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他們說我該死。

他們說我該死。

該死的，為什麼我也這麼覺得？

吊燈上已經打好了繩結，我不會打這種受力會收縮的結，是對着教程打的，打了很久，打的時候從凳子上摔下來好幾次。

膝蓋都青了。這樣的話死後會很難看吧？

我坐在地上抬頭看我打的繩結，它像是惡鬼，誘惑着我將頭伸進那個不規則的圓形。但是網上說上弔死是窒息死，會很痛苦，屍體也會很難看。

我不希望那樣。

我的目光移向窗戶，我住在三樓，如果頭不朝下，十米的高度肯定摔不死我，全身癱瘓的話，以後連自殺的資格都沒有了。

遺書已經放在上吊用的凳子上了，但我選擇放棄上吊。我走出書房在卧室里轉了一圈，看到了放在上面的一把剪刀。

那是一把很長的剪刀，頭很利，我不知道這把剪刀究竟是幹什麼用的，但我當時買回來是為了修剪過長的衣服，現在則是為了葬送我的生命。

沒什麼捨不得的。不就是條命嘛。

我拿起剪刀，想了想，從脖子的一側扎了進去。

好痛。

留在我意識的最後，是剪刀的冰涼和血液的炙熱，還有那無邊無際的痛楚。

（2）

諸決一臉絕望地捂著自己的脖子。他回溯時感官和視角是同步的，這個人用剪刀扎了脖子，相當於他也用剪刀自殺了一遍。

不用過多的猜測，第二次回溯中自殺的「我」就是第一次回溯中那對夫妻死去的兒子；連續兩次回溯讓他的腦殼隱隱作痛，諸決把回溯看到的東西和延祈講了一遍，然後靠在牆壁上捂著脖子冷靜。

延祈一臉笑意地回了一句「爽嗎」，然後坐在凳子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脖子上的幻痛很快就散去，剩下的一點點感覺就像是有人用指甲尖抵著自己的脖子。回溯帶來的那點後遺症沒幾分鐘就已經沒了，諸決閉上眼，準備進行第三次回溯。

「等等。」延祈叫住他。

「什麼？」諸決睜開眼看向延祈。

「把你第一次回溯看到的場景的最後再和我講一遍。」

「哦，就是我的視角在門口轉過頭，在窗玻璃上隱約看到他兒子的臉。怎麼了？」

「他兒子的臉，清晰嗎？」

「挺清晰的。」

「在哪扇窗上？」

諸決回憶了一下，指了指屋子那頭與門相對的窗戶。

延祈站起身，走到門口站定。他看向那扇窗戶，屋子裏比外面亮，窗戶里映出了他的臉。

猜錯了？延祈皺了一下眉頭，拿出通訊器撥給孟含。

孟含：「もしもし？」

延祈愣了一下：「別皮。讓葉靜晚講話。」

通訊器里傳來一些雜音，葉靜晚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什麼事？」

「你是怎麼碰到影子的？」

「你們不是能回溯嗎？問我幹什麼。」葉靜晚不太配合。

延祈沉默了一下：「不聽話我讓孟含打你。」

「你有病啊？」

「嗯？」延祈拖長聲音。

「我是自己來找影子的，我到了房間里他就搶我的書。」葉靜晚不情不願地說道，「怎麼了？」

「他沒來追你的時候他在幹什麼？」

「這我怎麼記得？」葉靜晚有些暴躁，「何況天那麼黑，我根本沒看清。你們也知道影子不會在有光直射的地方久留的。」

「算了。」延祈掛了通訊，然後對諸決道，「給力點。再回溯一遍。」

諸決無奈地閉上眼：「這我也控制不了啊。」

他的身上散發出一些不太明顯的異常波動，應該是已經開始了回溯。延祈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窗戶上還是沒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那個兒子的臉。

看來已經沒有了。

等等。

延祈又掃了那窗戶一眼。窗戶上依舊是他的臉，五官呈現不太明顯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鬼魂不會無緣無故消失，那那個影子……

和軼一樣？

（3）

按照契約書的感應來到門前，我打開了公寓的門。門是鎖的，但對於我來說無關大礙。契約書可以動用一部分影子的力量，我凝聚出一點實體化的陰影，填充了鎖孔打開了門。

屋子裏很黑，一點光從窗戶映進來，我隱約能看見冒着黑霧的影子手裏握着什麼看不清的東西，耳邊還有一陣陣不甚明顯的尖叫聲。

動用影子的力量代價就是會被他發現自己的蹤跡。他轉過頭來，沒有眼珠的只有輪廓的雙眼對着我，我感覺到一種難以言明的窺視感。

影子和之前不一樣了。但我說不出他到底有什麼不一樣了。

「和我回去。」我發動契約書上的命令，紫色的符文束縛住他要將他收回契約書中。但符文很快被與影子不同的墨色吞沒，影子歪了歪頭，嘴裏吐出幾個音節，幾乎在眨眼間就來到了我的面前。

