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正准準的鐵皮盒子

第七十六章正准準的鐵皮盒子

這場莫名而來的誤會最終還是解除了。

韓梅梅從這場無妄之災中緩了一口氣，卻不小心引發了自身的舊病。一口氣兒喘得太大，倒在了秦冉懷裡。

韓警官趕到醫院時，秦冉正拉著正元的手守在病床前，兩個孩子都是一臉還沒回過神來的樣子，他也不忍心責怪。

了解了基本情況后，韓警官一對濃眉越皺越緊。他原本以為，這孩子的遺傳病經過這幾年的治療是已經好全了的。

可是……

終究還是他大意了。

「好了，讓你妹妹不要哭了。你們先回去吧，我在這兒守著就好了。」韓警官說著便習慣性地去摸口袋，才想起來這裡是病房。

秦冉拍了拍正元的背，小姑娘抱著他的腿，哭得一抽一抽的，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

「叔……叔叔，對不起，我，我不知道韓姐姐身體不好。」要是我早知道，我也不敢去嚇她的。正元心裡想著，看著病床上臉色慘白的韓梅梅，簡直是怕極了。

韓警官生硬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臉，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凶的樣子。

「沒事，回去吧。」

小姑娘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心想這韓警官不笑還好，頂多也就看起來不太好相處罷了，可這一笑起來不但不會顯得平易近人，到是還更可怕了！簡直是不好惹的感覺了！

韓警官尷尬的撤回了手。

他著急著女兒的病情，沒來得及問。等辦理好了住院手續，看那兩孩子還在住院大樓院子里的凳子上沒走，一時間又是疑惑不止，心想這孩子，自己是不是真在哪兒見過來著？

半籠著手點了根煙正想開口去問，也就是這時候，韓警官瞧見了不遠處尋人模樣的老熟人。

老熟人看見了這邊的他，舉步朝這個方向走來，看樣子，是沖著自己來的沒錯了。

「正警官？」

「韓警官，許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吧？」來人正是正月林，他接到了秦冉的電話就匆匆趕來了，卻不想在兩個孩子面前，見到了同事。

韓警官扯了扯嘴皮子。

心想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討厭，不過就是三天沒見，說得跟幾年沒見面似的。

正月林看了眼不打算再理會自己的韓勇，笑了笑也沒再打算說什麼。

孩子們可都還在這兒呢。

「韓警官，真是不好意思了，孩子們不懂事兒，您孩子現在怎麼樣了？沒什麼大事兒吧？……」欽蓉笑著往前走了幾步，一開口就是各種道歉問好，言罷又是把手裡的東西往前塞，直說著對不起。電話里三兩句說不清，夫妻兩也只是聽了個大概就匆匆趕過來了。

倒是把韓勇弄得不好意思起來了。

他不好推脫，一手接了慰問品，朝著兩個孩子笑了笑。「孩子們挺聰明的，知道第一時間把人往醫院送。也是不小心，沒什麼大事兒的，醫生已經都穩住了。」

欽蓉還在一個勁兒賠不是。

正月林一把抱起了撐腿坐在長凳上的正元。朝著秦冉點了點頭。

「怎麼回事兒？」正月林問到。

秦冉低頭道歉，把剛才自己誤會韓梅梅的事兒挑揀著說了，不過她把正元賴著大哭不走的事由故意省了，只說是自己衝動，見正元摔倒便誤會了韓梅梅，這才造成了這次意外。

正月林板著臉教訓了秦冉幾嘴巴，秦冉只是乖乖應著。又聽話地朝韓勇道了幾聲歉。

正元趴在爸爸肩頭，紅腫著眼睛看著秦冉道歉，咬著爸爸肩頭的衣服不敢插腔。

好在韓梅梅上次的心臟搭橋手術做得很成功。這次住院觀察了兩周時間便被韓勇接回家去了。

這次事情也便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藉此機會，韓梅梅成功贏得了兄妹兩的信任。每日下了學便守在正元教室門口，借著同路的理由，成功把自己安置在了心上人的身邊。

正元獨自背著小書包走在前方並排而行的兩人身後，一路嘟著小嘴。

「走快點。」秦冉回頭催了催。一手往自己自行車後座上拍了拍。

正元磨磨蹭蹭地惦著腳往前快步走了幾步，很不情願地爬上了後座。穩穩地抱住了秦冉的腰。

她這一年長高了不少，已經不用秦冉再回手抱自己上車了呢。而且她以後還會越來越高，等她想到韓姐姐這麼高的時候，興許爸爸就會給自己買一輛自行車了。

正元哀怨的眼神往一旁的韓梅梅身上瞅了瞅，有點焉焉的。

她這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來。吃了飯就自己上樓做功課去了。

秦冉奉了欽蓉的命上來查看情況，靠在門口看了眼確實是在老老實實做題的正元，有點意外地挑了挑眉。

正元借著燈光看見了旁邊的隱形，一手把手邊的試卷遮了一半，到：「我做題呢哥哥。」

秦冉：「我知道啊。」他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正元身邊：「有什麼不懂的？說出來哥哥給你講講。」

正元搖了搖頭，難得的嚴肅：「沒有。我能自己做的。」

秦冉：「……好吧。」

第二天，正元聽著從隔壁房間里傳來的朗讀聲，突然感覺很是煩躁。

她一手捂住了耳朵，蹬開了被子起床。收拾好自己后就下了樓。

正在準備早餐的欽蓉愣了愣，有點詫異地看了眼整整齊齊的女兒。

「睡不著嗎？」她這女兒，長這麼大可還從來沒有哪天這麼準時的起過床呢，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欽蓉不自覺的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間確實是沒錯啊？

