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望江易垂淚,獨眠難熱枕(七)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望江易垂淚,獨眠難熱枕(七)

林忘我本該想到的,能讓一個人不願開口的事情一定是件殘忍的事。所以當他到張府,見到了張府的景象后,冷汗流遍了全身,竟已將他的衣裳浸濕!

此時的張府如同一個屠宰場一般,在門前躺著無數的死人,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人手上還拿著武器,有些人即使想拿武器也已沒有能力拿了,因為他們的雙手已從肩頭處被人砍斷。地上的血液凝結成塊,而且在太陽的照射下散發出來一股濃郁的腥味。掃視著地上猩紅的景象,林忘我身為一個男人都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林忘我緩緩走進張府,但見張府內外沒有一人是站著的,入目的人皆是躺在地上。林忘我四處遊走,終於在一間房屋中見到了一個活人,這人書生打扮,正坐在椅子上,在他面前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張宣紙還有筆墨。

可讓林忘我驚訝的並不是這些,而是此人全身整潔,衣服潔新如洗,就好像一個富家公子一般,一點塵埃也不染。

林忘我走進房間后,那男子也好像沒有發現一樣,仍是微低著頭,怔怔地看著桌上的宣紙。林忘我也不想驚擾到他,進了房間后便找了個椅子坐下來,閉著眼,不知在想著什麼。

良久良久,房間中一直靜寂無聲,連一根銀針掉在地上的聲響都能聽到。終於,那男子先說了話,只聽他淡淡地道:「你不是來找我的?」

林忘我初時還沒反應過來,想了會才明白男子話中的意思,原來這人就是張公子!一想到眼前的男子就是張求財,林忘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想見見這人到底有何特別?武功到底有高?

一個人的武功當然不會寫在臉上,但它大多數時候會表現在這個人的身上。就好像一個女人的美麗不一定表現在她的臉上,但她的一言一行,卻足以說明這人是真正的美麗還是醜陋!

林忘我凝視了良久,眉頭越看越蹙得緊。他忽然發覺眼前的張求財的武功不容小覷,甚至比自己還高上一籌。心中猛地想到一件事:難道門外的死人都是他殺死的?

回想之前夥計曾和自己說過,在之前的幾個月陸續有人來找張求財的麻煩,但這些人中並不是所有人都有真材實料,有些人不過是想藉此機會撿著便宜。林忘我想到這裡,不禁問道:「門外那些人都是你殺的?」

「不是,是他們自己殺死了自己。」張求財搖頭道。

林忘我死死地盯著張求財,對於張求財的言外之意,林忘我自然是清楚的。他們來這裡無非是他們心裡的慾望驅使著他們,即使是他們自己來的,那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都必須去接受,即使是死亡。

林忘我嘆了口氣,心想:慾望!慾望!為何人們的慾望總難以滿足?

張求財轉頭看著林忘我,問道:「你在可憐他們?」

林忘我一怔,想了會,道:「可能吧。」

張求財又道:「那如果現在是他們殺死了我,而不是我殺死他們。你會可憐我么?」

林忘我毫不猶豫道:「會,如果讓我見到了你的屍體,我還會將你屍體埋葬好,在上面立一塊牌子,在上面寫到:張求財之墓。」

張求財面無表情地看著林忘我,道:「你長這麼大應該沒怎麼哭過吧?」

林忘我回想自己這二十餘年來,雖然經歷的人禍不少,但流的淚卻並不多。就像有些女人一樣,即使經歷過的男人很多,可她的眼淚卻極少流。林忘我如實回答道:「不錯,何況我是個男人,男人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豈非和女人無異?」

「那我便能理解你的做法了。」

林忘我道:「我流的眼淚少,並不代表我經歷的傷心事少。我可以告訴你,我所經歷的傷心事絕不比你經歷的少。甚至程度尤過之。」

林忘我自然知道張求財的意思。只有那些生活優越,無憂無慮的人才有閑心去可憐別人,去為別人立墓碑。至於那些生活艱苦的人,連自己的生命也照顧不過來,怎麼可能有可憐別人的資格?

