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輪迴

天界，帝君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為百里沐熠療傷，天界一天，人間一年，一百多天了，百里沐熠還未醒來，那些參與捕殺莫嵐的仙門中人，都已死絕，帝君除了讓人抹去仙門知情人的記憶，因為也沒什麼能追究的了。帝君已經知道，是魔兵飭仙劍傷的百里沐熠，現在仍未尋到，莫嵐也已不在伏魔谷，那這件事就是沒有結束。

伏魔谷的魔力波動越來越小，天兵已經收拾過了殘局，鎮魔柱還沒有重鑄完成。鎮魔柱重鑄，伏魔谷重修，是一個十分浩大的工程，暫時天界還抽調不出那麼多有實力的人去完成。

儘管滄無君的氣息已經消失殆盡，但是帝君總覺得他沒有死。因為滄無君本體無形，起於濁氣邪念，不好捕捉。現在一點氣息都沒有，只能說他不死也是難以為勢了。

人間，還是一如既往的生機勃勃，莫嵐最後停留的地方，是她和百里沐熠待過的山洞。春風依舊，美景依然，只是他不再，她不在。

飭仙劍一直沉睡著，毫無重見天日的徵兆，被山洞裡沉積的塵埃覆蓋。

「嗚哇……嗚哇……」山洞裡設結界的地方，一個男嬰在啼哭，他的頭髮很短，是白色的，眼睛湛藍，澄澈透明，連他的眼淚都泛著淡淡的藍光，只是消失的特別快。他的體型已經有一歲孩子大小，看上去略有些瘦弱，躺在浮空的結界凝成的搖籃里，不斷的吸收著一顆發著金光的珠子的能量。現在那珠子看上去，有些黯淡，裂痕滿布，像油盡燈枯的遲暮老人。

「還是走吧，這地方看著有點邪乎，這麼高的地方，誰會在這裡住，走吧走吧……」山洞口，一個中年男人畏縮的聲音傳來，此時日中，太陽正對著洞口，男人被拉的長長的影子，在地上來回晃動。

「你就不能有點出息，看你那個樣子，怪不得紅桃跟別人跑了！你看到沒有，那上面是什麼，夜明珠！雞蛋那麼大，那麼亮，得值多少錢？說不定裡面還有別的寶貝，你不想紅桃回來了嗎？不想吃香的喝辣的嗎？走走走，進去進去。」另一個高個子胖男人，態度堅決，邊說邊拉著中年男人進來。

在他們眼裡，山洞裡面有人生活過的痕迹，只是現在陳舊不堪，滿是灰塵，但是一顆價值不菲的夜明珠吸引眼球。

「我就說沒事，來來來，抄傢伙，挖！」胖男人看著夜明珠，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夜明珠鑲嵌在洞頂，幸好山洞矮，他們把石桌石凳摞起來，再墊塊石頭，站上去就可以夠著了。只是害怕鑿的時候傷到珠子，只能慢慢的一點點敲打，這是個細緻活。

山洞裡不斷響起鐺鐺鐺的敲擊聲，傳出很遠，只是這個地方很高，別人聽到也看不到。遠處雲海茫茫，慢慢匯聚，阻擋了大部分陽光。

太陽西沉，兩個男人輪換著鑿，不知道這是什麼堅硬的石頭，那麼難敲碎，輪換著還是累的腰酸背痛，看樣子還要鑿一天，此時看著外面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山洞裡全靠一顆夜明珠照的明亮異常，讓人感覺真的有點不舒服。

「真不知道這是怎麼嵌進去的，真他媽的累。」胖男人累的夠嗆，開始罵罵咧咧，他一邊拿出來乾糧和水，兩個人分食后，有點犯困，但是山洞裡開始越來越冷，不能席地而卧，他們便取了石床上的舊獸皮取暖。

「打開它……打開它……」不知道什麼時辰了，中年男人睡的意識朦朧，隱約聽到一個很輕的孩童聲音，在耳邊縈繞，他想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想叫胖男人，也發不出聲音，而那個聲音還在響，越來越清晰。

