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一切都只是「麥子」而已

將腐化怪物屠戮殆盡的魔物們，全都停了下來，不再移動，不再攻擊，甚至不再有任何動作。

它們一個個只是朝著萊西皮特城的方向看著，雖看不出個表情，但顯然帶著一股凶煞之氣。

報喪女妖們徐徐地擺動著身子，好像是在隨風而動一樣；遺落英屍們則徹底化作了雕像，保持著最後的姿勢停留在原處；海妖騎士們人雖然沒有動，胯下的戰馬卻頻繁地在地上磨著蹄子，好像隨時都準備沖向遠處的城市一樣。

而其餘的魔物們，也都十分安靜地立在原地，老實得有點不符合它們猙獰的外表。

城牆上的軍官等階比其餘的人高，且提前使用了防禦魔法，所以並未像手下一般被震聾。但縱使如此，他現在也有些頭暈眼花的狀況，彷彿自己剛剛使盡全力用頭去撞了一塊堅石一般！

他不斷來回地搖著頭，想讓自己模糊的視線恢復一點，可這種恍惚的狀態卻始終沒有好轉。

最後，他索性也不再掙扎，而是皺著眉頭、眯著眼睛朝魔物們的方向看去。

看不清楚。

即使他的等階不低，但在這種情況下想要看到遠處那些魔物的樣子還是太過勉強了。

不行……不能這樣……我必須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心裡一急，一股眩暈感忽然襲來，使得他差點摔倒。

趴在城牆上后，他無力地說道：「重……重整隊伍……沒有受傷的人……立刻回到城垛後方……」

他是在對副官下命令，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副官此時就癱坐在他的腳邊，目光獃滯地看著自己剛剛從耳朵邊鬆開的沾滿了鮮血的雙手，一時之間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副官已經連自己聾了這樣的事情都反應不過來了，就算他能夠聽到軍官的命令，自然也不會去做什麼了。

而軍官所說的「沒有受傷的人」，恐怕是一個都沒有了，不要說城牆上，就連城牆下方待命的士兵們都捂著耳朵慘叫著，城裡一大半靠近戰場的居民，更是沒有一個能聽見聲音的了！

這些，軍官都不知道，因為他自己的腦子也是一片混亂，儘管聽力尚存，他也接收不到周圍的情況了。

就在軍官儘力地對副官下著命令的時候，魔物們卻動了。

它們開始像軍紀嚴明的軍隊一樣，嚴整地調整位置。

海妖騎士們，來到了最前方站成了一排，遺落英屍們在後，報喪女妖繼續停留在空中，卻也有了整齊的站位。

站在最後面的那些種類較雜的魔物，雖說看起來不甚整齊，可位置也變得有了章法。

而當它們調整好位置時，一陣炫目的粉色熒光陡然在報喪女妖的上空出現，將附近的夜空都染成了這種艷麗得有些刺眼的粉色！

軍官不得不閉了一下眼睛，而當他睜開雙眼時，那片光芒中已經出現了一團他依舊看不清楚的東西。

從他這個位置看去，那東西像是一道扁扁的旋風，亦或者說是兩個扣在一起的碟子，總之，他完全判斷不出來那是什麼。

事實上，那東西是一道道旋轉著卷在一起的好像緞帶一樣的粉色透明物質所組成的，這些緞帶轉動的速度非常之快，又太密，使得其看起來好像是旋風一樣。

陣陣悲泣聲在這些物質旋轉間傳出，聽起來雖然不如報喪女妖剛才的叫聲凄厲和響亮，卻是更加的蒼涼。

忽然間，這些緞帶停了下來，「旋風」消失，露出了中間的兩個人來。

阿莉爾，和克拉赫。

克拉赫還是和之前一樣，不言不語，筆直地停在阿莉爾身後，他的身上，也還是有著那些粉色的氣息在筆直地朝天空升起然後逐漸消散。

阿莉爾呢？

她發生了一些變化。

那些粉色的緞帶狀物體，正是她身後好似披肩模樣的悼翼，只不過，已經遠不止幾百米那麼長了，隨著旋轉停止，它們被輕輕地甩到了阿莉爾的身後，雖說勉強能找到尾端，可中間的那段，卻已好似雜亂的銀河般理不清、看不明。但事實上，它們不可能糾纏到一起，因為它們是沒有實體的，只是由於實在是太長、太密，所以導致旁人看起來好像是一團亂麻般。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這些「緞帶」已逐漸飄到了阿莉爾的後方，使得其看上去也不再令人眼花繚亂。

