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尋獵

第六章 尋獵

阿原倏地醒來,像是從一個很深的夢中驚醒,魂魄仍留在夢境之中,一時間完全不知身為何人,所在何處。過了好一陣,才靈魂歸殼般漸漸恢復了意識和記憶,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一個嬌小的女孩倒在身旁,雙臂緊抱在胸前,渾身顫抖,似乎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阿原昏沉沉地,一時愣在那,直到女孩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這才完全清醒過來,連忙上前扶起她,拍著她的臉喚道:「凝兒,凝兒,你怎麼了?」

凝兒小臉冰涼,卻滿頭大汗,眉頭緊鎖,嘴唇咬得滲出血來,怎麼叫都沒反應。阿原急得六神無主,連忙把她抱起放到床上,卻根本不知道該干點什麼。想給她擦擦汗,卻連塊乾淨的布都找不到,只是手忙腳亂地一陣瞎忙活。

好在凝兒漸漸平靜了下來,睡了過去,全身也鬆弛下來,只是還緊緊抱著那件裘衣,就好像溺水的人,死死地抓著最後一根浮木。

阿原鬆了一口氣,這才定下神來回想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事。他本來得意洋洋地逼著凝兒玩遊戲,沒想到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把凝兒刺激得很是厲害,鬧得好不尷尬。最後反倒是凝兒主動看過來,自己回望著她,不知不覺意識就模糊起來。只隱約記得似乎穿過了一片金光,看到了許多畫面,醒來就發現自己倒在地上,凝兒也成了那個樣子。

阿原大惑不解,以前和小小玩的時候最多也就是比到眼前直冒金星,可從來沒暈過。凝兒又是怎麼了?看起來像是什麼急病發作的樣子——這麼一想倒是很有可能,他這一天下來無惡不作,連嚇帶騙,把人家小女孩折騰得筋疲力盡,怕是沒病也落下病了。

阿原破天荒地感到一絲歉疚,嘆了口氣,坐在她身邊用袖子為她擦去臉上的汗水。

擦著擦著,心頭猛地一動,一個不安份的念頭又冒了上來——這時候偷偷撥開她的頭髮,看看她的臉,她應該不會知道吧……

一向做事不計後果的阿原這次卻有些猶豫,凝兒那麼強烈的反應讓他隱隱覺得,非要用頭髮遮住的,一定是她不想讓別人看到的,也許是什麼很醜陋、駭人的東西。自己這樣做,好么?

思前想後,最終還是好奇心佔了上風,阿原屏住呼吸,輕輕撥開了凝兒的頭髮……

眼前是一張精緻的睡臉,尖尖的下巴,微微蹙起的細眉,玲瓏小巧的五官如白玉般晶瑩剔透,彎彎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似乎睡得並不穩。她的右臉上並無一點瑕疵,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不正常的話,就是臉上沒有一絲紅潤,少了幾分生氣,使得這張過於精緻的臉龐如同白玉雕像一般。

年少的阿原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一個女孩的容貌,只覺書中常見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類的詞語,並不適合眼前這個女孩。他不會形容,甚至也不會欣賞,只是獃獃地凝望著這完美無暇的睡容。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原到底還是心虛,略帶不舍地將現場恢復了原狀……

直到黃昏時候,凝兒才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到阿原,立刻下意識地一縮身子,朝旁邊躲了一下。

阿原連忙雙手虛按兩下道:「別怕,別怕,是我……」

結果凝兒連腿都縮了回來,抱著裘衣擋著臉,只露出一隻眼睛看著他。

阿原苦笑了一下,拿出自認為最溫柔最善意的微笑,問道:「凝兒,你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你剛才暈了過去,好像哪裡很疼的樣子。」

凝兒還是不為所動,也不答話。好在阿原早有準備,苦著臉說道:「那,你不肯說話就是生我氣啦。今天確實是我不好,總是變著法兒地捉弄你,真是對不住……不過這也不能怪我,我和兩個妹妹從小就這麼玩到大的。她們要是實在被我欺負得狠了就上來打我,從來都不記仇的,啊對了,也從來不告狀的……所以說,我給你賠不是啦,你要是還不解氣,就打我兩下吧。」說完深深一揖,把身子一側,湊到凝兒面前。

