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魔界篇 一千年不算長久

第221章 魔界篇 一千年不算長久

後來叔叔偷偷問過我一次,他說,予安,你果真是喜歡男子的?

我說我不喜歡男子,我只是喜歡阿玉。

那是我第一回在旁人那裏承認過喜歡他。

從沒有人教過我喜歡是什麼啊。情愛是件可怕的東西。我靠着那顆不知道多少萬歲的不死老樹,對阿玉說:「情愛是件可怕的東西。它奪了我母親的命。」

「對不起。我沒見過思念一個人,能有一千年那麼長久的。」

阿玉的聲音像一匹軟緞,溫柔,又溫暖。

我每回這樣惆悵的時候,他都用好聽的聲音哄我。

這聲音好聽到我常常忽略他說了什麼,只是享受。

「其實一千年不算長久,時間不算什麼,但她肯為一份愛付出性命,我想像不到。」我艱難的維持着愁緒,期盼更多的安慰,「舅舅從小就教我們,神死不可復生。沒有什麼事情重要過自己的性命。」

「倘若生死不由命呢?」

我笑他:「好好修鍊,不為對敵,也為保命。」

我笑他是因為想起初遇的時候,這傢伙作為一條魚居然被一隻小蝦米追殺了上百里,最後慌不擇路闖到我們的船上,摔的自己頭暈目眩,化形的術法都維持不穩,弄的一半人身一半魚尾,懵了許久才小心翼翼的將尾巴縮起來。

我笑他還是因為即便這樣不堪一擊,他竟還是不思進取,成日裏的不願修行。哪怕我用阿茶來威脅他,他大多也是無動於衷。

我無可奈何的時候也問過他:「你這樣終日裏無事可做也只能看着我們,究竟為何不願修行?」

阿玉倚在那裏,只是淡淡的笑:「予安,我看看就好了。」

他這樣叫我的名字,我就沒法強迫他。只能更加無可奈何的告訴他:「那你日後可不要離我太遠,免得我護不住你。」

「予安,我到死都不離開你。」

真是條麻煩魚。

「是啊,麻煩魚。」

阿茶嘖嘖一聲,抽出劍又來逼我和她比試。

「他沒有名字嗎?會不會說話?」

百招過,我揚長而去。而阿茶趴在地上,捏緊了拳頭:「我今晚就煮了他你信不信!」

我沒回頭,高深莫測的回了她一句:「你敢。」

轉身就尋到他形影不離的守了幾日。

我是真怕阿茶煮了他。

阿茶是我的同胞妹妹,性子單純,不會撒謊,她說她第一回見到阿玉就忍不住想,那樣漂亮的一條尾巴,熬出來的湯該有多麼鮮美。

多麼可怕的想法。

我告誡過阿玉很多回,不要去招惹阿茶,她總是覬覦你的尾巴。

阿玉就搖頭:「我的尾巴?我的尾巴很醜,遠沒有…」

「胡說,你的尾巴很美。」

阿玉沒說完的話停住了,又淺淺一笑。

阿玉是條單純的漂亮魚。他單純到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的時候,我問他願不願意和我回萬荒宮,他只猶豫了一小會兒,就同意了。

他太傻了。還好遇到的是沒有惡意的我。我覺得我待他很好,除了阿茶偶爾會搗一搗亂,我們在萬荒宮相處都十分融洽。

融洽到時光飛逝,我會對阿玉說,一千年不算長久。

後來有一回舅舅和叔叔吵了一架,那是阿玉到了萬荒宮的第三十年。叔叔奈何不得舅舅,但似乎又實在惱火,便說要出去散散心,問我們可要同去。

我們自然願意同去。可阿玉不去。

「叔叔說還帶我們去宇宙海,那裏是你家,你不想回去看看嗎?」

「予安,我不去了。」

我有些遺憾,但很尊重他的意願,又想到他這樣不愛出門,往後豈不總是孤身一個侯在這裏,便道:「那你在這裏等我,我看看還能不能撿一條魚回來陪你玩兒。」

阿玉的聲音顫了顫:「你還要撿誰回來?」

「我…」

「你過去也撿過別的魚回來嗎?」

「我…」

「你總愛撿東西回來嗎?」

「我不去了。我就在這兒陪你。」

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在意些什麼,但他這樣一疊聲的問上來,我覺得我就是做錯了。

