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少年

林雪青咬牙飛奔，月色下的倩影如同離群孤雁，黑色風衣被風颳得獵獵作響，銀白秀髮也隨之揚起，可她一雙紅瞳依舊清冷，只是內心早已黯然神傷。

「劍奴的字典里只有服從，即便是死。」

主人語氣冰冷，話語剛落就一巴掌抽在她臉上，力道不大，卻已經讓林雪青嘴角溢血，她連動也不敢動。

一名精英弟子被妖獸部族所擒，為了營救這名弟子古劍門損失了二十八名劍奴。為了門派尊嚴，這種必死營救依舊會持續，直到哪位長老厭倦了才會罷手，至於死去的劍奴，那重要嗎？

古劍門只有百名弟子，劍奴卻有上萬人，吞服劍丸的劍奴簡直比羔羊還溫順，誰也不想因抗命而被劍丸緩緩穿體而死。

林雪青作為煉體境後期的高品劍奴，自然要承擔更多事務，例如這種關乎門派臉面的任務。除了這些，門派不方便插手的臟活，林雪青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她已經厭倦了，但一想到弟弟的病情只能咬牙堅持。

她不由輕嘆一聲，如果自己戰死，門派會立刻切斷資助，那弟弟的病再難有希望。

不遠處隱隱有聲音傳來，伴隨着獸蹄震動和喝罵聲，是妖獸部族的狼騎兵。蹄聲越來越近，林雪青還想加快速度，可她每一次呼吸都覺得沉重，身上和左臂的傷口未愈，鮮血順着手臂慢慢留下，讓她手心開始濕滑，幾乎握不住長劍。

她不由苦笑，一旦踏入深紅平原，即使有靈丹護體，時間一久藥力消散了，也會被魔元力腐蝕成沒有心智的鬼物或者瘋子。

最好的結果也是變成魔武者，在古劍門這些正道眼裏，和妖獸一樣修鍊魔元力的魔武者，那就是邪惡罪孽的代稱，都是要殺之後快的反派。

從此終身再難踏入天擎聯邦，更不要說去照顧弟弟。

後有追兵，又有魔元侵蝕，體內還有隨時致死的劍丸，無論哪一條都是絕路，已經沒有選擇了！

林雪青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好像看見了弟弟稚嫩的臉龐，真的對不起，我儘力了。她咬緊嘴唇，鮮血自唇角沁出，可她卻毫無感覺。

身處這片孤冷荒僻的丘陵，卻不由想起家鄉的美食，想起在聯邦大學時的規劃和夢想。照顧弟弟慢慢成長，賺錢孝敬父母，那時候一切都井然有序，平淡卻很知足。

直到父母因事故去世，弟弟重病，命運就像是由白瞬間轉黑。為了維持弟弟龐大的醫療費，參加了古劍門對劍奴的特招會，人生就此從黑色變成了血色。

即便如此，回憶里還是有美好的東西，她的鼻端似乎聞到那年夏天的海風。

那年夏天什麼都是美好的，父母是，弟弟也是，手中的草莓沙冰也是，真是不舍啊。

林雪青眼神有着一絲凄然，長劍在手心輕轉，又死死握住。她不在奔逃，轉過身緩緩站定，掏出根紅繩將長發紮成利落的馬尾，簡單包紮了左臂傷口，持劍肅立。

地面輕輕震動，一雙雙幽綠的狼眼緩緩出現，每隻魔狼通體灰色，狼頭上都套著鋼製甲胄，騎在上面的虎族戰士們手持長斧，巨型板斧在他們手裏像是毫無重量。雖然只有十幾騎，但這股奔襲的氣勢如同千軍萬馬，在深紅平原正面能硬抗這群殺神的，唯有天擎聯邦的重型機甲。

為首的虎族戰士呼喊一聲，狼騎們整齊停住，每隻魔狼都咧嘴齜牙，發出低沉的吼聲。

「人類，交出門派的信息儀，我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和其他虎族威猛的樣貌不同，這名首領只剩一隻右眼，幾道傷疤橫穿左眼，分裂錯落在左臉上，使整張虎臉看起來異常猙獰。

看着林雪青冰冷的眼神，首領突然微笑起來，配上那獨眼和傷疤顯得有些陰森。

「你也可以反抗，即使砍去四肢，劍奴依舊可以賣個好價錢。」

信息儀是每位劍奴的標準配置，記錄着門派的即時信息和世界知識，有着通訊定位和佈置任務的作用，並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他們要這個幹什麼。