阿原用餘光瞄著凝兒,見她既沒打過來的意思,也沒再躲開,心中暗喜,這招苦肉計果然百試百靈。

「那,你不打就是說你不生氣了。」阿原見好就收,連忙轉換話題道:「咱們現在得回去了……你別緊張啊,你看看現在的天色,等回去肯定已經黑了……要是再不走天黑了就更難走了,你也不想讓你姐姐擔心吧?」

凝兒還是一言不發,一動不動,要不是偷偷露出來的那隻眼睛還會眨,阿原真有點懷疑她是不是被什麼法術定住了。

「你不說話就是同意了啊。你還有哪不舒服么?要是走不動的話我可以背你……」

「不說話,可就是同意了啊……」

話雖這麼說,阿原其實只是試探而已。他這會兒可不敢再貿然上前了,這小丫頭雖然膽小怯弱,可要是在老頭子面前告上一狀,他的仙法可就付之流水了。

阿原的戰術很成功,凝兒明顯顫了一下,終於開口道:「啊、不、不……」

二人實是麻杆子打狼兩頭怕,對峙了好久,眼看阿原緩緩靠近,凝兒終於緊咬著嘴唇,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你、你還是、拉著我吧……」

回家的路比來時好走了不少,凝兒一路上沒再鬧彆扭,只是一聲不響地被阿原拉著,兩人總算是在天黑前趕回了村子。

到了村口,凝兒猛地掙開阿原的手,一個人遠遠跟在後面。阿原心裡頓時有點沒底:「她該不會是要翻臉告狀吧?」

盤算了一下,阿原決定搶先進家門,把自己的善良熱情和這一天歡樂和諧的氣氛好好宣揚一番,定個調子,以免被殺個措手不及。

推開院門,緊走幾步進了屋來,卻見只有晴兒一個人坐在床上,捧著一本書正讀著,阿原頓時一愣。晴兒見了他,微笑著放下書道:「阿原哥哥回來啦。咦,凝兒呢?」

「在後面。老頭子呢?怎麼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裡?」阿原心中納悶,老頭子特地把自己支開卻不在家,難道是把萌萌拉出去談什麼秘密去了?不對,那乾脆讓自己把晴兒也帶走不是更好?

「哦,先生帶著萌萌她們打獵去了。本來我也想去的,但先生非說我是客人,不讓我去忙活……」晴兒微笑著,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老頭子會打獵?——」阿原好像聽見母豬會上樹一樣,聲音立刻拔高了一大截,「他要是會打獵,我就能去海里抓條龍來給你燉了吃!再說了,這麼厚的雪也能打獵?!他肯定是跑哪逍遙去了,居然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裡,真是太不像話了!」

好不容易老頭子不在,阿原抓住機會就是一頓痛罵。這實在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既能讓自己良心好過一點,又能博取晴兒的好感——若是她肯說上幾句好話,那便高枕無憂矣。

阿原這邊罵得正酣,門吱呀一聲開了,凝兒小心翼翼地把頭探進來,突然呼啦一聲繞過阿原,直撲進晴兒的懷裡。

晴兒驚訝地問道:「凝兒,怎麼啦?」凝兒也不說話,只是緊緊抱著晴兒,扭過頭來看著阿原。

阿原心中大叫不好,連忙乾笑道:「啊是這樣,今天凝兒走了不少路,可能是累了,剛才有點不舒服,不過我想應該沒什麼大礙,啊哈哈……」

晴兒聞言摸了摸凝兒的頭,輕聲問了她幾句話,抬頭笑道:「阿原哥哥,凝兒可能真是累了,還出了一身的汗。我想給她換件衣服,麻煩你,先出去一下好么……」

阿原背著手在院子里踱來踱去,心中不停懊惱自責:「凝兒這小丫頭現在肯定告狀呢,也不知道晴兒會不會幫我說話。唉,今天確實有點玩過火了,好不容易老頭子才答應了教我仙法,怎麼就不能忍一忍呢?真是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阿原正在那天人交戰,冷不丁一個毛絨絨的東西貼在脖子上,嚇得他一個激靈,轉過身來一看,只見小小笑嘻嘻地站在那,雙手捧著一隻火紅的松鼠舉到他面前,「來,小九,快跟哥哥打個招呼,哥哥在家裡是第二大的哦……」