其實胖男人此時也聽到了，他猛然坐起，看著依舊睡得很死的中年男人，又看了看四周，什麼也沒有。

胖男人抹了一把汗，躺下準備繼續睡，卻看到旁邊的中年男人，四肢僵直的起來了，胖男人以為他夢遊，只敢靜靜的看著。

中年男人眼睛是閉著的，但是他準確的摸到了鑿子，又穩穩噹噹的爬上了石塊，鐺鐺鐺的敲著石頭，胖男人直愣愣的看著，連口水都不敢咽。他們白天鑿那麼久都沒有鑿出來的夜明珠，被中年男人幾下取下來了，胖男人見財起意，大著膽子想搶過來，防止中年男人私吞。但是接下來的一幕，讓他四肢發軟，中年男人把夜明珠，吞了下去，胖男人可以看到他吞的很辛苦，因為痛苦，中年男人脖子伸長，面目猙獰。

四周一片漆黑，胖男人嚇得屏住呼吸，他聽到了中年男人從石塊上下來的聲音，哐啷一聲，驚得他差點尿褲子，然後他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路過自己卻沒有停下，應該是往山洞最裡面去了。

從胖男人的角度是看不到裡面的，好奇心驅使他輕輕轉了頭，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夜明珠都讓中年男人吞了，還可以看見東西，說明山洞裡並不是完全的漆黑一片，他也確實看到山洞最裡面的角落，有微光。

中年男人已經走了過去，胖男人渾身汗濕，壓抑著呼吸，繼續觀察。中年男人的影子搖搖晃晃，投射在山洞裡，非常駭人。過了一會兒，中年男人停住了，他趴在地上，好像在摸什麼，這裡十分寂靜，小石塊被中年男人撥動的聲音，都顯得特別大。

中年男人站起來了，手裡不知道拿的什麼，對著空氣一陣亂揮，突然間，山洞又亮了一點，只是這次發出的是紅光。安靜了幾個呼吸間，中年男人突然身體萎縮倒地，胖男人嚇得渾身發抖，他看到了，中年男人倒下的地方，出現一個小男孩，白髮，一雙藍瞳，在黑暗中發出點點光輝，小男孩一手握著一顆失去光澤的珠子，一手握著泛紅光的劍，蛇一樣彎曲的劍。

小男孩站在原地，搖頭晃腦，又活動了幾下身體，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高了，只是長到三歲孩童的樣子，發色變黑，身體生長就停止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摸了摸中年男人的背，中年男人乾癟的屍體上，出現了耀眼的光芒，胖男人眼睛突然刺痛，那是夜明珠的光。

胖男人還沒來得及拿開眼前遮光的手，就小腹一痛，他低頭看著小男孩手裡的劍，刺在自己腹部，自己毫無反抗之力。胖男人清楚的看到，那個眼神，根本不是一個孩子應該擁有的。

小男孩看了看兩人的屍體，劍化無形，消失在他右腕，小手腕上，出現一個寸長的黑色蛇形胎記。左手裡失去光澤的珠子化為齏粉，隨風而散。小男孩攥著的夜明珠，右手放在胸口，夜明珠竟然消失在了那裡，他則邁著輕快的步子，向外走去。

一百多年了，他本是應該和母親一起死去，但是母親用了禁術，讓他活了下來。那把劍，是陪伴他成長的夥伴，裡面有一個靈魂，跟他交流過，只是他困在結界里出不來，而那劍，大部分時間都是沉寂的死物。

那縷殘魂告訴他，他的母親是一個倔強善良又美麗的女子，以骨血塑他成形，內丹復命，另一顆內丹養育著他。那結界束縛他，又保護他。如今他終於等到有人踏進這個山洞，用飭仙劍破了結界，他自由了。只是肉體凡胎，飭仙劍觸之必死，覬覦他母親最後一點遺物的人，死不足惜。