這，是悼翼的變化，而阿莉爾的臉上，也出現了些許不同——她灰青色的肌膚上，出現了一些從她樹枝般的雙臂上蔓延而來的裂痕，一直蔓延到下顎靠上的部分，裂痕的縫隙間，還有著不少好像是枝芽的灰色物體隱約藏在裡面，看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漸漸地，她睜開了緊閉的雙眼，一對已徹底被粉色所充盈的眸子露了出來。

那軍官，正好迎上了這對眸子所射出的目光，剎那間，他就感覺那眸子里衝出來了千千萬萬個伸著好似利爪的雙手的冤魂如漩渦般朝他捲來！

他沒有慘叫，也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只是渾身痙攣了一下，便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雙眼沒有一點神采地死去，彷彿他只是一具用肉做出來的人偶一樣……

阿莉爾只是望了那軍官一眼，便已移開目光，對著那些報喪女妖開口說道：「交出來。」

她的聲音，也不一樣了，雖說本身的音色無變化，卻隱含著陣陣似鬼哭狼嚎般的聲音，這些聲音十分詭異，乍一聽，好像只是在襯托著阿莉爾本來的聲音，可仔細聽，又好像是高過了她。但不管怎麼聽，這些聲音都只會給人一種彷彿身處滿是被痛苦折磨之人的噩殿的感覺！

報喪女妖們轉過身對著阿莉爾微微一屈身子，像在行禮，接著，一股股人類肉眼看不到的物質便朝著阿莉爾的身體里鑽去！

這些物質，與從人類處奪來的靈魂相似，卻更加狂躁。

報喪女妖們也不知存了多少這種東西，過了好一陣，也沒有釋放完。

阿莉爾卻不著急，她靜靜地等待著這個過程完成。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在吸收了大量這種物質之後，她臉上的裂痕好像又蔓延了一點似的。

終於，報喪女妖們停了下來。

阿莉爾感受了一下體內充盈著的能量，冷冷地道：「這些所謂的『腐化暗魔勢』孵化出來的怪物身上所攜帶的濁冥雖然不多，但它們本身的數量卻是不少，足夠壯大悼翼的力量……」

這時，一個帶著瘋狂的猙獰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響起：「怎麼樣，拋開了那些顧慮之後，是不是覺得輕鬆了許多，呵呵~如果你將那些無聊的親情和友情也拋棄掉，我保證你將會徹底自由，肩頭不會再有一絲壓力存在，怎麼樣？」

阿莉爾面色依舊冷漠地道：「也許你該閉上嘴，讓我安靜一會兒，還是說你原來是一個強聒不舍的話癆？！」

那聲音絲毫不見生氣地道：「呵呵，還真是冷淡呢，不要忘了你為什麼可以在這裡肆無忌憚地吸收力量而不受烏列和安達莉塔的制約，那可是我的功勞哦~沒有我將他們攔在普斯森特公國外面，只要你再敢接近任何一座城鎮，有所防備的他們一定會立刻趕到，以你現在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和他們抗衡。對此你不準備對我表示一下感謝嗎？」

「你不過是想讓我的力量失控，好在我失去意識的時候逃出監牢而已，我為什麼要感謝你？」

「不對哦，小阿莉爾，我雖然被困在這監牢里，卻比這世間的任何一個人都自由，所以你說的逃出監牢，對我的誘惑並不大~但對於能讓你這樣一個有可能變得和現在的我一樣自由的女孩，我卻是十分感興趣的~」