小松鼠倒是一點也不怕人,一下竄到了阿原肩上。

「啥、啥?小、小九?……」

「今天到山裡去玩,小九突然蹦到我頭上來,就把它帶回來啦。」

阿原一陣眩暈,松鼠冬天不是要躲起來睡覺么,怎麼不但活蹦亂跳還往人身上撲啊?看樣子這松鼠小小是養定了——以前小小也沒少養過小動物,都是阿原捉的小鳥啊小兔啊什麼的。只是這家裡人都吃不飽,哪還能養這些東西,結果都是沒過兩天就偷偷進了阿原或是小七的肚子。

「那為啥叫小九啊?怎麼不是小八?」

「因為、因為小七非說它比我大,所以、所以我才是小八……」小小撅著嘴,答得很是委屈,彷彿在述說一件傷心往事。

阿原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個小丫頭眼裡眾生平等,好像都會說話的樣子,一天到晚對著小七自問自答。不過要說小七和小小兩個誰大,還真是件讓人頭疼的官司……

「等等,我是家裡第二大的又是怎麼回事,小七前面六個都是誰?」

小小眼裡閃出興奮的光芒,掰著手指頭數道:「爹爹、哥哥、姐姐、晴姐姐、石頭哥哥、凝姐姐、小七、小小、小九……」說完幸福地雙臂一張撲到阿原懷裡,「好熱鬧哦!」

果然不出所料,剛來兩天的客人和隔壁的小石頭連同撿來的小動物統統被一直嚮往著大家庭的小小排進了她的「家譜」,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成了「小二」。阿原無力地看了看肩頭上的小傢伙,他可不想吃松鼠,不知道小七有沒有胃口,隨它去吧……

院門一響,卻是老頭子和萌萌回來了,稍微有點意外的是,小石頭也和他們在一起。

「父親,聽說您今天上山尋獵,真是辛苦了,不知收穫幾何?」阿原一看老頭子兩手空空還趾高氣昂的樣子就心裡有氣,雖不能上前痛罵,諷刺幾句總是少不了的。

老頭子面不改色地兩手一攤,搖頭晃腦地嘆道:「唯有兩袖清風啊……」

小小高興地又撲到父親身邊,雙手比劃道:「是啊是啊,今天我們繞了好——大一個圈,卻什麼也沒捉到。爹爹說大家都嫌冷,不肯出來陪我玩……」

「一尺多厚的雪也能打獵?分明是玩雪去了!」阿原心中暗罵,表面上還是恭恭敬敬地道:「以父親的大能,打幾隻野味回來當非難事,何至於空手而回?

老頭子頷首道:「還是阿原知我啊。本想打些野味回來款待晴兒她們的,可轉念一想,你石頭伯今晚定是想找我痛飲一番,我自帶酒肉前去豈不是對主人不恭?是吧,小石頭?」

小石頭一愣,明白過來,連忙點頭道:「叔要來我家么?太好了,爹爹一定很高興的,我這就回去做飯。」說完憨憨一笑回家去了。

阿原暗自為老頭子臉皮之厚叫絕,兩袖清風地回來就去別人家打秋風,這麼無恥的主意也就他想得出來。不過,不得不承認是個好主意……

老頭子這邊還面色凝重地囑咐萌萌道:「他爺倆做飯的手藝可不咋樣,你趕緊去幫忙,別糟蹋了好東西……」

鹹魚、臘肉、栗子粥,萌萌的手藝,全部都是冬日的絕品。更讓人開懷的是晴兒和凝兒一點告狀的意思都沒有,阿原去了心頭大患,心情舒暢無比,甩開膀子一頓山吃海嚼,帶動著桌上的氣氛也熱鬧了許多。

