這落日餘暉太過熟稔，他咬咬牙，忽而就問了一句現實中絕問不出口的話。
「小鹿，你是否……一直將我當作兄長？」
這話問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答案其實他知道。
這個問題好似是一層紗，揭開了，他這個無意降臨的夢境也就到了盡，再無存在的必要。究竟還在耽擱些什麼，連他自己都說不明白。
果不其然，陸不離莫名其妙看他，還好神色沒如何變化，只笑道：「為什麼如此問？我與軒哥自是比親兄妹都要更親厚幾分。」
瑛軒的任性有些使不出，趕忙道：「沒什麼，只是隨口一問。」
他將這話頭輕輕帶了過去，小鹿反倒提起另一事。
「不知該如何與你說，今日我閑來無事，去了成衣鋪子，卻在街市上遇到一個人。」
聽到這話，瑛軒心頭一揪。
夢境中變幻無常，他並非時刻與她共處，卻也盡量相伴左右。即便這樣，原來還是有空隙可鑽。
猜也猜得到是哪個人，他還是故作無謂一問：「哦？遇到了誰？」
暮色漸沉，清風起，明月上枝頭。
雙眼怔怔望向前方一片雲，就聽她道：「是那位白公子。」她說得有些心虛，「你告誡過的，不要我與那人走近。可不知怎的，他叫住我，我就停下來，還與他說了好久的話。」
瑛軒笑一笑，神色漸漸平靜，嘆道：「說了些什麼？」
「他只問我的感覺……我卻……」她還是說得含糊，「雖說軒哥你說那人不是好人，可我一絲防備都生不出。反倒……」
「反倒無端就想與他走近？」瑛軒幫她補上這後半句，再深深嘆口氣。
他再看看黯空中還掛著最後一絲紅邊的雲彩，又側過臉看看身邊的人。過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恍惚了一瞬，卻覺得心頭清亮起來。
「還是回去吧。」他莫名道了一句。
「什麼？」小鹿問。
「總算知道了啊，」瑛軒輕輕笑笑，「在這裡，這樣活著，我一點都不開心。」
迷茫地看著他，她似是忽而想起什麼，又道：「對了，那位白公子還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這下輪到瑛軒詫異：「什麼話？」
「他說……」她眼中茫然更甚，「他說，小王爺如是玩夠了，也是時候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