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我回來了 十二

「你終於來了。」

陰間入口，一個身著昂貴訂製西裝的男人懶懶地靠在寫著「陰界」的大牌匾旁邊，黑色短髮修剪的十分精神。

他身後是一條繁華的商業街，街道兩側高樓林立，半輪巨大的月亮點綴在街道盡頭。街上人倒是不多，多數都是些半透明的魂魄，每一個魂魄身邊都跟著一黑一白兩個像是麵糰子捏出來的胖乎乎的小人，兩個麵糰子頭上都帶著高高的帽子，以掩蓋他們其實沒有頭髮的事實。

黑色麵糰胖乎乎的手上拿著一本背面寫著「訪客導覽」四個字的玻璃材質的平板電腦，對著魂魄的臉掃一掃確認身份之後，電腦上便會顯示出這位訪客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作為靈魂嚮導，他們一貫十分盡責，因此，個性也相當嚴肅，一板一眼的小臉很是不苟言笑。

為防止訪客試圖逃離，他們背上都背著一把鐮刀狀的傳送器，與平板電腦數據共通，而監視網路遍布陰間各處，只要訪客逃離，將傳送器拔出，扣在城中像是電線一樣的金色纜繩上，便可立刻將他們傳送到該訪客面前。

與他相比，白色麵糰小人就顯得活潑多了。塗著兩塊胭脂的嫣紅小臉上堆著可愛的笑容，手上拿著一大摞宣傳手冊，上面分門別類地介紹著陰間的各種增值服務，從最廉價的留言服務、到託夢服務、到最昂貴的轉生預設服務，力求為訪客提供貼心的優質服務，當然，也可以進行遺產饋贈。

陰間流通的貨幣與陽世自然不同。在陽世，大到各星域、小到各國，都有各自獨特的貨幣。而陰間的貨幣只有「靈魂碎片」，這種靈魂碎片並非指靈魂的碎片，每一位訪客進入陰間時，都會先被帶到「靈魂秤」前，接受審判。審判的結果會以一個數值來呈現，大於零，便可直接轉化為等值的「靈魂碎片」，這筆資產不能被帶去來世，因此，在前往轉生之橋前，要麼花個乾淨，要麼選擇贈與某位還在陽世的人、暫時將這筆資產存進陰間銀行。另外，也有一些人會得到負數的數值。數值為負數時，便要前往苦力處做工賺取靈魂碎片，等到數值歸零時，才可以通往來世。

在陰間，最受歡迎的增值項目是「緣分一線牽」，在結緣樹上摘下一根紅繩，二人各自綁在小拇指上，一起走過轉生之橋，今生的緣分便可延續至來世。

這項服務是不收費項目，但不是誰都有資格得到結緣樹的認可。只有緣分可續的二人，才能從這棵樹上摘下紅繩。並且，轉讓無效。

「嗯。」出現在他面前的美麗女子臉上沒有太鮮明的表情，略略掃了一眼這與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地方，多看了兩眼滿街上晃悠的黑白小人，收回視線，淡淡地說道：「比起以前真是氣派了不少。」

一輛大型貓車就停在男人身後，男人躬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笑著說：「那是自然，當年這裡可是不毛之地，幾乎什麼都沒有。那會，我們拉魂魄還是用的實體鐮刀，穿著個大黑罩袍，從』通道』去往陽世，把那些離了體的魂魄嚇的半死。想一想，倒是也挺讓人懷念的。……大喵他在陽世混的怎麼樣？」

「子孫不少，琅琊王氏也算是青丘的一支名門了。但他沒跟子孫們說過自己的本職工作。他們都誤以為他是個閑著沒事到處蹭飯吃的老橘貓。」

男人笑了幾聲，「那他還是沒變。這些日子，陽世那邊應該出大事了吧？最近有大量新訪客湧入，到處都在死人。」

「還不是幾千年前的事。」一隻縮在車裡的小黑貓猶猶豫豫地蹦上了她的膝蓋。

「小玄子，快下來！」男人抱歉地一笑，「我小兒子，還不太懂事，總喜歡貓在這地方睡懶覺。」

白皙的手柔柔地摸了摸小貓機靈的小腦袋，墨中透著些藍色的眼眸睇著男人問道：「墨墨，我有那麼可怕么？」

大概是很久沒被人這麼直呼大名，男人的臉色微妙了一瞬，然後在小黑貓含混不清卻很興奮的叫著「墨墨、墨墨」時，變為無奈的笑容。

他曲起手指，在小黑貓的腦門上彈了一下，換來一陣「嗚嗚嗚嗚」的誇張又刺耳的叫聲，然後小黑貓很聰明地把腦袋往女人的懷裡鑽。

「……不是可怕，是可敬。」墨墨收斂了面色，有幾分認真地糾正道，「對了，天魔族的事青龍神君也跟我說了，他說自己在天界待不下去，拉著朱雀神君一道來這兒暫避風頭。……聽說白虎神君也……」

他欲言又止。

「白虎神君太爭強好勝，既是個性使然，命中便註定有此一劫。」

墨墨嘆了聲，搖了搖頭，「夜王大人，非得如此不可么……」

「非得如此不可。」

「但要讓』道』回歸，是否也意味著龍祖他……」

「他會寂滅吧。」

「難道龍祖他有心維持世間陰陽平衡這難道還不夠嗎？就非得……」

「非得。」

夜王說的很不容置喙。小黑貓也彷彿聽懂了這對話的嚴肅，一動也不動，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

墨墨的臉色變得蒼白，他無力地垂著頭，「沒有其他的辦法么？當初他選擇將』道』帶到世間來，這應該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吧？」

夜王將手搭在墨墨下垂的肩頭，沉靜地說道：「原本，世間混沌一片，沒有絕對的善、沒有絕對的惡，唯一讓我們信奉的準則便是』本能』，那是最原始的生存法則，是根植在我們心底、與生俱來的東西。當世間有了』光』的時候，』暗』便也隨即誕生了。生命因』光』而誕生，與此同時，也有了』死亡』。世界是有限的，在這種生生不息的繁衍之中，混亂無序在以我們難以想象的速度增加。天魔族的出現並非偶然。人是神的影子，人的貪慾就是神的貪慾。天尊本就誕生於混亂，他與天魔族的強大，也不過是世間混亂無序到無法遏制境地的一種投影。……所以，這和功德有什麼關係？不過是』道』引領他前往世間。」

墨墨垂斂眼睫，悲傷地說：「我們沒法像你這麼淡然。」

……而這種淡然的確讓人心生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