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明恩

記憶里，那個溫暖的聲音——

「姐，你快點吃呀。」

一直忙到深夜，千璃才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出租屋。剛坐下不久，明恩就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水進了門，看到千璃坐在床邊愣愣的看手裏托著的烤紅薯，便開始催促她快點吃掉。

「哪裏來的？」千璃摸著烤紅薯，尚有餘溫，時間應該是沒有太久，於是抬起頭問明恩。

明恩將熱水一分為二，端了一盆放在千璃腳下，一邊將千璃凍的冰涼的腳放進去，一邊微笑着回復，「是我晚自習回來，巷口烤紅薯的大爺送給我的。」

千璃會心一笑，伸手在明恩濃密的髮絲里揉了揉，「呀，是不是我的傻恩又犯可愛啦？」

明恩聽完，假裝生氣的撅起嘴，反駁道，「姐！我都多大了，還可愛！」

「多大也是我的傻恩，可愛的傻恩。」也只有在明恩面前，千璃才會有舒心的笑容。

千璃的希望就只有明恩了，為了他能夠順利高考，千璃必須時刻提醒著自己，打起精神來，自己不能垮，甚至不能受傷不能生病，因為這些都會成為明恩備考期間的障礙，千璃絕對不允許他有任何分心。

那是第一年的冬天，明氏集團破產的重擊還沒有完全散去，姐弟倆當時一無所有，寄住在大伯家裏還要天天忍受一家人的冷嘲熱諷，千璃就借口說明恩上學來回不方便，便帶着他租住在學校附近一間狹小的地下室。

除了幾件簡易的傢具，什麼都沒有，中間拉條布簾就算是兩個人各自的房間，已經高三的明恩就天天在這裏熬夜，備考。

世態炎涼，明氏集團風光時那些曾經往來的企業，在這時候卻都成了一個個的閉門羹，好在她從小就要強，不會輕易言輸，才咬着牙挺過了一個又一個刁難。

有人總是不懷好意的為難千璃，想看她惱怒的模樣，再以此侮辱她，但卻都被她一笑置之，任何的挑釁都不足以讓千璃打破明恩世界的平靜。

甚至有人假裝善心的幫她介紹工作，其實是要帶她去做某種交易，千璃盡量壓住心裏的滔天怒火，說着好聽的話婉拒，卻被人狂甩耳光，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居然鄙夷的對着她奚落，「你不趁著還有資本趕緊撈一把，你還做夢你能重新飛上天嗎！」

千璃氣結，第一次跑到爸爸出事的地方嚎啕大哭，她多想放棄一切一躍而下。

但是她不能。

沒有人肯收留千璃工作，千璃就跑去勞務市場接又臟又累的散活，以保證姐弟倆日常的開銷。

又一次路過巷口，見到烤紅薯的大爺還在，千璃駐足，買了兩個烤紅薯。

「11塊5哎姑娘，算11塊好了！」大爺熟練的給千璃打包好。

千璃塞給他一張20，微笑着說，「大爺，謝謝你。不用找了。」

說完便提了烤紅薯走進了深巷。

人被踩在最底下，才知道，之前跟着爸爸在公司打拚的那些苦，根本算不得苦，畢竟有那麼大的明氏集團護著，但是現在，身無分文才能真正面對真實的嘴臉，這世界哪裏會有什麼主角光環，活着，誰也不容易。

就這樣，一直挨到來年春天，兩個人的日子才漸漸好過了一些。

那段時間，千璃幾乎瘦到脫相，每天回到家都是倒頭就睡，第二天早上又早早爬起來，強行讓自己精神飽滿的去迎接新的工作。

明恩每晚複習完臨睡前，都會為她輕輕的掖好被子，看着她疲憊的樣子暗暗發誓，「姐，我會聽你的話好好學習，等我畢業，換我養你！」

又一年的冬天。

明恩在學校看到學生會的靳學長正在公告欄前招人，說是迪士尼的焰火節需要找人幫忙，有報酬但不是很高，所以很多人都只是問問就算了。

明恩激動的擠過人群，急切的拉住了靳學長，「學長！我能去嗎？我不要報酬，我只想換一張入場券就好！」

靳學長看着明恩微微一愣，他聽過有關於明恩的議論，從曾經無限風光到現在家境拮据，難得的是明恩一如既往地穩重，不驕不躁，也從未自怨自艾。

這樣懂事的孩子總會讓人想多伸把手去幫一下，看到靳學長最終微笑着點頭，明恩覺得心都要飛起來了。

千璃的日夜操勞，他都一一看在眼裏，他能為她做的並不多，但是，他願意努力，哪怕只是一個小驚喜。

千璃不知道明恩用他力所能及的勞動換取了一張入場券，她只記得那天晚上，做了一天調研的她正準備回家好好休息，卻被穿着維尼熊妝扮的明恩攔住，拉着她一路小跑衝進迪士尼的廣場，一瞬間焰火四起。

絢爛的煙花一波又一波的鋪滿夜空，映着明恩跳躍的身影，也照亮了千璃心底最深處的柔軟。

千璃禁不住濕了眼眶，以前，爸爸無論多忙，每年冬天都會帶她們來焰火節，就算是後來她們都長大了，也沒有錯過一次。

經歷了那一場變故之後，千璃再沒有帶明恩來過迪士尼，因為心裏的創傷未愈，也因為她們真的沒有錢。

她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是明恩帶着她來。

「爸爸媽媽，你們看到了嗎？我和傻恩現在都很好很好啊，你們放心吧。」

明恩看到千璃臉頰閃著晶瑩的淚光，連忙摘下維尼熊的帽子，伸著毛茸茸的熊爪替千璃拭去眼角的淚水，笑意盈盈的眸子宛如璀璨的星辰，「姐，以後，換我每年帶你看煙花！」

千璃欣慰的笑着，用力的點點頭，淚水又一次盈滿了眼眶。

她的傻恩長大了啊！

那個從小躲在她羽翼下的小孩子，不知不覺已經長成了一個明朗的少年。

他已經不會再受欺負哭鼻子，也已經不需要千璃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甚至已經可以把千璃照顧的很好了。

他的個頭整整高了千璃一頭，千璃都沒來得及注意，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看明恩都已經需要仰視了？

但是，那個明朗的少年，轉眼就被送去了澳洲。

「姐！你說過，你答應過，每年都要我陪着你看煙火的！姐……為什麼要把我送走……」

被千璃強行送進登機口的明恩哭喊著問她，但是，她卻沒有給他任何的答案，擠出竊竊私語的人群，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沒有人知道，千璃躲在空曠的停車場里哭的有多麼撕心裂肺，大家只是看到一個雷厲風行的女強人，短短三年的時間將煥然一新的明氏集團重新帶回到了人們的視野里。

從來沒有人在千璃面前提起過明恩，因為，千璃不敢。

除了定期的轉賬問題，千璃都不敢再多過問一句，甚至那一句「你好不好」她都說不出口。

她怕，他會說，不好。

易璽的出現，彷彿讓千璃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照顧明恩的時候，那樣乖巧聽話跟在她身後的明恩，她已經三年多沒有再見。

千璃的思念，都被她禁錮在心裏最深最深的角落裏，不敢掀開。

但是，易璽卻總是有意無意的，撥動着那一根心弦。

——「傻恩……一定要乖乖的等著姐姐接你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