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君知我兮傷我心,我知君兮斷我情(七)

第二十五章 君知我兮傷我心,我知君兮斷我情(七)

少女驚道:「誰?」

門被推了開來,只聽一個渾厚的聲音冷冷道:「女兒,今日若不是被我撞見。過幾天我豈非要死在你們手上!」

少女哭道:「不,父親。我怎麼可能害你。」

男子彷彿沒有聽到少女哭聲,一雙陰鷙的眼睛緊緊盯著林忘我,道:「林忘我,別人想盡辦法要留下自己的命,你卻為何一定要送死呢?」

林忘我道:「我只奇怪你為何當時不直接將我殺了?」林忘我對於男子的突然到來,心中也是驚詫不已。看著眼前與畫中人像相去無幾的男子,林忘我隱隱覺得此事遠比自己想的要複雜得多。

男子笑道:「死並不可怕,等死的過程才可怕,不是么?我這五尾紅斑蟲,雖然毒性不是天下排得上名的蟲子,可只要被它鑽進你身體,它便時時刻刻折磨著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難道不比直接殺死你更好玩得多麼?」

林忘我鼓掌道:「說得實在對極了。與其讓一個人死,不如讓一個人一直在等死。死亡的恐懼足以讓他心裡崩潰。何況五尾紅斑蟲一入身體,奇癢難忍。更是折磨人的好法子。」

男子道:「想不到林公子也如此深諳此理,只可惜……如此聰明的人竟要英年早逝。」

林忘我眼睛緊閉,道:「死其實不可怕,但有些事卻是總想知道的。第一就是要知道是死在誰手上,第二便是要知道死在什麼手段上。不知道閣下能否相告?」

男子大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一個要死的人的要求,又有什麼不能滿足的呢?在下姓黑,名燁。這是小女,黑鈺。」他摸了摸自己的右手,緩緩道:「至於用什麼手段殺死你?這倒要想想,學武之人難免想在人前展示自己最強一招,可無奈,我會的實在太多。」

黑鈺跪在地上,抱著黑燁的腿,哭道:「父親,林忘我他並不是壞人,為什麼就不能饒他一命?」

黑鈺本就是一個姿色不俗的女子,現在哭得梨花春帶雨,更添幾分嬌媚。

黑燁看著女兒跪在地上,眼神中彷彿閃出了奇異的光芒,但轉眼即逝。可這一切,全被林忘我看在眼裡,林忘我突然又閉上了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黑燁扶起黑鈺,柔聲道:「女兒,我不殺他,他便要殺我。難道我這血濃於水的父親竟不如與你相識半天的男子么?」

黑鈺抱著黑燁,喊道:「不,不是這樣的父親。為什麼你們男人總要打打殺殺?一定要決出死活!難道你們就不能坐在一起,化干戈為玉帛么?」說完后,她彷彿全身力氣都已用盡,癱在地上,以手抹淚。

黑燁突然笑道:「男人畢竟是男人,女人到底是女人。」

林忘我睜開眼看著黑鈺,柔聲道:「你不懂,這不怪你。這道理豈止女人不懂?許多男人也不懂的。」他看了看黑燁,又道:「這也許是因為男人流的是血,而女人流的是淚。」

黑燁道:「說得實在不錯。」

林忘我又緩緩道:「男人當然會流淚,可他絕不會在死的時候流,因為那樣不僅他的對手看不起他,簡直連他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

黑燁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林忘我,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林忘我道:「哦?」

黑燁道:「你年紀並不大,可懂的實在太多。為何?」

林忘我微笑道:「能讓一個人成長起來的只有眼淚,以前我流的眼淚太多。所以現在我從不流淚。」

一個人到什麼時候才算成長了?這本沒有一個標尺,可現在林忘我已經將這件事樹立了一個標杆——只要一個人流的淚越多,那他便成長得越快。言外之意便是,此時的林忘我已經成長為人了。

人。多麼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你,我,他,都是人。可人與人之間又有不同。有些人殘暴陰險,有些人善良正直。有些人自私自利,有些人大公無私。可一個人要成為一個人又豈是那麼容易?這一路上他必須傷心,難過,憤怒,悲傷,沮喪,流淚等等,至於開心,快樂,滿足,那是絕不能讓人成為人的!

現在林忘我已經成長為人,可又有誰知道他這一路走來之艱辛,困苦?

黑燁不懂,所以他冷笑道:「男人不流淚便流血!」

沉默,兩人突然沉默了。房間里只有黑鈺在獨自地啜泣。她到底還是個少女,遇到自己無能無力的事時,她便哭。

她記得以前哭的時候,父親總會過來安慰自己,可現在父親卻連看也不看一眼。難道自己真的讓父親心寒了?還是父親變得冷酷無情了?可自己又怎麼可能會害父親呢?