我跟叔叔說我要留下陪阿玉的時候,他的眼神很複雜,最後也只說:「你自己選擇。」

轉過身又憤憤一句:「不要搭理那個姓白的。更不許告訴他我把酒藏到哪兒了。」

叔叔走了一個月。

舅舅是第十日來了我的月神殿,逼問我叔叔將酒藏到哪裏去了。

舅舅的眼睛裏灰暗一片,我打手勢叫阿玉不要過來,帶他去了叔叔藏酒的地方。

那是我第一回喝酒。

舅舅許我留下,大概他不愛獨飲,便也為我倒上一杯。

我覺得挺稀奇:「您不是總說酒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已經成年了。可以喝一點。」

我咽下一杯辛烈,輕咳幾聲:「叔叔又如何惹您生氣了?」

舅舅只是看了我一眼,又倒酒。

「是因為母親的事?」

舅舅瞪大了眼睛:「你哪裏聽來的!」

我不是聽來的。我是從來就知道。我在很小很小的的時候,就知道一些事。

或者說一些感受。

小到什麼時候呢?我也感覺不出來。

總之有黑暗,有火光,有片刻的歡愉,但大多數是連綿不絕的疼痛。

我知道許多感受,還有那句話:「予安。予我心安。」

那個聲音很好聽,也溫柔,也溫暖。我偷偷和阿玉分享過這個秘密,阿玉說大概是我的母親吧。

阿玉的幾句話就讓我的整個世界顛覆了。

我知道了我原是有母親的,也知道了那些年我感受到的痛苦,大概都是我的母親。

如今我終於尋到了機會去同舅舅提這件事。

舅舅將自己灌醉了,也將我灌醉了,然後沉痛的說起那些。

我後來醉著回到月神殿,在舅舅那裏都沒落下來的淚,在阿玉面前委屈的落下來。

他擦不干我的眼淚,就湊過來親了我的眼睛。

我大概是因為醉了,沒有推開他。

阿玉有一頭璀璨的銀髮。他的修為不好,一天當中其實沒有幾個時辰是化成人身的,而他化成人身時,我就會感慨。

「見過你的銀髮讓我從此覺得黑髮的人都是不美的了。」

「予安是黑髮,可是不知道有多美。尤其是眼睛,會說話。」

我笑了:「說什麼?」

「說予安喜歡我。」

我一怔:「喜歡是什麼?」

「喜歡就是你母親對你父親那樣,也是你父親對你母親那樣。」

他這例子舉的不對。

「可我們都是男子。怎麼會有喜歡?」

不是我蠢。一萬多年閉守萬荒宮,舅舅和叔叔當真從未教過我這件事。

阿玉的聲音又有些發顫:「予安不會喜歡男子嗎?」

我不過沉默了片刻,他就走了。我是在思考,不是故意叫他傷心。

可他傷心到竟然跑到阿茶那兒躲了一天。

他了解我,知道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躲到阿茶殿裏的小廚房去。

我找到他的時候氣瘋了:「你若被她熬了湯,叫我到哪裏再去撿一條一模一樣的回來?」

阿茶朝我翻了個白眼:「阿玉好歹陪了我們三十幾年,我在你心裏就這麼窮凶極惡?」

阿玉眼底濕濕的:「你若真想吃我,也沒什麼不可以。」

阿茶的眼睛出賣了她:「果真?」

我拎起他的胳膊就走:「你做夢!你休想!你這輩子都不許給別人吃!」

他在同我置氣,回到月神殿就變回真身,泡在我給他盛的海水裏。

「我還沒想明白你就跑了,你何時學的和阿茶一樣任性?」

他嘩啦一聲浮出水面:「那你現在想明白了?」

我一把揩去滿臉的水珠:「你跑了我就一直在尋你,哪來的時間想!」

他又變回真身。還不說話。

魚可會流淚?我看不出來,他泡在水裏,我怎麼看得出來。

我看不出來自己也想不明白,就去問了叔叔。

但或許是我問的方式不對。

我問他:「叔叔是男子,可會喜歡男子?」

叔叔失了風度,緊張起來:「你胡說什麼。」

我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反應,一時怔住,卻見他又清了清嗓子,轉過頭來問我:「怎麼會突然這麼問?是…舅舅叫你來問的?」

