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明婷：2025年9月25日（二）

今天需要批改的作業不少，明婷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她抬起頭，辦公室下午人稍微多了一點兒，明婷沒有注意過時間，不知不覺的竟然已經過了下午的放學時間。這時候學生們應該會趕着去吃飯，然後回宿舍或者直接回課室，等待着晚上的自修開始。

明婷將作業合上，她打算明天再改，她的心中還是有些擔心阿松，明婷知道，阿松沒有跟他媽媽住在一起，而他父親，似乎阿松從來不願意提及，明婷也就不問了。

要不去阿松家裏看看他吧。明婷這樣想到。

阿松其實告訴過她自己家裏的地址，只是她還沒去過而已。

這個念頭一出，明婷倒也覺得可行，她有些欣喜的收拾著東西，正在這時，幾個學生敲了敲辦公室的門口，安靜的走了進來。

「老師好。」幾個小女生看見明婷，向她問了聲好，明婷似乎認得這幾個學生，她們都是八班的孩子。

「老師，您知道如笙姐去哪裏了嗎？」

明婷一愣，孩子們對莫如笙的稱呼明顯不是老師，明婷不知道這究竟和她那助教的身份是不是有丁點兒的關係，明婷搖了搖頭：「莫老師出去了，你們找她有什麼事？」

「想找她看一看我們的作文。」一個女孩子說到，她的手上拿着一張作文紙。

明婷心底裏面升起一陣的羨慕之情，莫如笙或許在很多人眼裏都只是一個不怎麼厲害的助教老師，但是單從學生們願意拿作文過來給她看看，就足以說明莫如笙也有值得肯定的地方。

「你們放這兒吧，她大概一會就回來了。」

明婷知道，她是助教，每天晚上都會在這裏，最後關門。

「啊，好的，謝謝老師。」幾個小女生向明婷道了謝，然後還在莫如笙的那張小小的辦公桌上貼了張便利貼，她們將作文仔細的壓在桌面上，這才離開了辦公室。

明婷好奇地湊了上去，她看見最上面那張的作文紙上寫了一句話——「你不能決定生命的長度，但你能決定生命的寬度。」

明婷嘆了口氣，她繼續收拾著東西，這空蕩蕩的辦公室內此時只有她一個人，明婷不由得生出一陣子陌生的寂寞感覺，這樣的感覺她很少體驗過，但是在這一間辦公室內，望着外面已經黑了起來的天，還有這辦公室內只開了自己這邊的兩盞白熾燈，明婷聽見辦公室外孩子們歡聲笑語的聲音，還有其中忽然響起的晚自習鈴聲，然後就是大家一鬨而散，漸漸歸於安靜的聲音，明婷站在辦公室內，忽然覺得這裏的這些人，似乎和自己都沒有關係。

她好像身邊佈滿了人群，但是又好像只有一個人在苦苦掙扎。

正在這時，莫如笙從門口走了進來，她回來了。

明婷一愣，慌忙低下頭去收拾東西，她心中竟然對現在回來的莫如笙升起一陣感激之情，是她走進來了，忽然間打破了明婷心中的孤寂，明婷忽然間想了起來，原來這裏，也不只有自己。

緊接着，明婷便感受到了一陣難受，她想到，莫如笙每天都會面對這個空曠的辦公室。

就在此時此刻，明婷覺得，自己應該是接受了眼前的姑娘作為自己的好朋友了。

莫如笙不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麼，明婷自然也不會說，她看了看莫如笙：「你的學生還記着給你送來作文呢！」

此時辦公室的燈光昏暗，她為這個及時趕回來的姑娘感到高興，明婷雖然生活美滿，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並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她有時也會恐慌，也會想像自己的親生父母，會猜測他們拋下自己的原因。面對着辦公室和黑下來的天空，她會感覺到壓抑，會恐慌，這是連她父母都不曾知道的細節。這些東西，明婷沒有辦法跟別人說，這永遠都是她自己的魔障。

而莫如笙，雖然身為助教，反而還能受到學生歡迎，孩子們的那一聲「如笙姐」不會是隨便叫叫的，學生們都是最為率真的人，其實莫如笙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真是有點兒羨慕你！」

明婷由衷的說到。

莫如笙稍微笑了笑，卻沒有說話。明婷也不在意這一點，她已經不想留在這辦公室內了，此時她很想快點看到阿松，她希望抱抱他，這樣能讓自己感覺到安慰。

明婷給媽媽發了信息，說自己不回家吃飯了，她拎起包包，對莫如笙說到——

「我先走啦！」

莫如笙向她揮了揮手，她嬌小的身影幾乎要被辦公室遮蓋住，明婷咬了咬嘴唇，露出了一絲笑容，然後從後門離開了。

明婷從車庫將車開出，她打開導航，將上次阿松給她的地址輸入進去。

阿松住的地方是一座公寓樓，明婷似乎聽過，這公寓樓名叫精緻生活，裏面都是一套套的套間，裝修都是很有特色的。明婷找了一個車位，這公寓下面還有一個小花園，明婷只能跟樓下的保安登記了信息，這才進入了樓下的大堂。

4樓，403。明婷想着，她走進電梯，摁下了「4」。

明婷找到403，她的心中有種莫名的激動，她仔細的看了看大門，這裏就是阿松住的地方，明婷有些喜悅的敲了敲門。

她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她站在門外等著阿松來開門。

但是明婷等了好一會兒，卻聽不到室內有任何的聲音傳出，她有些疑惑起來，再次敲了敲門。

還是沒有什麼反應。

難道阿松還沒醒嗎？

明婷掏出手機，她想要打電話給阿松，阿松的鈴聲是她最喜歡的純音樂——《天空之城》，阿松說他不愛調靜音，阿松說他......