她凄然道,:「父親,你變了。你為什麼變了這麼多?」她抬頭看著父親,卻發現父親眼中彷彿有一股火,這股火簡直要將自己給燃燒起來。

黑燁推開黑鈺,一雙眸子帶著火。可語氣卻極其冷,淡淡道:「人總該要變。一個人不變他便要死。」

黑鈺哭著道:「可父親,你變得太多了,你變得連我都快不認識了。」

林忘我一直沒有說話,可此時卻突然說道:「一個人變得這麼多是有原因的。」

黑燁道:「哦。」

林忘我輕撫劍鞘,眼睛緊緊地盯著黑燁,彷彿要將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後緩緩道:「一個人的一生的確要變一變,但他若變得太多,難免讓人懷疑。你說是么?黑無公子。」

黑燁突然大笑起來,悠悠道:「林忘我,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說。你難道不知道黑無是個瞎子么?可我這雙眼珠卻實實在在地安在我眼眶上!」

黑鈺也驚道:「林公子,黑無公子的確是個瞎子,這我可以作證。我曾經看過他。」

林忘我淡淡道:「黑鈺,你又是幾時看過黑無公子的?」

黑鈺道:「三年前。」

林忘我嘆道:「三年,三年時間可以改變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讓一個瞎子擁有一雙眼睛,比如讓一個人死,比如學會五尾紅斑蟲的餵養方法。」

黑燁道:「可這一切只是你的猜測,沒有證據,就說服不了人。何況,讓一個瞎子擁有一雙眼睛又豈是那麼容易?」

林忘我道:「當然沒那麼容易,所以你才用了三年時間來做準備。」

過了一會,他又道:「至於證據。只因你長年待在如夜崖,衣食無憂,是以許多地方錯漏百出,才讓我發現你原來才是黑無,而真正的黑燁已被你殺死!」

黑燁握緊雙拳,牙齒緊咬著嘴唇,恨道:「你有什麼證據,這一切不過是你猜想罷了。」

林忘我道:「方才黑鈺跪在你腳下時,你的眼睛中竟有不該出現的慾望。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嗎?一個父親竟然想對自己女兒做那種事,他要麼是禽獸,要麼便不是親生父親。甚至,禽獸也做不出這種事來!」

黑鈺突然想到,方才父親看自己的眼神確有不同,那帶著一股火的眼睛讓她無法直視,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父親眼中出現這種慾望。可當時自己並未多想,現在想起來確實有許多的不對。

她記得父親以前在傍晚時總喜歡獨自坐在門前,舀上幾兩酒,切上幾斤牛肉,看著夕陽西下,看著鳥啼樹搖。可最近他卻總是在傍晚的時候消失不見,甚至連晚飯也時常不吃。

她還記得父親以前總是以酒下飯,可最近父親卻連酒也不喝了,連以前喜歡吃的菜也不怎麼吃。雖然相貌和以前一樣,可習慣卻有很大不同。

自己有時候也問,問父親為什麼不吃以前喜歡吃的菜,問為什麼吃飯時不喝酒。可父親總是敷衍搪塞。答非所問。

難道眼前的父親真的是黑無所扮?黑鈺已經不敢在想下去,她跳了起來,站的遠遠的。厲聲道:「你難道真的是黑無?我父親呢?」

林忘我見黑無仍不願承認,便道:「黑無公子雖然謀划已久,但在下猜想控制五尾紅斑蟲之法,黑無公子仍未學全。黑鈺,你便以此試試他是真黑燁還是假黑燁。」

黑燁嘴角抽動,顯然林忘我這句話正戳中了他的弱點。他整張臉突然變得陰沉下來,沉聲道:「不必試了。我便是黑無!」

黑鈺哭道:「我父親呢?我父親他去哪了?」

黑無冷笑著,道:「你父親既為如夜崖之僕人,主人要他死,他焉有不死之理?」

黑鈺直撲到黑無身上,淚如雨下,哭著道:「如夜崖的人全是混蛋,畜生,我父親為如夜崖付出了一輩子,你們到頭來要殺便殺。還我父親!」兩手拍打著黑無,只可惜黑鈺自小嬌弱,於武學一道所知甚少,力氣又不足。這幾下打在黑無身上,不痛不癢。

黑無將黑鈺推在地上。淫笑道:「你父親雖然死了,但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又怎麼捨得殺你呢?」

轉頭看向林忘我時,只見林忘我面上冷汗直流,嘴唇發白,牙齒緊緊咬著,顯然正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黑無一步一步地走向林忘我,厲聲道:「我是誰你已經知道了。可你的命我還未拿。現在便拿來吧。」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江南情仇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江南情仇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五章 君知我兮傷我心,我知君兮斷我情(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