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二章 孽世狼狂

五一二章 孽世狼狂

鬼哥初履日出城時,董香兒還是城中的一個小乞兒。時過千年,她已經是一個元神小成修士了。

按照時間來計算,這個速度在鬼哥所見之人里屬中上之姿。僅僅放在西荒這片地域來說,或可以稱得上是奇才了。不過鬼哥依稀記得,當年他雖然給了那個小女孩一筆豐厚的報酬,也不過可供她修至元丹境界。然當時看她可並沒有多高的天姿,要達到元神境界恐怕很難,除非另有什麼奇遇。

「快起來。」鬼哥連忙伸手虛扶,微笑道:「一別許久,想不到你已經成長到如此地步了。」

董香兒應言起身,但聞鬼哥之言卻是輕眉緊蹙,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極為難言的顧慮。又叫了一聲恩公,便頓而無言。

鬼哥忽然之間想到問題出在哪裡了。如今董香兒已是元神修士,在這樣的一隅之國里恐怕已是頂尖人物。而自己現在看起來不過元丹修為,按常理來說二人間的高下之勢早已轉變。董香兒能有這一拜,已是極其罕見的殊禮,也實見得是個重恩重情之人。但身份修為畢竟『懸殊』,如何還能這樣對話。

於是鬼哥笑笑又道:「香……夫人盛情厚意,當年些許緣法,萬請不要掛在心上,莫在提什麼還報。」

董香兒面色微變,連忙道:「恩公不可多心。當年恩情,妾身從無一刻敢忘。無論恩人怎樣,都永遠是妾身的恩人。只是……有人要害恩人!」

「嗯?」鬼哥一怔,轉爾便笑了:「我許久不曾回此地,於此也不應有什麼仇家,今日剛剛入城,如何會有人要害我。」

董香兒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極大決心一般,道:「恩公當年在此鬧出偌大風波,那修羅傳承、蒼龍之血與輪迴仙種,無一不惹人紅眼。緝拿的照影千年間都不曾銷去,因此今日恩公一進城,就被一些有心人認出。現在此訊已經報到了國主天狼王的御案之上,稍遲恐怕便會遭逢大難。請恩人速速離開。」

怎麼會是這樣?鬼哥心頭一沉。現在他有些明白了,自己雖是實力早已今非昔比,又自詡心思縝密,卻也是世易時移實是忽略了許多細節。當年那場風波過後,自己走得算是輕鬆,但卻還是有不少人記得自己的。一千年,正是一代元嬰元神成長起來的時間,在修界並不算是很長,有今日之事倒不稀奇。

可是董香兒於國中顯然身份已經極其尊貴,她這分明是冒了極大危險想來救自己。見慣了爾虞我詐,這樣以命報恩的事還真讓人不大習慣吶。

「敢問香夫人,你與國主是什麼關係?」鬼哥嘆了口氣問道。

董香兒赧然道:「他……是妾身的夫君。但恩人不必介懷,妾身親自送恩公離開,事後他最多斥責妾身,不會有別的危險。」

鬼哥沉看她一眼道:「夫人,你這個猜測恐怕太過理想了。」

此時牧蘭衣沐浴已畢,從側室走出,披散著濕漉漉的長發,緩步走了過來。看了看董香兒,便挨進鬼哥懷裡,輕聲道:「是不是有麻煩了。」

「不礙事。」鬼哥攬住她,御靈開始為她蒸干發上水漬。

董香兒忍不住又道:「國主他……還想要你的女人!恩公,還是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鬼哥的心思一下子炸了,突然生出了一股極強的殺心。牧蘭衣卻道:「就依這位夫人,我們走吧。」

鬼哥看了看牧蘭衣,又看了看董香兒,終是按捺下了心緒,點了點頭。董香兒見他點頭不禁暗呼萬幸,其實她早已經有些忍耐不住,想要強行帶二人離開。只不過礙於恩義情份,不想讓鬼哥難堪。女人畢竟心思細膩,她的心思鬼哥猜不著,但牧蘭衣卻是一看就明白。放任鬼哥殺人容易,可毀了這位董夫人卻不應該。

董香兒的遁術造詣頗深,帶著兩個人仍速度驚人。要知道這兩個都非凡人,牧蘭衣縱然修為盡失,一身的冰肌玉骨卻仍在,鬼哥更是以體骨見稱,即使不做絲毫抗拒,旁人想撼動他也非是易事。董香兒其實一施法就感覺到了,但危急關頭她也顧不得法力大耗,將二人如影子一般吸在身後直向城外遁走。

然而不到盞茶功夫,前方忽然光明大綻,將夜幕照得如同白晝。四個修士當空而立截住去路,齊齊宏聲喝道:「大王有旨,董夫人請留步。」

「糟了!」董香兒急忙傳音道:「這是王上的四大禁衛供奉,我儘力打開一條去路,你們一定要跟緊我。如果……」

「香妃,你要背叛寡人么?」然而她話未說完,後方一道神光破空而來,一個宏亮的男子話音震得四野瑟瑟發抖。

董香兒一下脹紅了臉,有些手足無措。看看破空那道神光,再看看抱著牧蘭衣的鬼哥,似乎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