林雪青看看右手腕上小巧的信息儀，心裏狐疑，卻一時沒有答案。

但她清楚，妖獸部族和人類世代仇怨，何況在兩天前她帶隊闖了虎族的營寨，雖沒有救出那名弟子，但死在她手裏的妖獸不在少數，這時候再說活命的承諾沒有任何可信度。

她眯起眼打量著十來名狼騎兵，狼騎兵大多都停留在煉體中期，自己雖是煉體後期，但離巔峰還有距離，而且虎族天生肉體強橫，可不是門內那些師兄弟可以比擬的。

林雪青手中的長劍握得更緊，氣海內元力升騰，原本青灰長劍立刻籠罩起一層淡淡熒光。這是她僅剩的真元力，也是她最後的掙扎。

見此情景，獨眼首領笑意更濃：「這種白髮紅眼的劍奴基本都是煉體後期，又是女性人類，丟到深紅平原，怎麼也能賣到200枚金幣，夠我們逍遙一陣了。」

其餘的虎族戰士紛紛大笑，絲毫沒有把林雪青放在眼裏，他們揮動起戰斧，咆哮聲中三名狼騎兵呈品字形先衝殺過來。

雖然說是留活口，但戰斧揮舞起來哪有留情的意思，虎族戰士帶着魔狼衝擊而下的慣性，斧刃未至，破風聲就席捲而下。

除了白熊族的血錘軍，沒人敢和虎族拼力氣，林雪青自然不會犯傻。古劍門的劍法講究靈巧輕盈，最擅長從敵人弱點進攻，她在生死線上掙扎慣了，知道今日必死，心裏反而卸下重擔，內心一片寧靜。

林雪青不退反進，瞬息就躲過迎面而來的兩斧，最後一斧隨機應變，豁然改變方位砍向她的腰間。她面無表情，古劍門的蝴蝶步法最適合小範圍躲閃，腳尖點地，那柄戰斧砍飛了她一片衣角，卻被林雪青險險避過。

在虎族戰士壯碩的體魄前，即使林雪青身姿高挑，對比起來也顯得嬌小。在衣物碎布中，她藉著攻擊空隙，身形緊縮，頓時矮了幾分，又避過坐騎魔狼的後續抓咬。

這些狼騎兵久經沙場，戰鬥經驗何其豐富，就連座下的魔狼也能和主人配合默契。能躲過虎族戰士的劈砍，卻架不住座下魔狼利爪，有些騎士還喜歡在魔狼爪子上塗抹麻藥，雖不致命，可一旦中招立刻行動受限，很多人就這樣莫名成了斧下亡魂。

林雪青雖然是劍奴，但古劍門是天擎聯邦有數的正道門派，底蘊深厚。劍奴在門派內雖是消耗品，但消耗品也是有價值的，了解深紅平原反派邪教的勢力能力，都是劍奴入門的必修課。

經驗就是本錢，林雪青俏臉寒霜，伸手抓住一隻魔狼的尾巴，如狸貓般翻身而上，躲入虎族戰士背後，長劍收起，另一手豎起劍指狠戳向那戰士后腰。

這是古劍門的青龍劍指，如果不是林雪青到了煉體後期，根本沒有資格學。可惜她元力已經不足，如果是全盛狀態，一指就能將合金鋼板打出孔洞來。

那虎族戰士也是硬氣，居然不閃不避，回身一記剛猛的肘擊。奇怪的是，明明林雪青佔上風，劍指已經戳在腰上，她卻翻身躍下魔狼，瑩白劍影如流星奔月，劍光橫掃，兩隻魔狼前爪就離體而去，速度之快，居然連血都沒有流出來。

虎族戰士一肘擊空，忽然覺得座下魔狼一矮，身體跟着下墜，等待他的又是一輪寒光。唰一聲，那名戰士的頭顱就拋上了半空。這兩道劍光仿若兩輪耀眼明月，彼此呼應卻渾然天成，簡直就像是兩人故意配合好一樣。

滋滋滋幾聲，虎族戰士的無頭屍體噴湧起鮮血，林雪青站立原地，任由鮮血濺灑在身上，銀白髮絲立刻染上嫣紅的血色。一雙紅瞳充滿了暴戾氣息，其餘的兩名虎族戰士被她氣勢所攝，居然沒有第一時間進攻。

