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肝腸斷一曲悲傷，爻象顯幾世衷腸（十四）
林忘我微笑道:「既然前輩也同為汀州府之人，那有些東西自然不必再明說了，我這位朋友的廚藝還是不錯的，這氽豬肉頗有汀州府的味道。」言下之意便是讓老者不必客氣，能吃多少吃多少。
可一個老人又能吃多少？
林忘我怎麼也想不到這個老者能吃這麼多！老者坐下后便一直無暇說話，而是將整個人都埋在米飯里，好似他今日來此處並不是來找林忘我算賬的，而是特意來嘗嘗雪宛凝的廚藝。他坐下后，林忘我和雪宛凝便不再動箸了。至於站在老者旁邊的竹竿？沒有老者的允可，他又怎麼可能大膽坐下來吃飯？
所以此時飯桌旁雖有四人，但只有一人在進食。可儘管如此，桌上的飯菜看起來仍是微薄稀缺。碟子里的豬肉越來越少，可老者的胃口卻好像越來越大。雪宛凝見到這老者如此能吃，心裡不禁暗想:這人待會會不會將盤子也吃了？
今早煮的飯已經吃完，昨天的剩飯，雪宛凝也已端了出來，這些剩飯足夠雪宛凝吃兩頓，可在老者的口中，卻五六口便下了肚。
雪宛凝見到這客人如此能吃，心裡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笑。主人請客自然是希望客人越多越好，但客人若是用一份份子錢吃了兩三個人的份，那主人心裡多半要難受起來。
林忘我心裡不難受，但雪宛凝心裡卻已有些不舒服起來。客人沒吃飽，自己做主人的自然要想法子讓客人吃飽。再下廚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只有去集市買點肉包子回來，可這老者對林忘我懷有敵意，雪宛凝可不放心單獨將林忘我留在這裡。即使林忘我的安全用不著她操心。
還好這老者有自知之明，將最後一碗飯吃完后，面無表情地放好碗筷，抬手用衣袖隨意擦了下嘴巴，道:「在下已經吃完了，閣下若是想動手便動手吧。」神情中流露出一股戚悲蒼涼之意。
他雖已年邁，但畢竟不想死，可在他看來，自己一心想置林忘我於死地，林忘我又怎麼可能放過他？之所以叫自己吃飯，也不過是吃斷頭飯，吃完好上路罷了。
老者先前將林忘我視為己敵，是以語氣驕橫無禮。在他看來，自己如今為人所俘，別人定然不會給自己好果子吃，說不定還會藉機羞辱一番。士可殺，不可辱。身手雖然不敵對方，但氣勢上卻絕對不能屈服！
一個人的心若是敗了，那就真的敗了。
但老者卻沒想到林忘我竟然請他吃了頓飯，而且還讓他安然地吃完了這頓飯。在他吃飯的時候，不僅一個輕視的動作沒做，甚至一句嘲諷的話也未說。老者心裡油然地對林忘我生出一股敬意。
能在這種情況下對待自己的手下敗將，無疑是個心中寬廣的男子。老者雖敗，但他卻敗得甘心，敗得信服。是以後來老者吃完飯，語氣中對林忘我不再有傲然之意，而頗有尊敬之情。
林忘我笑道:「前輩可會錯了在下的意思，我這頓飯沒有別的含義，純粹是想前輩吃頓飽飯罷了。」他笑了笑，又道:「前輩既然已吃飽喝足，那我這做主人的也算盡了待客之道。我也不留兩位了，兩位想去哪便去哪，但有一點，我卻必須和前輩聲明。」林忘我忽然止住了笑容，臉色一寒，緩緩道:「在下自忖沒做過和夜月閣有衝突之事，對於夜月閣與飄雪門兩家之間的爭鬥，我也管不著。總而言之，我與夜月閣乃是井水不犯河水，無仇無怨，無恩無情。兩位若再計謀殺我，那就休怪我不客氣！」
老者聽完林忘我說的話后臉色變得鐵青起來，冷冷道:「難道閣下真以為夜月閣的人如此好殺的么，雖然老夫尊敬閣下乃是個正人君子，心胸豪邁。但殺我夜月閣人者，必將以命償命？今日我不敵你，但終有一日要閣下殺人償命。」
林忘我心中大為震驚，自己什麼時候殺了夜月閣的人？眼光一會往老者身上瞥，一會兒往竹竿身上看。心想: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看老者的模樣卻完全不像是假扮出來的，這其中到底是什麼緣故？
林忘我道:「這話要是別人來說，恐怕我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但前輩聲望之高，想必是不會騙在下的。但也正是如此，在下不得不感到疑惑。」
「你知道我？」老者道。
林忘我笑道:「十五年前，傳聞在汀州府出了一個使暗器的高手，這人雖拳腳功夫不入流，但一手收發暗器的功夫卻如火純青，同輩中罕有能與之相提並論者。那人雖然常年收發暗器，但一雙手卻如大家閨秀的手一樣白，一點老繭也找不著。又因為他是羅姓，是以江湖上稱他為玉手閻羅。不知在下說的對不對？」
老者的頭首忽然垂了下去，彷彿一棵蒼天大樹倒在地上一樣，整個人變得死氣沉沉，就好像死了一般。林忘我口中的玉手閻羅正是他，這本是他生命的輝煌，但當他想到曾經的玉手閻羅現在竟成了別人的手下敗將，心裡便升騰起一股無力感，既對自己的生命而感到無力，亦對自己的人生感到無力。
雪宛凝見到老者這幅頹敗的樣子，心裡也是清楚林忘我所言非虛。事實上，林忘我說的話大多都是真的，沒有把握的事情他不會輕易地說出來。而雪宛凝卻總是在懷疑林忘我說的話，至於原因只有一個。
雪宛凝是女人，而林忘我是男人。
雪宛凝拱手道:「原來是羅前輩，久仰久仰。」她雖在笑，可這笑聲一入老者的耳朵里，卻比用世上最鋒利的尖刀去划他身體還要來得痛。
林忘我瞪了雪宛凝一眼，讓她不再說話，隨後道:「在下不知何時得罪了羅前輩？若真是在下做的，那晚輩自然承擔下來，絕無二話。但說實話，晚輩現在連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清楚。若是羅前輩不急著走，不妨將事情說出來？」
老者身後的竹竿忽然身子一震，睜大兩眼，死死地看著林忘我，良久后才一字一頓道:「麻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