明婷湊在門邊，她屏住呼吸聽了聽，裏面沒有任何的聲音——直到現在，她總該明白，阿松不在家了。

一陣強烈的失望感覺將明婷籠罩起來，她有些不知所措的靠在門上，她反覆地查看了地址，絕對就是這裏了。明婷沮喪地低着頭，樓道間的聲控燈因為沒有了聲音而暗了下來。

一陣黑暗蓋住了明婷的思緒，她忽然間有些恐慌，她跺了跺腳，燈又亮了。

旁邊的一扇門被打開了，明婷嚇了一跳，她轉身看了過去，是401的門。

「你找403的小夥子嗎？」

這是一位中年婦女，她似乎正準備出門，她看了看明婷，見她站在了403的門口，這樣問到。

「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

明婷有些害羞：「你好......我是第一次來，這是我男朋友的家。」

「啊，是這樣啊。」那婦女明白過來，她看着明婷這個乾乾淨淨的小姑娘，婦女的戒心也放下了一點兒，她想了想，隨後說到：「403的小夥子好像下午就出去了。」

「啊......這樣嗎？」明婷低下了頭，她心中其實有些疑惑——阿松說他不舒服，怎麼會在下午就出去了呢？

「打擾了。」明婷向著婦女點點頭，那婦女似乎也對明婷印象挺好，她笑了笑，就往樓梯走下去了。

明婷失望地乘坐電梯下去了，她爬上自己的車，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去哪兒。

明婷開着車離開了精緻生活，她的心臟在不斷地跳動着，撲通撲通的聲音令她久久不能平靜。在回家的路上，有一小段窄路基本沒有什麼小車開過來，其實平常明婷也不會走這條路，因為她爸爸總是說這小路昏暗，女孩子大晚上的不要走這裏，應該要走大路，久而久之，明婷也就不怎麼走這條離自己家近很多的小路了。

但是她今天卻無意識地轉了進來，此時她發現，這條小路上，除了昏黃的一盞路燈，真的只剩下自己的車燈的光芒了。

明婷有點害怕，大晚上吹進來的涼爽的風也令她打了個激靈，她剛好停在了這小路的一處紅綠燈前，明婷踩下剎車，就想要將車窗重新刷上去。

「你為什麼不肯原諒我！」

忽然間，猶如石破天驚的一聲，在路邊漆黑一片的廢棄建築背後傳來。

明婷雙手一抖，她幾乎就要被嚇得喊出聲來了，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她使勁的摁下車窗摁鈕，車窗慢慢的往上升起。

「......」就在車窗將要完全合上的時候，那漆黑建築的背後似乎還傳來了丁點兒的聲音，和剛才那聲嘶力竭的怒吼聲不一樣，這聲音非常輕，輕的幾乎就要聽不見。

下一刻，明婷的車窗完全合上，她似乎聽不到什麼聲音了。

更為恰好的是，綠燈亮了起來。

明婷心中一喜，她好像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一樣，她直接踩上油門，小車飛一般的往前竄去。就在那個瞬間，明婷的餘光似乎瞥見了一絲從建築背後露出來的淡黃燈光，那燈光從建築背後照射出來，映在小路的路面上，剛好被明婷的倒後鏡照射到。

那是車燈的光亮。

有車，有車就要開出來了！

明婷心中有些害怕，直覺告訴她，身後將要開出來的車，和剛才忽然間嚇了她一跳的人絕對有關係。

她再度加速，前面已經是小路的出口，明婷一打方向盤，她順眼看了看倒後鏡，就在她拐彎的瞬間，那漆黑建築剛好開出了一輛白色的小車。

車牌看不清楚，明婷已經完全轉出了大路上，她終於鬆了口氣，身上有些發軟。雖然她不知道究竟害怕的是那條小路，還是那一聲吵叫，還是那最後開出來的白色小車，明婷此時倒是目標明確起來，她從大路左邊掉頭，直接往家裏方向開去。

她此時只想回家。

「啊！」

天空之城的鈴聲正在此時響起，明婷再也忍不住，她被嚇得喊出了聲來。

她手指有些顫抖地點開了自己的藍牙耳機，電話接通了。

「怎麼了婷婷，剛才怎麼打電話給我了？」

是阿松。

明婷忽然間便放鬆下來，阿松的聲音此時彷彿就是一道救贖的光芒，明婷終於鬆了一口氣：「我剛才想去你家來着。」

她不好意思說自己已經去到了。

「我不在家啊。」阿松似乎有些意外，他語氣急切的說到，似乎也是害怕明婷走了一段冤枉路。

「啊，對嘛......我就是打個電話給你看看你在不在家。」

這樣說，好像也沒說謊。

「那你現在在哪呢？」阿松溫柔地問到。

「我準備到家了。」明婷有些遺憾的說到，剛開口她就後悔了，假如自己說自己還在外面遊盪，那麼想必阿松是會來找自己的，但是她說已經快到家了，阿松一定會讓自己快點回家的。

「那真是不巧了。」阿松似乎也有點遺憾：「沒關係的，婷婷，你快回家吧，別讓叔叔阿姨擔心了。」

「好吧。」明婷沮喪的回答，她腦子裏面忽然間閃起一種強烈的渴望，她剋制不住地對着手機那邊的阿松說到——

「阿松，明晚下班后我能去你家坐坐嗎？」

「......」阿松似乎有些詫異明婷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但是他很快便笑了起來，那聲音充滿著溫柔：「可以啊，明晚我也不用在校醫室值班，下班我們一起走吧。」

「好啊。」明婷雀躍起來，她一天之中起起伏伏的心情在這時終於成功地達到了最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