「倘若是舅舅叫我來問的呢?」

感謝那時我的多此一舉,我得到了一串很真誠的回答。

叔叔語重心長的跟我解釋:「喜歡這件事呢,從來沒有什麼限制。男子會喜歡女子,女子會喜歡女子,男子也會喜歡男子。還有的人從來不喜歡任何人,也有的人,同時喜歡無數的人。皆因心之所系,無關生死,也自然無關男女。所以我嘛…我雖為男子,但也是…也是可以喜歡男子的。」

「您說的這個喜歡可是我母親對我父親那樣的?」

叔叔的聲音沉了沉:「你母親對你父親。要比喜歡更多一點。」

「多一點?」

「能叫人付出命去的…」叔叔停了好一會兒,「要比喜歡更多一點。」

生死向來是舅舅的忌諱。我也只敢在叔叔面前說幾句。

「叔叔可有喜歡的女子?可有喜歡的男子?可有比喜歡更多一點的,能付出命去的人?」

叔叔往那顆不死老樹下一靠,輕輕嘆息:「有。」

有?有哪個?

他卻再不答了。

好吧。我抿了抿唇:「其實不是舅舅問我這件事。是阿玉。」

我清楚的看到叔叔的神色立刻就變了。

「你才多大的年紀就整日想着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好好修鍊去!」

慌忙的訓了一句后又威脅道:「今日我同你說的這些不許告訴你舅舅。」

我是個極不聽話的,轉頭就去將叔叔那番話告訴了舅舅。但我不傻,把那些生生死死的去了,只說了喜歡這件事。

不是我要出賣叔叔,他真誠的答了我,卻還是沒有說到點子上,我知道了男子可以喜歡男子,但還不知道喜歡是什麼。

舅舅夜裏總是醉著。儘管他看上去十分清醒。

他說:「叔叔教給你的都是錯的。你別學他。」

「難道男子不會喜歡男子?」

他頓了頓:「男子會喜歡男子。只是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怎麼還能喜歡旁人。感情有很多種,那樣的就不叫喜歡了。」

「可是叔叔說他有喜歡的女子,有喜歡的男子,還有比喜歡更多一點的人。」

叔叔那時候沒回答我是哪個,那就是全都是了。我沒管那許多,反正只是套舅舅的話。

舅舅皺着眉咽下了一整杯的酒。

套舅舅的話是件十分困難的事,即便他醉著。

我終究還是直白的問:「那舅舅可有喜歡的女子?可有喜歡的男子?可有比喜歡更多一點的人?」

舅舅醉著的時候也似乎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但他還是說:「有。」

然後便將我趕了出去。

活該我到底也不明白喜歡是怎麼一回事。

好在阿玉也放過了我。阿玉是一尾善解人意的好魚,他說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你喜不喜歡我,我都不會離開你。

我放下心來:「你快變成人身。」

他依言變化出人身,濕漉漉的浮出水面:「怎麼了?」

我湊過去也親了他的眼睛。

他的面上有水珠劃過,沿着他透白的膚色,顯得晶瑩璀璨,沾濕了我的嘴角。

阿玉閉着眼睛,說:「予安,你不能對別的魚這樣。」

難道這對他們魚類來說是一件很冒犯的事兒么?

予安伸出手去擦我嘴巴上的水珠:「不是。只是不能對別的魚這樣。」

阿玉很少叫我做什麼。但每一件我都答應了他。正因他很少叫我做什麼,每一件我都加倍的答應他。

「我不僅不對別的魚這樣。也不對任何人這樣。」

阿玉的面上又有水珠往下劃了。

他說:「你的生命那樣長久,長久到不論什麼誓言都是詛咒。予安,我不求你如此待我。能不對別的魚這樣,已經是我最高的期盼了。」

「你不信我?」

「不是。」

「你說你不會離開我,我會讓你看到的,再長久的歲月,我也不會對旁人這樣。」

阿玉是一條兩百多歲的小魚兒,他可能被我一萬多歲的年紀嚇到了。也許這在他眼裏就已經很是長久。我曾經再三同他解釋,對於我們龍族來說,我這個年紀其實才剛剛成年,很年輕。我如今又再三同他承諾,以後再長久的歲月,我也不會再親旁人的眼睛。