張求財眼中忽然發出光來,微微驚詫道:「哦?那閣下能否將傷心事告知?讓在下聽聽到底有多傷心。」

林忘我看著張求財的雙眼,淡淡道:「不如閣下先說,待閣下說完了,在下自然也會將有的故事悉數與閣下說知。」

張求財淺淺笑了笑,道:「我的故事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事。門外那些人突然來我家,將我家人全部殺了,我自然要報仇。既然他們先無情,那也莫怪我殘忍。」

林忘我回想起自己在門外見到的景象,不由得心中一緊,儘管在他見到這副景象時,心裡已經有了猜測,但到底只是臆測,沒有證據。如今聽到張求財親口承認,林忘我頓時覺得眼前的男子未免太殘忍了些。

在張府外躺著的人絕不少於一百人。而這些人全是死在張求財的手裡,張求財彷彿將這些人當作豬狗一樣肆意屠殺。林忘我心中默嘆口氣,儘管那些人死有餘辜,可一想到死了這麼多人,林忘我心裡不免有些憐憫。

便在這時,張求財道:「那閣下你呢?我已將有的故事說了,閣下是不是也該說說你的故事?」

林忘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眼光一動也不動。道:「我的經歷和閣下相似,但死的並不是我的父母,而是將有養大的三叔。至於我父母,他們死在了別人手裡。」

張求財站起身來,說道:「既然如此,閣下又為何心腸這般軟?難道你不知道行走在江湖上的人,無論對誰,只要心腸一軟,他便有性命之憂么?」

「知道。但人心到底是肉做的,要做到真正的無情無義,這世上一個人也沒有。。」說到這裡,林忘我忽然想起南宮三,發覺自己說的話並不對。南宮三這人連親生父母也殺,不是無情無義之人是什麼?正準備推翻自己的結論時,張求財已搖頭道:「此話不然,據我所知,江湖上便有一人是真正的無情無義。他連自己的父母也殺,你說他是不是沒有絲毫人性?」兩眼直看著林忘我,似乎在詢問他的建議。

林忘我身子一頓,心裡忽然猜測出了他話中的人是誰。問道:「你見過南宮三?」

「原來你也知道南宮三,也對,南宮三在汀州府本來就是一方巨擘,你我同為江湖中人,不知道南宮三的名號,未免有些坐井觀天了。」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南宮三這人連父母都殺,你說他是不是無情無義之人?」

林忘我已不必回答,任何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不會否認這個說法。

「南宮三來這裡以後難道沒為難你?」林忘我道。

「為難?」張求財忽然笑了起來,「南宮三這人可不會為難人,他只會一件事。」

「什麼事?」林忘我疑惑道。

「殺人,無論是誰,只要南宮三想殺的人,他一定會想法子去殺。」

林忘我聽到張求財的話后,心裡也頗為認同,覺得此人對南宮三的了解的確不少,最主要的是張求財只和南宮三見過一面。

就在林忘我遐想之時,屋子外忽然想起一道叫囂的聲音:「姓張的,你給老子出來,我數到三,你若是不出現在我眼前,莫怪我將你這房子燒了!」

張求財和林忘我相視一眼。張求財疑聲道:「你帶來的?」

林忘我攤手道:「我想這個可能並不大,誰知道呢?」

張求財笑道:「看來我這房子今天又要多上幾具肥料了。」說著便往外走去,林忘我跟在張求財身後,也想看看到底是何人出現在外面?