連平時一向不苟言笑的石頭伯今天也格外熱情,有說有笑,目光時刻不離晴兒左右,一個勁殷勤地挾菜。在阿原印象里好像還從未見過石頭伯如此紅光滿面,讓他甚至有點懷疑石頭伯是不是想給小石頭提門親事。

晴兒語笑嫣然,落落大方,有問必答,已不像昨天那麼拘謹。而凝兒卻好似丟了魂一樣,兩眼無神,神情獃滯,一直靜靜地坐著在那兒頭也不抬,活像一尊木偶。可見這一天實在是被阿原折騰得夠慘。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大早老頭子就把一群孩子都叫起來,名目還是打獵,結果還是巡山。一連幾天下來,獵物雖然一個沒見著,這群孩子倒是熟絡了起來。尤其是萌萌和晴兒,無時無刻不是手拉著手,談些讓阿原頭大如斗的學問,或是說些不讓別人聽的秘密。阿原每每湊上前去想和晴兒套幾句話,都會被萌萌那飄忽的眼神逼退。

更難得的是小小和凝兒相處得也不錯的樣子,起碼小小整天纏著凝兒也沒見她害怕或是為難。小石頭還是傻乎乎的,大多數時候都在一旁傻笑,看著他們玩鬧。好在阿原和晴兒總會主動找他搭話,晴兒或許是出於禮貌,而阿原則實在是因為沒人理他……

就這樣,轉眼間除夕將近,這天一大早,老頭子照例又把孩子們叫到一起來,大大方方地問他們年夜飯想吃點什麼,只有阿原心裡明白,他這是在問該去誰家打秋風。

客人們自然不肯提什麼要求,阿原懶得理他,萌萌微笑不語,小小提議抓大灰狼吃又不太可行,老頭子只得咳嗽一聲道:「既然這樣,還是由我來決定。除夕夜咱們就在院子里架上個炭爐,烤些野味、鮮魚、野菜什麼的來吃,名目呢就叫做『燒烤宴』。不過鑒於目前家中儲備,打獵和釣魚勢在必行……」

一聽「燒烤宴」這麼新鮮的吃法,阿原眼睛一亮,一時顧不上和老頭子抬杠,插口道:「這個主意好!我去打獵,小石頭去釣魚,老……老父親你們就留在家裡,寫寫春聯,準備一下爐火就行了。」

老頭子滿意地點頭道:「嗯,難得阿原有心,不過打獵事關重大,還得我親自出馬。小石頭去釣魚,阿原就留在家裡寫春聯吧。女孩兒們不用幹活,覺得哪邊好玩就跟著誰好了。不過我這邊比較危險,除了萌萌之外,其他人就別跟去了。」

阿原看老頭子自信滿滿的樣子,疑道:「莫非……」

老頭子點點頭道:「沒錯。你萬爺爺他們這兩天盯上了一頭野豬,準備今天獵殺了分給大夥過年。這麼危險的事,我不去如何放心得下?」

阿原撇著嘴點了點頭,不得不佩服老頭子——打獵有見者有份的規矩,老頭子這一趟去耍耍嘴皮子看看熱鬧,就能先分上一份好肉,末了再加上全村人都有的那一份,分到的肉差不多就夠全家吃了。萌萌得跟去倒是正經,畢竟這個小書獃子是村裡唯一懂點醫術的人。

小小在一旁奇道:「咦?石頭哥哥,河上不是都結冰了么,怎麼釣魚啊?」

小石頭老實答道:「在冰上鑿一個洞就行了。魚兒還會湊過來,比平時還好釣呢。」

「好玩好玩!我要跟著石頭哥哥!凝姐姐,凝姐姐也一起去吧!」

凝兒有些為難地看了晴兒一眼,勉強點了點頭。

晴兒向凝兒微微一笑,似是鼓勵,笑道:「那,我就和阿原哥哥留在家裡寫春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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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為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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