「很好，看來不止200金幣，這樣的身手扔到天堂競技場，最起碼也能撐過三場，運氣好1000金幣都有的賺。」

獨眼首領拍起手來，對於手下的死亡絲毫不在意，接着他微微示意，那兩名虎族戰士就駕馭著魔狼退開。獨眼首領下了自己的坐騎，雙腳猛然發力，電光火石間，健碩的身軀已經出現在林雪青眼前。

她暗自心驚，不敢正面攻擊這樣的強敵，運起蝴蝶步法繞向其側面，矮身直刺獨眼首領的腿部關節，虎族的平均身高都在兩米左右，對於這種身高，下肢無疑是最好的攻擊點。

獨眼首領頭都沒轉，只是隨意的一記側踢，看似簡單卻如同蛟龍出洞，勢大力沉。林雪青劍尖還未刺到，那記側踢就朝她面門擊來，速度之快幾乎超過她的反應。

林雪青咬牙變招，只來得及用左臂護住面門。嘭一聲巨響，像是被一輛重型卡車撞在身上，護體元力瞬間破碎，耳邊風聲呼嘯，被打出老遠才堪堪穩住身體，她面前的草皮被雙腳劃出兩道深深的印痕來。

一股難以形容的劇痛衝上大腦，幾乎讓林雪青跪下來，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左臂早就血肉模糊，肘部以下空空如也，手臂和手掌已不知去向。

她的額頭佈滿汗水，腦子裏一片混沌，巨痛幾乎讓她失去思考能力。

林雪青渾身顫慄，費力的將劍插在地上，從懷裏掏出一個藍色藥劑瓶，咬開瓶塞就灌入嘴裏。一股清涼立刻從身體內彌散開來，疼痛感瞬間消散，甚至連斷臂處的鮮血也逐漸停止。

門派的療傷藥劑果然好用，可副作用太大，一旦過了時效，雙倍的痛苦幾乎非人能承受。但事已至此，她還有什麼在乎的。

林雪青總算恢復了神智，這獨眼虎族已經具備煉體境巔峰的實力，只差一點點就要踏入定山境，她死死盯着那位獨眼首領，幾乎要將牙齒咬碎。

這獨眼首領好像沒有看到她負傷，更對剛才的攻擊漠不關心，只是蹲下身看着那隻失去雙爪的魔狼。那頭魔狼幾次想爬起來，但每次都失敗，牽動傷口后更是發出陣陣哀鳴，最後無力趴倒在地上，只是用眼神看着一邊死去的主人。

獨眼首領輕輕撫摸魔狼柔軟的獸毛，嘴裏念念有詞說着什麼，那頭魔狼在他的念誦聲中逐漸安靜，接着獨眼首領在它頸部輕輕一按，咔嚓一聲，那頭魔狼就再無聲息。

做完這一切，獨眼首領站起身看着林雪青，嘴角帶着笑意，只是笑容顯得有些扭曲。林雪青握劍的手不由青筋暴起，月光又一次穿過雲層揮灑在地面上，她的臉龐更加蒼白，只有那雙紅瞳堅毅無比，一身血污襯托出孤寂的凄美。

夜風越來越大，就在這時，咆哮聲震動四野，一頭魔豹忽然闖入戰場中央，魔豹的黑色毛皮在月色下反射光芒，尾巴和四爪卻是晶瑩白色，沒有一根雜毛在其中。

這頭魔豹體型龐大，跳躍之間將地面踩得草石亂飛，這些平日兇悍的魔狼坐騎似乎懼怕此獸，個個低頭嗚咽起來，任憑主人們呼喝也無濟於事。

仔細看去，這隻魔豹身上還趴着一名少年，這少年身穿破舊的兜帽斗篷，身後背着一根粗製木矛，正咬牙抓住魔豹脖頸上的長毛，身體不停搖擺，顯然十分吃力。

這少年衣服粗陋破舊，但眉宇之間卻極有神采，尤其是一雙清澈靈動的眼睛，即使在如此狼狽的狀況下，也能瞧出幾分少年人的帥氣來。

「救命！救命啊！」

少年極力呼救，朝着那獨眼首領大喊，用的居然是字正腔圓的虎族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