他知道自己不是人類，但是孩童時期，他需要有人保護，特別是現在，那個殘魂像消失了一樣，劍又陷入死寂。

天亮了，他抬頭看看天空，這一切都與他的結界空間不一樣，現在他嗅覺靈敏，聽覺發達，肉體強悍而敏捷，雖然不及妖獸有攻擊性，但是可以借發達的感官尋找人多的地方，也有些許自我保護的能力。山洞雖然也在人間，下了山，他才是真切的感受到了人間的熱鬧。

一直從劍里的殘魂那裡了解一切，真正感受的時候，他愈加知道自己要什麼。風送來了很多人的聲音和氣息，他觀察了多日，發現十裡外那一座城，城主樂善好施。正好他需要這樣的人庇護。

他玩弄著路上的花花草草，尋寶一樣，向那座城跑去。那是弘業城，城主江林，是個純善之人，年逾五十，只有一個幼女，餘生都用做積德行善。小男孩看著自己乾淨的赤裸的身體，抓了一把泥土抹在身上臉上，然後悄悄來到江府大門口。門口的守衛看見渾身泥水的小男孩，見他望著門不走，覺得可憐就上去詢問。

「稚子為何徘徊？是不是無家可歸？」

「我父母新喪，無家可歸。」小男孩面露哀戚之色，守衛更加憐憫，牽著他去府內找管家。管家先吩咐給他洗漱穿衣，並給了吃食，才帶去見江林。這是江林吩咐的，對待流離之人的方式。

此時江林正陪著幼女玩耍，小女孩江月也是三歲的年紀，看著粉嫩可愛。江林見管家牽著一個小男孩進來，生的無可挑剔，看著讓人不禁心生憐愛，一雙湛藍的眸，像極凈的湖水，只是長在人身上，有些說不出的詭異，但是江林願意忽略這個。

「大人，此子是流民，年幼父母離世，如何處置？」管家恭敬的說，江林這個年齡已經無法生育子嗣，只有一女甚為遺憾，如今一個健康可愛的男孩站在他面前，他覺得這是上天的恩賜，以慰藉他積德行善數十載。

「小子可有姓名？」江林抱著江月過來，江月笑嘻嘻的伸手要抓小男孩的頭髮。

「百里卿塵。」小男孩仰著臉回答，江林眼裡閃過轉瞬即逝的失望之色，他本以為這個年紀的孩子，在邊陲之地顛沛流離，不會這麼伶俐，顯然，這個孩子，聰明，懂事。

「好孩子，我只有一個女兒，你可願意留下，與她為伴？」江林蹲下身，把江月放在百里卿塵面前，他可以以養子名義，收養他。

江月好像很好奇，跑過去拉著百里卿塵的衣服，圍著他翻看。

「多謝恩公。」百里卿塵任江月胡鬧，一本正經的和江林說。江林捻須笑了，讓他叫義父，並詢問他是否入學，百里卿塵說不曾。江林說江月正要請師傅教書，正好兩人一起，江月調皮，有人陪伴玩耍也是好的。

如此決定，江林就讓管家去辦了。過了幾天，弘業城的人都知道江林有個來路不明的養子，有人說這孩子是山裡出來的，生的這般模樣，不像正常人，怕是禍，勸江林不要養他，江林不同意，特別是百里卿塵瞳色恢復以後，哪裡跟正常人不一樣？或許是身體有疾，他眼睛才生的與常人不同。

百里卿塵十分聰穎，讀書過目不忘，騎射百發百中，待人以禮，對江林恭順，對江月愛護，使得江林愈發喜愛他。

此時天界，東陽宮，百里沐熠本體復甦，只是傷勢並未痊癒，很是虛弱。

「父帝，我睡了多久？」百里沐熠睜眼看到帝君，知道沒有他，自己不可能恢復到如此程度。

「一百二十八小周天。」帝君答，如今人間已經過去近一百三十年，他派天兵去人間尋找那把劍，還沒有找到。

人間已經一百多年了，莫嵐是否安好，百里沐熠不知道。

「事出一天，靈狐蹤跡就消失了，伏魔谷現在已是清凈之地，那天是滄無君幫她逃走的，現在魔族潰散，滄無君強破封印，也應該是殞身了。」帝君說，滄無君的事情，就不讓百里沐熠操心了。而且若不是百里沐熠苦求，放過莫嵐，他怎麼會允許她逃走。