更何況我始終認為沒有人的眼睛比阿玉更好看了。

沒有人的頭髮比阿玉更好看了。

沒有人的任何東西都比阿玉更好看了。

那時候我不知道情人眼裏出西施這句話,哪怕日後見到了我那位艷冠三界的娘親,又見到了我那位艷冠三界的娘親都着迷不已的爹爹。我還是這樣認為。

日後那樣漫長的歲月啊。

漫長到周圍的人不再避諱的提起阿玉,漫長到娘親的那位師弟笑着對我說:「不愧是一對親母子的,什麼一見鍾情,都是見色起意。你娘親好歹痴心不改,你倒是個多情種子。」

那時候我已經兩萬多歲,離了萬荒宮,也見過眾生。旁觀了一幕幕生死,品嘗過數份真情。

可我一萬多歲的時候,是當真糊塗啊。

我糊塗到這樣掏心掏肺的喜歡他,卻從來循規蹈矩,又安分守己。

就連叔叔也都看出來。

他將我單獨叫過去,問我:「你是不是喜歡阿玉了?你對他動了感情?」

我看看舅舅,又看看叔叔。他們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舅舅說:「告訴他吧。」

然後叔叔就告訴了我。

阿玉為何不回去家裏?

因為他們玉面銀魚族千萬年來的族訓便是不可擅自與外人相交,他這樣同我回了萬荒宮,便是犯了滔天的罪過,是從此再不能回到族地的背叛。

而他們這一族為何會有此一條規矩?

因為在上古時期受過天譴,血里印刻着詛咒,那詛咒叫他們的血脈之力隨着悠久歲月脆弱不堪,再經不起半點混雜。

「我不會傷害他。我又不能亂了他血脈。」

「你不去傷害他,他們這一族傳到這一代,也已經活不過三百歲了。」

我下意識的求,沒得到叔叔的諾。這是血脈之中的天譴,是他無力拯救的事情。

倘若我在他剛出生的時候就遇見他,那麼至少我們還有三百年。

我記得我有一回閉關,直接就修行了五百年。

原是我這樣的龍族血脈,無論如何都不能與之對等的相伴。更何況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兩百三十二歲,我知道他活不過三百歲的時候,他兩百九十八歲。

活不過三百歲,並不是說就能活到三百歲。

我將阿玉護的很好,萬荒宮也是個靈秀之地,他才能活到兩百九十八歲。

可這對我來說怎麼能夠呢?怎麼能呢?

我回到月神殿就一直盯着他看,我生怕我一眨眼他就忽然離世了。

他明明還是一個那麼美好的少年樣子,怎麼就會是一個將死的狀態呢?

我來不及說話,來不及難過,來不及做任何事。我只是耗盡我每一分精力和時光看着他,陪着他。就像一個瘋子。

阿茶結束了我有些痴狂的狀態。

她取了自己的血喂阿玉。說是世上獨一份兒的凰血,也不知有用無用。

阿茶的血沒用。好在我的有用。

我發現我的血有用,將阿茶推了出去,然後哭的像個小孩子。哭着去親他的眼睛。

從前修行。是叔叔說我們總要修行。如今修行,是我要將自己變得更強大,我得用我的血吊著他的命。至少也要十幾萬年。我當然要好好修行。

可我很快發現。阿玉從前將死的時候,都是那麼美,那麼年輕有活力的樣子。可他飲了我的血,續了命,卻面色一天天蒼白起來。

他說:「予安,我能不能自私一點?」

「當然,你想要什麼?你想做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我都陪你。」

他說:「什麼都不用。我這樣活在你身邊就很自私了。」

我後來明白,他不過是想留在我的身邊,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幾年,他只是哪怕明日死了,今日也不想離開我身邊。

