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顧劍堂
三十二歲的顧劍堂，在漓陽魯州東路邊軍總帥的帥位上，一坐就是三年。
他出身於漓陽老牌將種世家，
確切的說，顧劍堂是出身於已經破落了五十年的漓陽老牌將種世家。
從顧劍堂三歲開始記事起，他的爺爺就總會給他講顧家當初是如何的門庭顯赫、如何的聖恩獨寵；
那個時候，逢年過節，來顧府給顧劍堂爺爺的爺爺請安的軍伍將領，三人一橫排的在顧府門前排隊，能排出一條延綿十幾里的長隊來。
正三品的州府總兵，只能在顧府的前廳大院里站著。
正二品的御總兵，能進顧府前廳，給顧老太爺行禮請安。而且，行完禮、請完安，他們就得麻溜兒出去，給後面排隊等候的人騰地方。
在顧府前廳，只有兵部裡面，那些正三品起步的文官老爺們，才能撈到個座位和顧老太爺寒喧幾句的。
至於顧老太爺的書房，那是除了五府六部的主事人和內閣八大朝臣之外，余者皆不能進的地方。
那個時候，顧劍堂爺爺的父親和顧劍堂爺爺的爺爺，父子二人都可以懷抱皇帝陛下御賜的逍遙金鐧，上殿議政。
那個時候，金鑾殿上除了皇帝陛下的龍椅之外，還有三張椅子，
其中有一張椅子，就是顧劍堂爺爺的爺爺的專座。
三歲的顧劍堂，每次聽爺爺講這些顧家輝煌往事的時候，他就會非常好奇的問爺爺「可不可以讓他看看那對逍遙金鐧？」
每當顧劍堂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正講得眉飛色舞的顧爺爺，就會突然沉默不語。
在顧劍堂的童年記憶里，他的父親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那種沉默寡言，不是嚴肅沉穩的沉默寡言，而是對所有事物，都不感興趣的意興闌珊。
如果說爺爺給顧劍堂的童年印像，是一副雖然已經褪色，卻還多少有些生動色彩的山水畫，
那父親給顧劍堂的童年印象，就是一副沒有任何生動色彩的殘圖舊稿。
再後來，顧劍堂在六歲的時候，家裡送他去私塾讀書，
在那裡，顧劍堂知道了顧家破敗的原因；
突厥犯邊，漓陽魯州東路邊境告急，
顧劍堂爺爺的父親奉皇命，率二十萬漓陽精銳騎軍馳援魯州東路邊境。
那二十萬精銳騎軍，是漓陽王朝的寶貝疙瘩，
為了練出這二十萬精銳騎軍，幾乎掏空了漓陽國庫十年的賦稅銀子。
漓陽皇帝，是想以這二十萬精銳騎軍為底牌，扼制邊境上那些騎術精湛、箭准弓快的突厥騎兵。
可是這二十萬漓陽皇帝的寶貝疙瘩，卻因為顧劍堂爺爺的父親貪功冒進，中了突厥人的埋伏，一戰就給敗光了。
如果不是因為顧家父子有五次救駕之功，
如果不是因為顧劍堂爺爺的爺爺，娶了皇帝陛下的姑奶奶，
如果不是因為顧劍堂爺爺的父親，娶了皇帝陛下的親姐姐，
如果不是因為顧劍堂爺爺的父親，在他人生的最後一戰里，一鐧砸死了御駕親征，並冒險以身做餌的突厥大可汗。
顧家早在五十年前，就被滿門抄斬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顧家滿門，雖然沒有被充軍發配，但顧氏一門所有在朝為官的人，都被一擼到底，貶為了庶民。
顧家餘下的那支逍遙金鐧，也被皇帝陛下追繳收回。
盛怒之下的漓陽皇帝，還下了一道聖旨——從顧劍堂爺爺的父親那輩開始算起，顧家三代不許入朝為官、不許投軍為將。
這道旨意，就是顧劍堂的父親，終日鬱鬱寡歡的根源所在。
顧劍堂的父親自小酷愛兵書戰策，在武學一道上，亦有著得天獨厚的非常天賦。
從他十二歲開始，天下每有戰事爆發，顧劍堂的父親都會提前做出推演，
而他每次的推演結果，都和那些戰事的最後結果，一般無二，不差分毫。
顧劍堂的父親從十四歲開始，數次動用顧家祖上留下來的鎮宅銀子，在邊境創建武庄，招兵買馬，抗擊突厥。
每一次大勝突厥後，他麾下的那些武庄民勇，都會被朝庭招安。
而顧劍堂的父親，每次都是武庄中唯一個不被朝庭招安的棄子。
整整十六年，顧家祖上留下來的鎮宅銀子，被花得十剩其九，
顧劍堂的父親，創建了十二座武庄，擊敗突厥犯邊之敵五百九十三次，陣前手刃親斬突厥萬夫長六十二人，設伏擊殺突厥皇室親王三人。
雖有赫赫戰功，卻始終沒有得到漓陽皇帝的特赦，