來這裡的人無疑都是想從張求財口中得知關於劍神林凡的消息,門外的自然也是。張求財對於這一點本該明鏡般清楚,可當他見到門外的男子后,還是問道:「閣下來我這裡有什麼事么?」

林忘我往前看去,但見一個男子一手提刀,凶神惡煞地看著張求財,兩個眼睛瞪得奇大,就好像張求財將他心愛的女人搶走了一樣。可這種事發生的概率卻很小,因為這男子少說也有五六十歲,而張求財不過加冠之年,兩人風馬牛不相及。

男子怒道:「林凡在哪?告知於我,饒你性命!」語聲狂妄,竟好像將張求財的生死視如反掌一般簡單。

林忘我眯著眼睛,仔細看男子的樣貌。忽然腦海中閃過一人的名姓來,登時心裡咯噔一聲。他忽然發覺眼前的男子竟和江湖上一位前輩極為相像。

三指神刀葉博,此人慣用朴刀,右手只有三根手指,可就是這隻只有三根手指的手臂,使起刀法來卻無人能擋,如有神助,縱橫江湖幾十年,還從沒有人能在刀法上勝過他。他若要張求財的性命,並不比屠宰場的屠夫殺死一頭豬艱難。

張求財也認出了眼前的男子是何許人,笑著拱手道:「葉前輩,你若是真想將這我房子燒掉我也不會在意,畢竟比起讓葉前輩歡心,這棟房子又算得了什麼呢?但葉前輩若是想從我口中得知師傅的下落,那晚輩恕難從命。」

「你不說?」葉博厲聲道。

張求財道:「不是不說,而是不敢說,不能說。」

「葉前輩和我師傅的過節我是知道的,這一段時間來,我日夜跟隨在師傅身邊,對於他的武功深淺清楚得很,葉前輩雖然在江湖中威名遠播,但要和我師傅斗,恐怕還不是對手。晚輩此舉也是為了葉前輩著想,還望前輩諒解。」

葉博大笑了幾聲,忽然將手中的朴刀望張求財的方向扔去,但見朴刀如同閃電一般飛向張求財,途中帶起的破空聲響徹在林忘我的耳邊,一陣又一陣,林忘我默數到第三個呼吸的時間后,便聽到哐當的一聲,接著空中又亮起一道銀光,但這次的銀光卻並不是非向張求財,而是葉博。

葉博抬手將朴刀接住,如同接住一件衣服一樣輕鬆,但他的臉上卻沒有一點輕鬆的樣子,反而甚是凝重。一字一頓道:「你這手反轉乾坤是誰教你的?」

張求財道:「晚輩不敢背叛師門,所學所用皆是師傅所教。」

葉博疑聲道:「如此說來林凡真的沒死?」對於這一手反轉乾坤,葉博這一輩子也忘不了,因為他右手的兩根手指便是毀在這一招上,而當時使出這一招數的人乃是林凡!

從前江湖上傳出過林凡已死的謠言,但葉博不以為然,在他看來,林凡豈是那麼容易死去的?而且他還沒有報仇,林凡怎麼可以死去?所以在多年以後,當他聽到有人自稱為林凡的親傳弟子后,他馬不停蹄地趕來,就是想再和林凡鬥上一斗,想為自己報仇。

可當他見到張求財這一手反轉乾坤時,心裡驀地想起當初和林凡相鬥時,自己敗在林凡手上的場景。那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恥辱,那是他第一次感到無助,他知道,自己的實力和林凡相去太遠,有如雲泥之別。

這種恐懼在時間的刷洗下,漸漸地減淡了不少。如今猛地升騰起來,葉博心裡再也難以平靜下來。冷冷地掃視了林忘我和張求財一眼,再也不說一句話,轉身便離開了。

此時連林忘我都不禁有些質疑起自己的父親到底有沒有死,一想到自己父親沒有死,那自己便可以見到父親,心裡便按捺不住地想早點知道父親的下落。轉頭問張求財,「劍神林凡真的沒死么?為何前幾年江湖中盛傳他已死的流言?」

張求財笑道:「你想知道?」

「是。」

「閣下貴姓?」

「姓林。」林忘我道。

張求財雙眼一亮,猶如發現了驚奇的事,又問道:「閣下可認識諸葛離?」

林忘我心中大駭,但臉上不改神情道:「曾有幸見過他老人家。」

張求財笑道:「你是林忘我吧?」言語雖是詢問,但語氣卻極為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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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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