「我沒有必要迎合你的興趣。」阿莉爾語氣不變地道。

「呵呵，還真是固執，不過，我相信不需要我過多地去勸說，你終有省悟的那一刻~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本來以你悼翼的能力，是無法轉換濁冥的，是因為有我在暗中幫助，你才能從這些醜陋的腐爛怪物身上獲得力量，你不覺得自己不說聲謝謝很沒有禮貌嗎？」

阿莉爾卻連回答都懶得去做了，她直接看向萊西皮特城，粉色的雙眼帶著狂熱，好像是獵手在看下一個獵物般。

那聲音卻不知趣地笑道：「喂~喂~剛吸收了這麼多濁冥，連孵化那些怪物的溫床都沒有放過，你就又看上眼前的清冥了嗎？哈哈，小阿莉爾，看來你這個傢伙心中的積鬱還真不是一點半點啊~」

「我只是想快些復仇而已。」

「呵，就算是這樣吧……」

在阿莉爾與那聲音辯駁期間，城牆上的哀嚎聲也漸漸地沉寂了下來。

不是因為哀嚎的人死了，也不是因為他們冷靜下來了，而是因為他們實在是叫不出聲了。

他們躺在地上，全都像失了魂一樣地直視著前方，彷彿是在等死。

幾天以來受到的精神上的折磨，再加上此時肉體上受到的刺激，使得他們徹底地崩潰了。

他們的人雖還活著，心卻已然死亡。

就像這座城市一樣，雖然城牆還屹立著，城市裡的軍民也都一息尚存，可它卻已經是一座死城了。

活潑卻脆弱的孩子們早已倒在路邊，沒了歡聲笑語；熱鬧的酒館內燭火倒在地上，火勢漸大，沒有男人去理會；瀕死的老人歪著身體靠在牆邊，看著路邊連眼皮都已睜不開，嘴唇卻還在微微顫動著的婦女。

她在說什麼？是在念自己丈夫和孩子的名字嗎？

已經沒有關係了。

報喪女妖們已經進入了城鎮，開始收割起所有這些人的靈魂，好似一群在收割麥子的農民般，理所當然，也毫不留情。

城門轟然倒塌，海妖騎士們駕著它們的戰馬飛奔進了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橫衝直撞，獰笑陣陣。

遺落英屍帶著其餘的魔物們，彷彿在田間尋找被落在地上的麥穗般，仔細而利落。

整座城鎮，不多時便已被魔物肆虐。

而人類，很快也就盡數被它們收割走了。

這座保護著人類的城市，已然變成了他們的墳墓，就像波士克城，以及眾多被阿莉爾屠殺過的城市一樣。

阿莉爾呢？

她已不見了。

城外，她和克拉赫都已不見。

她已不必再等，這些屬於皇鎖鬼獄的魔物們在將人類的靈魂收割完成之後，會直接回到囚牢中，並將靈魂獻上。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普斯森特絕大多數的城鎮之中，大的城市，小的村落，都是如此。

而那些腐化怪物們也一樣，不管是地面上千百為群的，還是地下通道中不計其數的，包括那些本來在孵化著新怪物的宛如膿包一樣的肉質物在內，全都枯萎、死亡。

喧鬧的普斯森特公國，除了少數地方之外，竟是變得一片死寂。

可這些地方越是寂靜，公國周圍那些阻攔住了邪藪鬼堂一眾人的粉色光影，就越是躁動。

上面那些冤魂形狀的存在，愈來愈密，而其發出的那凄慘聲音，也更加響亮，響亮到毗鄰的三個公國的許多城鎮都能清楚地聽到！

到了這個時候，聖陸的人們雖然還不太清楚普斯森特公國內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他們知道，這個曾經除埃德博薩帝國之外最強盛的國家，恐怕是要土崩瓦解了……

可阿莉爾不在乎，這一切，她都不在乎。

只要可以獲得足夠的力量去為琴、鈴蘭和白櫻復仇，這些，她都不在乎。

為此，她甚至願意賠上整個聖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