一直到顧劍堂的父親四十二歲因舊傷複發而死的時候，他都仍然只是一介布衣白身。
按理說，到了顧劍堂這一代，顧家的後人終於可以出仕為官、入軍為將了，整個顧家應該傾其所有的培養顧劍堂，教他兵法戰策，教他武藝戰技，教他弓馬騎射，讓他為顧家重拾昔日的武勛榮耀。
可是，無論是顧劍堂的父親，還是顧劍堂的爺爺，都沒有這麼做。
他們沒有教顧劍堂兵法戰策，他們也沒有教顧劍堂弓馬騎射，他們甚至就連顧家祖傳的《一百零八路趕山鎮海驚神鐧》都沒有傳授給顧劍堂。
一直到顧劍堂父親去世的時候，十六歲的顧劍堂，都沒有學過一天的武藝。
不是顧劍堂不想學，而是家裡所有的兵書戰策和武功秘籍，都在顧劍堂出生的那一年，被顧劍堂的父親，焚燒殆盡，
顧家那套祖傳鐧法的鐧譜，也被顧劍堂的父親，當著顧劍堂的面給燒了。
顧劍堂人生的轉折點，是在他十六歲那一年，
那一年，顧劍堂的父親舊傷複發而亡，在為父親守靈的第二晚，一隻通體雪白的大白貓跳到了顧劍堂父親的棺槨上。
靈堂里只有顧劍堂一個人，他去驅趕那隻大白貓，結果一不小心，撞翻了還沒有釘死封棺的棺材蓋。
也是在那一晚，顧劍堂發現原來顧家祖傳的那套鐧法，並沒有被父親燒掉，
在顧劍堂父親的棺材裡面，除了有一本顧家祖傳的《一百零八路趕山鎮海驚神鐧》之外，還有一本《無用兵法》
除了這兩本書之外，顧劍堂在他父親的棺材里，還發現了一對分別刻有『鼓角』和『爭鳴』二字的漆黑雙鐧。
顧劍堂沒有驚動任何人，他悄悄的把棺材蓋又扣在了老爹的棺材上。
他知道棺材里的書和雙鐧，應該是爺爺放進去的。
父親和爺爺跟自己說過，不教他學武藝戰技，不教他學兵書戰策，是因為伴君如伴虎，是因為帝心難測，是因為傳說中的一場千年之戰，即將爆發。
顧劍堂的爺爺和父親，寧願顧家從此沒落，寧願顧家永遠找不回昔日的武勛榮耀，也不想讓顧家絕後！
「父親，你知道的，我從小就不是一個聽話的孩子。」
這是顧劍堂為他父親守靈的第二晚，唯一說過的一句話。
十六歲的顧劍堂，早就錯過了練武築基的最佳年齡，
沒人知道，從小到大沒學過半點武藝的顧劍堂，是如何做到只用了三年的時間，就從無到有，修練至一品天人境的。
在顧劍堂十九歲那一年，他入伍從戎，成為了漓陽魯州東路邊軍的一名游騎斥候。
在接下來的十年裡，顧劍堂屢立奇功，
在他二十九歲那一年，顧劍堂已經從一名游騎斥候，晉陞成為漓陽魯州東路邊軍的從三品列將軍，麾下統御三萬騎軍，一時間風頭無兩。
也是在那一年，漓陽皇帝趙合東巡魯州邊軍，召顧劍堂於行宮見駕。
漓陽皇帝趙合與顧劍堂策馬同行二十里，
沒人知道君臣二人，在那二十里的路程中，說了些什麼。
一個月後，五十二歲的漓陽魯州東路邊軍總帥梁烈，上旨請辭，懇請漓陽皇帝趙合準他告病返鄉，頤養天年。
漓陽皇帝三拒三留，梁烈三請三辭，並上旨向漓陽皇帝趙合舉薦顧劍堂為他的接班人。
漓陽皇帝趙合將梁烈的舉薦摺子交由兵部審議，
兵部考評顧劍堂從軍十年來所立下的一千五百六十三樁大小戰功之後，向漓陽皇帝趙合上旨附議梁烈的舉薦摺子。
漓陽皇帝御筆欽封顧劍堂為漓陽魯州東路邊軍兵馬總帥。
有人說，這是皇帝把對顧劍堂父親的虧欠，彌補給了顧劍堂。
也有人說，顧劍堂只用了三年的時間，就從沒有半點武學根基之人，成為了一品天人境的高手，
是漓陽皇帝趙合，暗中調集了皇室內庫中無數的天才地寶，為他易筋洗髓，脫胎換骨。
還有人說，顧劍堂是在十六歲那年，覺醒了前世宿慧的轉世大能。
朝野傳言，眾說紛紜，每一種傳言，都言之鑿鑿，合情合理，
但真相如何，卻始終沒有定論。
這一次顧劍堂接到漓陽皇帝趙合的秘旨，命他和太傅揚虎臣一起護衛元本奚進入魎禪寺秘境。
對於元本奚這位天子近臣，顧劍堂早有結交之心，
可是元本奚對顧劍堂的態度，卻時遠時近，時疏時親，讓顧劍堂雲里霧裡的摸不準這位閑散議事大夫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
比如這位綽號半片唇的元大人，為什麼突然來了興緻，要去神威城的城東高台，參悟那塊留有古秦大帝刀砍劈痕的試威石？
顧劍堂絞盡了腦汁，也沒想明白元本奚此舉有何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