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九、一切的開始與結束（上）

龍落城，皇城大殿前。

「愛德華。接下來，輪你了。」

搖搖晃晃的身影從坑底，慢慢地走了上來，站在笑容如同陽光般燦爛的，金髮男子面前五米處，深吸一口氣。

「陸霖，我沒有想到，你居然可以……算了不說了。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究竟，是怎麼樣，突然變得這麼厲害？竟然能打過那兩個傢伙——」

愛德華詫異地撓了撓頭，陸霖雙手捧著雨水，擦了兩把臉，方才抬起頭：「很簡單。又不是只有你這邊，你身邊那個女人才會魅惑或者催眠。我在臨行前，找柳小樓想辦法，將她的天賦所形成的紅煙收集了起來，經過改進以後，便做出了這種類似於興奮劑的東西……也是你給我的靈感，否則我定不會想到。」

「過獎了。」

無關痛癢的對話結束了以後，兩人突然相對無言。

只是愛德華身旁的白衣女子，依然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名的歌曲，聲音婉轉動聽，像是在為兩人此時彼此的注視，配着背景音樂。

「……你到底，要做什麼。」

沉默了許久，陸霖向前走了一步。

「我還當你不打算問，打算直接動手呢……沒想到你比我要稍微聰明一些啊。不過倒也是，剛才那兩個傢伙，已經把我的底都向你透露了，你有提防倒也是理所應當的……」

「少廢話。我沒那麼多時間。」

愛德華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頭望了望天空。

雨點越來越小，從雲層後面已經有一些陽光，從縫隙中灑落在龍落城皇城前的這片小廣場上，隱約可以看到，太陽，已經快要走到天空的正上方。

「十二點就快到了。你，到底要幹什麼，快說！！！」

眼見愛德華一點兒想要回答的意願都沒有，陸霖腳下突然加速，一眨眼之間，已經衝到了愛德華的面前，單手掐住了愛德華的脖頸！

「……別、別這麼急。你都成這樣了，還要逞強……」

出乎意料之外，愛德華只是稍微咳嗽了兩聲，便伸出了右手，將看上去凶神惡煞的陸霖，手臂輕輕地撥開；陸霖的身體，也隨着這一撥之下，向一旁斜著踉蹌而去，差點跌倒。

「我，確實也差不多了，不過，我還是可以……」

陸霖彎下腰，拚命咳嗽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最後的一點雨滴將他身上焦黑的灰燼以及泥土血漬都沖洗了下來，露出了滿身的瘡痍。

「不過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

愛德華笑着，玩了一個只有陸霖能聽懂的梗，伸手擦去了脖頸上的泥土，深吸一口氣：

「我想要，在這個世界上，成為人上人，然後在這片大陸上留下屬於我的歷史。」

「你……」

「就是那種，哪怕我現在死在這裏，然後過了十年，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後人依舊會記住我的那種歷史——你能懂么，陸霖？」

愛德華臉上微笑不變，走到了陸霖身邊，關切地拍了拍陸霖的肩膀，卻被陸霖一把推開；愛德華也不生氣，只是從兜里拿出了一根潮濕的紙卷，琢磨了一下，隨手扔掉，又重新掏出了兩根比較乾的、沒有被雨水淋到的紙卷，隨手遞給了陸霖一根：「你要麼？我好不容易才在這個世界上找到的，費了好大勁才做出來了一盒。」

陸霖抬起頭，然後瞳孔頓時睜大了，毫不猶豫地從愛德華手中搶過了紙卷，從兜里摸出了火石，點燃了紙卷的一頭，將另一頭放在嘴裏，深吸了一口，臉上露出了一絲陶醉的表情，接着瞬間又沉寂了下去，閉上眼睛，一縷煙霧從嘴角慢慢地吐了出來。