他朝我懷裏的契約書伸出手，我急忙轉過身用後背護住，契約符文冒出來擋住了他；我把書抱在懷裏，低着頭沖了出去。

公寓樓里很黑，無數的黑色的觸手從四面八方竄出來圍住我，但都被契約符文擋開。契約里契約獸不能夠攻擊契約主的命令在這短短几秒內救了我不知道多少次命。

我往後看了一眼，搖晃的視野看不清背後一片漆黑的走廊，但我的的確確沒有看到影子那張在黑暗中無比突兀的蒼白的臉龐。在心裏稍稍鬆了口氣，我繼續朝着樓梯跑去。

只要不是影子親自來，只是這些觸手，契約書能夠應付過去。

陰影化作的觸手在牆邊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令人心裏發毛的聲音，我很快就看到了樓梯口，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關上了，我按下把手往前推了推門沒被鎖上。

我用身體撞開了門，胯骨有些疼，可能是因為這裏用了特別多的力氣。

樓梯間里一片漆黑，我看不到樓梯，只能憑着感覺下去。黑暗的地方牆上生出的觸手也要多得多，契約符文的光芒變得黯淡，這意味着契約書的能量有些不足，它很快就會進入休眠，這個時候契約書將不再給予她保護。

該死的，為什麼影子可以違抗契約？

影子似乎也知道契約書能量已經不足，牆上的觸手流水般朝我湧來，下樓的樓梯已經全部被堵死，我一咬牙沖向中間的窗戶，那裏有一層淡淡的光，沒有觸手盤踞在那裏。

只有兩層半，摔不死我。

一手抱着書一手撐著窗枱，我藉著下樓時的那一點前沖的力攀上窗枱，腳下一蹬躍了出去，我學過落地緩衝，但我不知道一隻手能不能做到。

下面是花壇，這是個好消息。我把手裏的書抱的緊了一些。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些觸手直接頂着光擠破了窗戶從裏面涌了出來。遠不如影子的本體，觸手幾乎在被光線照到的瞬間就變成無數的黑霧散去。但觸手一層包着一層，光線一時竟不能將它們全部消滅。其中一條格外粗一些的觸手從中躥出，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將我卷了起來，撤回那扇破碎的窗戶中，之後剩餘的觸手扭動着將我包圍，視線被黑暗吞沒，無數扭曲的線條在我眼前扭動。

我昏了過去。

（4）

「看到了。」諸決睜開眼，整理了一下語句后把回溯的場景和延祈複述了一遍。

「在影子的手上看到了看不清的東西？」延祈抓住了重點。

諸決點頭。

實錘了。鬼是有的，現在沒了，證明已經被影子收拾掉了。排除影子比較有正義感冒着生命危險也要在永遠不會缺乏光照的黑夜裏為民除害的可能性，影子出現在這裏，這隻鬼應該是原因之一。

延祈想着之後要是有機會一定要去和影子交流一下，說不定能解決軼智障的問題。至於影子有沒有交流的能力，怎麼可能沒有？葉靜晚是迷信契約的對影子的束縛力，認為影子的思考能力已經被抹去，但契約書管他屁事，根據諸決所描述的，最後影子抓捕跳樓逃脫的葉靜晚的過程分明表明了他有思考能力。

至於他是來吃鬼搶書是附帶還是他是來搶書吃鬼是附帶——管他呢，這不重要。

將有關軼的信息篩除，延祈把閹割版的結論告訴孟含，帶着諸決下了樓。

他們的任務結束了，兩個地方已經回溯完畢。沒能找出影子的去向不是他們的問題。諸決連續那麼多次都沒能回溯到影子的視角，證明諸決的能力品級不足以支持對影子視角的回溯。

簡而言之就是配置不夠高級，顯卡帶不動。

說不定到最後，還是得靠軼的能力來找。

延祈給手機連上充電線開了導航，按照通訊器上的定位向大部隊所在的位置匯合。

「哦對了。」他打開通訊，「孟含。」

「什麼事？」孟含帶笑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出來。

「問問葉靜晚她為什麼不帶手電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