正元跟客廳里看報紙的父親和準備早餐的母親打了招呼，規規矩矩地坐到了餐桌上，開始享用自己的那份早餐。

夫妻二人對看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不可思議。

正月林咳了幾聲，折好報紙到：「月森那邊的事兒有沒有安排好了？准准什麼時候會過來？」

欽蓉喝了一口水，有點頭疼的揉了揉額間，卻還是挑揀著最好的情況說了。

「妹夫那邊已經安穩好了，說是答應他的條件就決定離婚，不會再鬧了。月森那邊，可能還會麻煩一點。我們要不要……」

「不用，就這麼辦就好，月森那邊我會去說，你到時候幫忙照顧好准准就行。」

「嗯，我會儘力的。准準是我看著長大的，沒事兒。」

父母還在聊著，可正元的心思卻飛去了好遠的地方。

離婚？

正准准馬上就要來自己家裡住？

還是別的什麼大事兒小事兒，正元通通通通都不在乎了。她現在心情很不好，但也不僅僅是心情不好，正元咽了口粥，覺得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周六的時候，一家人沒有如約前去老宅和爺爺相聚。

因為正准准家裡出事兒了。正月林不得不帶著妻子和兩個孩子臨時掉頭，驅車趕往了東城城郊。

小姨的家裡還是一樣的破敗，如今就連客廳里的幾件傢具都被搬空了。本來就沒幾件東西的屋子裡顯得愈發空蕩蕩的。

從沒有見過大人哭泣的正元看見母親進了主卧，而卧室里，是哭泣不止的小姨。

那個總是凶神惡煞的小姨父不見了身影。

正准准正坐在客廳里唯一的一張沙發上。短袖露出來的兩條胳膊上全是青紫的傷痕。正抱著自己的膝蓋，見了秦冉也不躲開，不喜歡是不是腦袋埋得太深了沒看見的緣故。

正元從廚房的桌子底下搬了兩張小板凳。一屁股坐到了正准準的面前。托腮看著鵪鶉一樣的正准准不說話。

剛滿七歲的孩子還不懂得人間傷痛，她只是直覺的，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和正准准鬥嘴，也不能惹他生氣。這麼大的孩子，多少也能感受到別人的一點點喜怒哀樂了。

正准准抬頭，一張白嫩的臉上是幾個巴掌印子，嘴角有一點點已經乾涸的血跡，通紅的眼睛里是正元從來沒有見過的神色。

怎麼說呢，就像是一塊被大雨打濕了的破布襖子，被人狠命搓揉了幾下之後，正皺巴巴地擰在一塊兒。

正元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摸了摸正准準的臉。

「媽媽說你以後會和我們一起住。」她頓了頓，似乎是和自己內心的小人兒做了場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嘴巴一張，憋出了三個字：「你別怕。」

正准准沒有說話，他彆扭地看了正元一眼睛，復又把頭插到了膝蓋里。

當著正元和秦冉的面嚎啕大哭起來。

正元慌慌張張地撤回了自己的手，被正准准突如其來的哭喊嚇了一跳。她愣愣地看了眼一旁小凳上的秦冉。

秦冉收回了深沉的目光，笑著摸了摸正元的腦袋。

「沒事，他只是累了，元元讓他哭一哭就沒事兒了。」

正元疑惑：「可是，為什麼他累了還要哭呢？哭了不是會更累嗎？我們讓准准去睡一覺好不好？」

秦冉：「不會的。哭出來了，他就會舒坦了，睡一覺，或許還會更累呢。現在他眼前已經沒有不想見的人，可那人說不定還會在夢裡出現。」

正准准突然就哭得更大聲了。

正元被嚇了一跳，拖著小凳子往後移了幾步，在更遠的地方看著哭泣的正准准。

只覺得他現在真是丑爆了。

他們兩就這麼陪著正准准，直到他哭累了，哭歇了，而母親和父親也從小姨卧室出來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天才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一家人出發送小姨去省城醫院時，秦冉看見了主卧室柜子上那個被正准准從老宅泥土挖出來的，寶貝一樣抱在懷裡的鐵皮盒子，此刻整乾乾淨淨地躺在主卧的柜子上。突然之間就像是明白了什麼。

正元也看見了。

她那時候其實就藏在小門上樓的側梯邊，恰巧也看見了正准准懷裡的鐵皮盒子撒出一堆錢的場景。

…………

半個月後，凶神惡煞的小姨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和小姨辦理好了離婚手續，便拖著行李箱子匆匆忙忙地離開了這個城市。而身體一直不好的小姨便應了醫院的要求，轉去了他們位於郊區的療養院。

正元瞧見正准准握緊了拳頭，看著那個男人遠去的背影，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的眼中沒有不舍，也沒有遺憾，他們送別那個男人的方式，就像送別一場長久不醒的噩夢。

正元最後一次看見自己的小姨父，也就是在那一天。

而正准准性格大變，也是在那一天。從那天起，正准准像是突然之間長大了一般，揮別了所有的爺爺口中的『酒肉朋友』，把屁股牢牢地釘在了凳子上，像是班級里所有每次都考年紀前十的孩子一樣努力著。

半年之後，視力絕佳的正准准近視了。

正元還是和以前一樣。屁股牢靠地把在班級第五名的寶座上，穩得連班主任都為之吃驚。

而秦冉，還是被每天定時報道的韓梅梅糾纏著，每日盯著正元幽怨的眼神和韓梅梅艷羨的眼神，賣命蹬著自行車。

幾個孩子，以各自願意或者不願意的方式，最終成為了彼此間生命中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