「我就知道，你肯定也是，想這東西想到要發瘋的那種……來，借個火。」

也沒等陸霖同意，愛德華伸手從陸霖手中拿過了火石，自己也將捲煙點上，然後不待陸霖反應，已經一隻手將搖搖欲墜的陸霖攙扶了起來，走到了一旁的石階處，將陸霖按坐在了石階上，自己也坐在了陸霖身邊：「你還記得么？上一世，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這樣坐在巴黎聖母院前的石階上，我遞給你了一根煙……」

「……嗯。」

「明明才來到這個世界上一年時間，沒想到，真的是，恍若隔世啊……」

愛德華笑笑，彈了彈煙灰，再次深吸一口。陸霖也深吸了一口煙，沉默了一下，從懷中摸出了另一個小瓶：「……本來打算用來慶祝或者是臨死前喝的。你給了我煙，那你也嘗嘗，我這邊能拿出來最好的酒。」

「……不錯，和我印象中，你們中國的茅台，已經相差無幾了。」

愛德華倒也沒推辭，拿過酒瓶抿了一小口，像是喝不慣白酒一樣，砸了咂嘴，方才感慨道。

「嗯。」

於是互為死敵的兩人，一人一口煙，一口酒，肩並肩坐着，眺望向遠方。

在前方，之前經過七月一日那場混亂過後的龍落城，大片大片的房屋殘骸並沒有人去收拾打理，有些房屋上方依稀還冒着黑煙；稍微近一點的地方，是聚集在皇城前的十數萬百姓，正如同木頭人一般地，依舊站在那裏，露出了無數個後腦勺，看着有些滑稽。

「……敘舊懷念時間，也差不多就到這裏了吧。」

待兩人手上的煙捲只剩下煙蒂的時候，愛德華將手上的煙頭，狠狠地按滅在身旁台階上，伸了個懶腰。

「我，暫時不敢殺你。你，也不確定能不能殺現在的我。」

「是這樣沒錯，所以才能坐在一起，一起喝一個啊……其實就這樣保持現狀，也挺不錯的，不過，確實是沒什麼時間了。」

愛德華搖搖頭，無奈笑笑：「算了，還是都告訴你好了。不然，安排這麼多，沒有人知曉，也挺沒有意思的……之前就給你說過，我想要你當做觀眾嘛。那此時，在一切開幕之前，我就先給你簡要做一下介紹好了。」

陸霖從愛德華手中再次接過一根煙，點燃深吸一口，但任誰都能看到，他的身體，有一個明顯的僵硬。

「之前呢，在地球上，我想要做的，就是統一全球的餐飲行業，將最精銳的廚師都招到自己手下，成為美食業的霸主——其實到最後，已經成功了，然後就被你帶來這裏了，」雖然說了不敘舊懷念，但愛德華，還是習慣性地從過去說了起來，「然後來到這個世界上，當確定這個世界上的科技水平落後得很可以，以及這世界規則里、各種各樣奇怪的天賦當中並沒有時空方面的天賦，可以將自己送回去以後，我就在思考，自己重新活的這輩子，到底該做些什麼事情。」

「……我其實也找過，回去的方法。但確實也沒有找到。」

「其實我以前也看過，你們中國的那些網文，包括穿越類型的，也看過不少；就是在那個wuxiaworld網站上，你應該聽說過的……所以一開始，我其實也挺開心的，以為自己，就能和之前看過的那些小說中，穿越去異世界的角色一樣，逐步建立起屬於自己的事業，克服千難萬阻，最後獲得人生的勝利——」

說到這裏，愛德華停頓了一下，陸霖有些不解地、下意識望向了愛德華，卻發現愛德華同時也正在看着自己，臉上雖然依舊帶着笑意，但目光中，卻一絲溫暖都沒有。

這是陸霖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次，認真地打量，坐在自己身邊、和自己一起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以前以及現在的死敵。

「——但是後來，我確定了一件事情，如果說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一部電視劇、一部電影或是一本小說的話，主角，並不是我，而是你。你知道么，陸霖，主角是你，而不是我。」