「父帝，一切惡果皆是我種下，靈狐無知，待我恢復以後，親手了結可好？」一百多年，但是在百里沐熠記憶力，他才剛見過莫嵐，看她一身紅裝，看她恨極了他的樣子，看她最後後悔落淚的表情。妖魔仙隕落，是不能進地府輪迴的，百里沐熠只希望莫嵐能活著，就算讓他去求無涯君上，抽去她的記憶也行。

想著，百里沐熠似乎知道了去何處尋她，那個他們一起待過的山洞。只是不能告訴帝君，雖然帝君答應不傷莫嵐性命，百里沐熠還是不想冒任何險。

帝君離開了東陽宮，讓百里沐熠好好休養，他也要去處理和帝后的矛盾了。那一日天宮震蕩，都知道東陽宮出事，百里沐熠歷劫失敗，重傷而歸，只是他們不知道原因，帝后卻知。

帝君五子，並不全是帝后所出，帝后最喜自己所生的幼子，眾人皆知。這次百里沐熠因情而歷劫失敗，元神大損，免不了被帝后詬病。帝君也能理解，現在他也覺得，沐熠這樣的性子，難堪天界大任。

「帝君打算如何處置那靈狐？」帝君踏進帝后的紫霄殿，帝后就開口了。開始帝后並不反對帝君看重沐熠，她的鸞鳶也無權勢之心，而且年幼，其餘長子都是心有餘力不足，沒有如鸞鳶一樣養在她身邊，而且帝君不喜。沐熠是帝君和帝后妹妹冰鳳之子，本體如帝君，延續了帝君的純陽火，冰鳳的御冰之力，所以取名沐熠，每次去人間入輪迴歷練，皆用他名，只有這一次，用了人間姓氏百里，自己名字沐熠。而帝后是火鳳，她的孩子都是沿襲火系，卻沒有一個能繼承帝君純陽之火的。

「熠兒說，只求留她一命。」帝君這樣說，帝后看得出來，帝君並不想莫嵐活著，那是天界和神族的恥辱，是沐熠的污點。只是他們唯一一次要尋到莫嵐的時候，她又氣息全無了，到現在都沒有找到。

「靈狐雖是上古神獸，卻只是獸。冰兒託孤，熠兒又是帝君血脈，即使帝君能忍，本宮不能忍。」

「熠兒初愈，暫時順著他吧。而且人間百年，並未再有靈狐的氣息，想必被熠兒攜帶純陽火的內丹所焚，即使僥倖不死，也沒有能力再為禍，暫且不要趕盡殺絕。」帝君嘆息，那內丹是沐熠歷劫的成果，自帶純陽火屬性，對沐熠本體可以做提升修為之用，對他人他物，皆是焚滅殆盡才能消除，除非有至陰水不可解。而至陰水，只有冰鳳的出生地存在，冰鳳隕落之後，除了沐熠，再也沒有人能使用那種能力，而且六界之內，也鮮有匹敵純陽火的寶器。

「帝君有思量便好。」帝後知道，帝君比自己更恨靈狐，既然如此，就沒有鬧下去的必要了。

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前，帝君都不會對九尾靈狐一族有惻隱之心。高處不勝寒，他統御六界許久，卻不會忘記歷史。但是對於現在的後輩，真是太平日子過久了，都沒了憂慮之心。連他一手栽培的沐熠，也這麼優柔寡斷，不堪大任。

帝君看著天界七彩的雲海，廣闊無垠的天空，眉頭深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