這不叫自私。

這叫喜歡。或者比喜歡更多一點。

但當時我以為他靠飲龍血活着,自覺愧疚,以為自私。便就勸他:「這真的不算什麼,這麼一點精血連半成也不到。」

我騙了他。那是我整三成精血。再多一分,我的虛弱就要掩飾不住。

但我的掩飾也只能瞞過阿茶。瞞不住叔叔。

如果瞞不住叔叔,那就是瞞不住舅舅。

舅舅捏着我的胳膊:「你還要做什麼傻事?你也要像你母親一樣傷舅舅的心嗎?」

我永遠也不會像母親一樣傷舅舅的心。

阿玉很重要,舅舅、叔叔和阿茶也很重要。我哪個都不能放棄。

唯有勉力修行。彼時我不過初入金仙境,修為尚淺,故而只失了三成精血便很虛弱,我是這樣認為的。或許待我晉入了上神境便不會如此。

那之後的半年裏我日夜修鍊。半年後阿玉面色蒼白的看着我:「予安,你停一停,我們說說話。」

我陪他說了一夜的話。天亮了又去修鍊。

阿玉的眼睛裏一片潮濕:「予安,你不是說要陪着我嗎,你再陪陪我。」

那是我頭一回沒有答應他:「我現在陪你,以後就怕不能護住你性命。阿玉,你且等一等我,待我晉入上神境,我們以後會有很多很多時間。」

他後來說我當時的眼睛裏是很執著的希望。他只能說:「好,我等你。」

他只等了我三年。

三年這麼彈指一揮間,甚至都不能令我將前頭失了的精血恢復過來。

可我不能怪他。

他這三年是我想像不到的痛不欲生。是每一寸血肉的痛不欲生。與天爭命的痛不欲生。

他最後無力的倒在我懷裏,也只是說我的懷抱就像他想像過的那樣,很溫暖。

我得放過他。

我想抱緊他,卻不知道這會不會讓他更痛。我的手臂止不住的發抖,卻又竭力去控制自己,不知道這會不會讓他更痛。

我快瘋了。可我得放過他。

我帶他回了宇宙海,他說他不能回家了,但走之前還是想再看一回宇宙海的日出。

我們這一葉孤舟在宇宙海上飄蕩了三日,三日的陰雨連綿,阿玉到底也沒看到這場日出。

我不管了。

也不知是天地間哪一道雷劈出我這點清明,叫我痛徹心扉的明白過來一些事情。如果母親對父親那樣是比喜歡更多一點。那麼我沒有為阿玉死,至少也是喜歡了。

我吻着他的眼睛,對他說:「阿玉,我喜歡你。很喜歡你。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那種男子對男子的喜歡。但是很喜歡你。」

阿玉閉着眼睛,沒有什麼力氣笑,但還是告訴我:「予安的這句喜歡,是比日出還要美的東西。」

我連他的一枚鱗片也留不下。他在我的眼前化為飛灰。轉瞬便被海風吹散。

我們之間就這麼完了。

我再也沒有這樣一條魚了。

我將自己也想像成一團灰燼。不知道是怎麼回的萬荒宮。

阿茶沒有喜歡過什麼人,她很努力,但勸不了我。舅舅說他喜歡過人,但他也勸不了我。我什麼都聽不進去。

最後舅舅允許叔叔用他的辦法。

叔叔帶我出了宮。他說他不思進取的那些年,只知道忘掉一個喜歡的人的最好辦法就是時間加上另一個喜歡的人。

原來舅舅不許叔叔教我們情愛這件事。是因為叔叔這方面果真經歷豐富的讓人無奈。

我聽他說了足有四十幾段故事。也一路隨他見識了各種各樣的生靈,有男子也有女子,有魔物也有妖怪,有委婉的也有熱情的,甚至我們還遇見另一個一頭銀髮的少年。

若說那一場遊歷有什麼收穫,就是我終於知道了,我不喜歡男子,我只是喜歡阿玉。

叔叔說如果時間和另一個喜歡的人沒能叫我忘記上一個喜歡的人,那這就不叫喜歡,這是比喜歡更多一點。

可我沒有為阿玉死。

「傻孩子。比喜歡更多一點,也不是一定就要為了對方獻出生命的。」

我將嘴唇咬的慘白:「如果您早些告訴我,我就能告訴他,我對他是比喜歡還要多一點。」

叔叔知道怎麼樣安慰我。

「不明白的只有你。他一直都明白。你不說他也明白,從來都明白。」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該怎麼走出來呢?

叔叔活了二十多萬年,他道:「是啊,我也想知道這個答案。該怎麼走出來呢?」

叔叔不知道怎麼走出來,那叔叔知道親眼看着喜歡的人死去是什麼滋味兒嗎?

叔叔淡淡笑了笑,轉眼去望天邊的殘陽。

回我道:「大概就是…心也死了吧。」

我點了點頭。想到過去舅舅總是要在許多事情上告訴我們叔叔說的不對。

但那一回,我覺得叔叔說得挺對。

至少我就是這樣。我這尾旁人眼裏不知多少尊貴的龍,早在一萬多歲剛剛成年的時候,就跟那條魚一起,心死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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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天後:傾世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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