陸霖無言。

愛德華搖頭笑了笑，自己也點上了第二支煙，深吸一口：「畢竟上一世，我也會不少料理的做法，然後打算通過料理這方面作為敲門磚、逐漸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積攢自己的力量，但我剛開始做，剛剛好不容易克服了身份方面的不利因素，進入了全大陸最強的料理學院——你應該知道，我是投身到了西方大陸某個不知名小村莊農家裏的孤兒身上，無權無勢，你要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才考進蒼瀾學院——然後，我就遇到了你。」

陸霖回憶起之前在蒼瀾學院的那場兩人搏鬥，點點頭：「……當時，我發現了，你想殺我。」

「是的。我在想，要不要就把你殺了，就像上一世你對我做的那樣——後來還是算了。因為我無權無勢，殺了你，我這輩子也肯定就完了，只有活着，只有繼續下去才有機會；而且據我的了解，你在龍落城裏有家業，我或許可以藉助你的力量，幫助我更快地實現目標……於是就答應和你聯手。」

陸霖嘆了口氣：「……其實，更多的原因，是寂寞吧。」

「對，是寂寞。寂寞啊。」

愛德華倒也沒有否認，笑了笑：「就和你說的一樣，寂寞，也是非常大的原因吶。不過拋開寂寞不提，我確實當時，是想和你聯手、最後完成自己目標的——只是越往後，我便感覺到越絕望。」

「絕望？」

「對，深沉的絕望。」

愛德華點點頭：「我發現，我想做的每一點，你都做在了前面；而且我確實沒有你厲害，在料理這方面肯定比不上你，在其他方面也沒有你運氣好——一系列巧合過後，你輕易地便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班底，加上你自己的個人魅力，有很多人願意為你死心塌地的去做事情；而我什麼都沒有，只能依附在你的屋檐下，然後每一天，我和你的距離，都越拉越大，越拉越遠。每天我看着你，我的心裏都一陣陣的抽痛和絕望……陸霖，你能理解這種絕望么？明明都是從那個世界過來的，憑什麼你就能輕易地擁有這一切，而我卻什麼都沒有，只能跟在你身後，被你越拉越遠？」

「……這些，和你現在做的這些事情，有什麼關係。」

陸霖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強硬地將話題，重新轉回了現在。

「啊，又一個不小心，開始懷念了呢……抱歉。」

愛德華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聳了聳肩：「不要急，很快就講到了。原本我的計劃，是和你一樣，做一個好人，老老實實地發展，老老實實地去積累，但是當我發現，好人這條路，被你徹底堵死以後，我就只能選擇另一條路了。而且好與壞，在歷史中，那都是勝利者才能書寫的，所以到最後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也都不一定呢，你說對吧？」

「……這就是你，為什麼要謀划現在這一切的原因么？」

「沒錯。」

愛德華毫不猶豫地便承認了：「而且，不按照規則來，確實要方便快捷很多。當我下定決心，沒有了那些世俗條例桎梏以後，當你不在龍落城裏的這些日子，我很快地便從另一方面趕上了你，建立了我的勢力，並且事實上已經超過了你很多，但是——」

「……既然已經超過我了，那你為何——」

「——但是，這還遠遠不夠啊。遠遠不夠。」

愛德華抬頭，吐出了兩個煙圈：

「你要知道，上一世，我已經成為了全世界地下廚師聯盟的盟主，這一世，如果僅滿足於一個小小的龍落城，小小的天凡帝國，這怎麼能夠？我要做的，是至少和上一世一樣，站在全世界某個方面的頂點，這，就是我的安排。」

「我還是不太理解——」

愛德華再次轉過身，認真地望着陸霖：

「上一世，我近乎統治了全世界的美食，那麼重新來到這片大陸，我至少要比上一世，活得更加精彩，更上一層樓才行。」

「因此這一世，我想要統治，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人心。」

「我要全世界的人都信仰我，信仰我所創造出來的神明。」

「我要讓這個世界，所有人，都臣服在我創造出來的信仰之下。」

「這，就是我的理想。」

「也是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