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萬劫不復

凌風從反光鏡中看到隨後而出的思源，這還是自容月犧牲后，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面。他停下車等著她上前，他知道她一定有許多話想和他說，而他亦是如此。

結果，事實與猜想大相徑庭，她目不斜視的從車前走過，沒有停頓，也沒有猶疑，就當凌風是一團空氣一樣視而不見。

凌風知道她還在為容月的事記恨著他，他從車上跳下，沖著她的背影喊道:「思源……」

她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思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有些事其實並不像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請原諒我不能對你知無不言，但請相信我所做的一切無愧於天地！」

聽聞他一席話，她慢慢轉過身，直視著他的眼睛，真摯的說:「凌風，其實這些天我已經想通了，在那種情況下，痛痛快快的死去才是她唯一的解脫！」

想起那一幕，她至今還是不能釋懷。可是斯人已矣，活著的人總要好好繼承她的遺志才行。想想凌風的所為，每一次都是可圈可點，可敬可佩，她還有什麼值得怨恨懷疑的？

「你明白就好！」他長舒一口氣，彷彿壓在心口上的一塊石頭徹底落了地。想起剛才在明家的失態，他有些愧疚，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思源在明家做客，他也許會忍耐一時，不會就這麼冒冒失失的衝進去。「對不起，剛才攪了你的好事。」

「沒關係，本來我就有些待不下去了，你一來，正好趁機解脫。」她見他默不作聲，又接著問:「顏小姐，沒事吧？」

「還好！」他淡淡的說。

「我想去看看她。」

「還是算了吧，你現在出現，不是往她的傷口上撒鹽嗎？」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單純的想去看看她。」

「我知道，可是她受得折磨是你想象不到的，你就別蹚這灘渾水了，我送你回家吧。」

他請她上車，發動車子，兩人默不作聲，各想各的心事。

「思源，常言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你是真的決定嫁給明少了嗎？」

「是的，決定了！」

「無論滄海桑田，世事變遷，都不會後悔？」

「是的，不後悔！」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本來她是有機會反悔的，可是為了表哥，她再次把自己推進這萬劫不復的深淵。自己選的路，就算再苦再難，也要笑著走下去。

「既然是你的選擇，那我只能祝福你了！」

「凌風」，她欲言又止，眼淚在眼眶打轉，「謝謝你的祝福，也希望你和顏小姐有情人終成眷屬。」

兩人說著違心的話，儘管嘴上笑意盈盈，心裡卻是此「情」綿綿無絕期。

楚公館到了，她打開車門，和凌風告別，然後腳步踉蹌的衝進了公館的大門。

有些事一旦錯過就會成為終生的遺憾；有些事一旦選擇，就會成為不可推卸的責任。她嫁給明少，就是她的責任，她的承諾，哪怕再不情願，也要開開心心的哭下去。

凌風望著她的背影，忍不住點燃了一支香煙。在與她相識的幾百個日日夜夜裡，他已經習慣瞭望著她的背影出神，習慣了和她漸行漸遠，只是這一次是真的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他嘆了口氣，掐滅香煙，折返回了醫院。

阿桃看到他走進病房，忙不迭的站了起來，偷偷抹了把眼淚，沖他搖了搖頭，然後，很知趣的離開了。

如玉斜靠在床頭，兩眼無神的望向窗外，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

「如玉！」凌風輕聲呼喚。

聽到他的聲音，她慌忙拉過被子蓋住頭臉，「凌風，你別過來！」她不想讓他看到她醜陋的樣子。一想起她曾經的不堪被他盡收眼底，她便羞愧的恨不得一死了之。

「如玉，」凌風坐到了床邊，「我買了你最愛吃的栗子粉蛋糕，快起來嘗嘗。」他拉扯著她的被子。「如玉，你這樣是會把自己悶壞的。」

「那就死了算了，反正我活著也是一個笑話。」她恨恨的說。

「如玉，你就這樣輕視自己嗎？你知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光是活著就已經用盡全力，即便是困難重重，即便是艱難險阻，他們依然頑強的活著，因為只有活著才能看到希望。而你卻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只不過是遇到了一點小小的挫折，難道就這麼放任它在你的心裡潛滋暗長？」

凌風的話讓她想起了她的母親。母親是一個嬌小的江南女子，婉約美麗，溫柔賢惠。可是上天並沒有因為她的美麗而眷顧她。母親早年喪夫，為了養活幼小的女兒，她吃盡了一切苦頭。

四歲那年，她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病，讓母親徹底淪陷。昂貴的醫藥費單靠替別人縫縫補補是解決不了的，萬般無奈之下，她才走上了那條萬劫不復的路。她此刻可以想象得出，母親在下定決心邁出那一步的時候，內心是如何的煎熬。誠如凌風所說，母親光是活著就已經用盡全力。為了母女的生活，她遭受了多少磨難，忍受了多少非議，這其中還包括親生女兒的不理解和不尊重。

直到她來到上海以後，才深刻體會到了母親當年的艱辛與委屈，只是「子欲養而親不待」，母親的離去給她留下了終生難以泯滅的傷痕。

想到這兒，她掀開被子，淚流滿面的撲進了凌風的懷中，「凌風，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我還是沒能逃過命運的安排，終於走上了和我娘一樣的路。」

「不，在我心裡，你永遠是那個單純善良的小荷。」

小荷？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她想起凌風回國后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是這麼稱呼她的，結果被她無情的反駁了回去，「小荷是誰？我們認識嗎？」

從那以後，小荷就成了她和凌風之間的一個禁區。今日再次提起，卻覺得異常諷刺。「那個小荷出淤泥而不染，你眼前的小荷已經被時光遺忘在了染坊里。」

許久，凌風才低沉的說了一句，「如玉，別做舞女了！」

她緊緊的抱住了他，在這個男人身上她感受到了一如既往的溫暖。從認識他那天起，他便一直溫暖著她全部的生活。就像阿桃所說，凌風是唯一一個真正關心愛護她的人。在他面前，她無需隱藏，無需戒備。他對她禮遇有加，從來沒有任何逾越之舉，是一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