一駕王輦與隨行數百修士轉瞬即至。輦上一個高大男子身著狼圖皇袍,在高空之上居高臨下,俯視著一行三人。

「想不到,想不到啊。」鬼哥一聲長嘆,意興蕭索。

牧蘭衣輕聲問道:「你怎麼了?」

鬼哥望空低聲道:「我有些下不去手。」

牧蘭衣奇道:「這一位也是舊識?不會這麼巧吧?」

「前幾日我和你講過的,他叫小虎,那一年他才十歲。」鬼哥露出一絲苦笑,可瞬間眼神又凶戾起來道:「他知道我是誰,想殺我奪取造化,我可以理解。但他想要你,這就是取死之道。」

牧蘭衣也悠悠嘆了口氣。不管真假虛實,起碼現在看起來她是鬼哥的女人。這個當年受過鬼哥恩惠,現在又想殺死鬼哥奪取他一切的天狼國主狼王陽虎,真的品性太過狠毒了。莫說與捨身相救的董香兒比,恐怕千萬人中都尋不出一二個如此歹毒的心腸。

狼王陽虎此時已經大步踏空來到近前,遠遠的向著鬼哥拱手,深深施以躬禮。眼見其彪悍的面孔與野獸一般的眼神,此時居然也流露出了一絲痛苦之色。

「大哥,我是小虎,你還記得我嗎?」

鬼哥當然懶得和他廢話,只是靜靜看著,仍舊下不了決心。回憶起當年那個十歲就被迫成年,與惡狼搏殺的小小少年,似乎怎麼都無法與眼前這個梟雄之輩重合。

「大哥!當年若非與你得遇,我早已葬身群狼之口。若非與你得遇,我又焉能踏上修行之路,成就今時之偉業。沒有你,就沒有我陽虎的今日。我名陽虎,是因為你名陽鬼!此心,天地可鑒!」

「然而,大哥可曾想過,我又為何會有當年的慘狀呢?你走之後,我石狼部被盡數滅絕,孫爺爺被數十支弩槍釘死在寨門上。部中男子被屠戮一空,女人被侮辱擄掠。這是為什麼?誰能回答?誰能告訴寡人,這是為什麼!」

「弱小!就是因為弱小!弱小就是罪過!就應該被趕盡殺絕!」

「大哥,當年你救我,是你的仁德。你轉身就走,不救我石狼部落,是你的本份。我陽虎無話可說。但是今日我必須殺你,因為我天狼國仍然很弱,我需要你死,而讓本國強大起來。」

「我要你的修羅傳承,我要你的蒼龍之血,我要你的西靈仙種,我更要你這個擁有冰靈之體的女人!你的死,會讓我陽虎成為西荒至尊!你的死,會讓我天狼王朝君臨天下!我要把你頭顱,供奉在祖廟之中,與孫爺爺並列,千秋萬代受世人供奉!」

陽虎雙手岌張,目瞠欲裂,到最後幾乎是在仰天咆哮。

「大王萬勝!天狼王朝,永盛不朽!」隨行修士全部如雙目噴火一般隨他吼叫,十足的像是一群嘯夜之狼。

不得不說,這種煽動極有效果。而且隨著天狼國修士的咆哮,他們的氣息一下子變得相當強大而懾人心魄。等閑元神修士大概會被這種氣勢嚇傻,恐怕個把初成仙士來了,短時間之內也討不了好。

但是對於剛剛從道魔之爭那般浩大戰爭里活著走出來的鬼哥,這個場面未免太小兒科了。如此賣力的表演遇見觀眾退場,一時讓天狼國眾也有些愕然。

鬼哥抱著牧蘭衣轉身踏空便走,只是低頭不咸不淡說了句:「他瘋了。」

牧蘭衣點點頭道:「既然知曉弱小就是罪過,也算是死得不冤了。」

董香兒看見一重細微卻明顯的波動從鬼哥身上散發開去,眨眼間籠罩了天狼國眾修。而下一個瞬間,天狼國眾修全部顫抖起來。

這片虛空中演繹出無限幻象,像是他們正在與什麼人交戰。幻象里在陽虎的率領下眾修高呼酣戰,打得有聲有色,可實際上他們一個個體弱篩糠,很多人都在七孔流血。這讓董香兒大為震驚,望向鬼哥的眼神透露出恐懼。

「畢竟還是有點下不去手啊。不如兄台幫個忙如何?」鬼哥側首向著虛空中一個角落說道。

虛空中一個高大的披髮漢子顯露身形,抱著臂膀輕嘿了一聲道:「果然高明。不過你嘴上說著下不去手,卻一術廢掉這數百元神修士,哪裡又有什麼仁慈了。」

鬼哥笑笑道:「這些人做著君臨天下的大夢,我不忍當面喚醒,讓他們在美夢中幻滅,如何算不得仁慈?」

大漢哈哈大笑。

鬼哥固然神魂破落法力低微,但他這一身本領,又豈是區區百十個元神修士可以消受的。以幻滅法則施下一道小小的幻術,天狼國中便無一人可以勘破,齊齊陷入一場春秋大夢。若無外力解救,說不得須待他們自身法力耗盡時才能發覺,那自是人人本元大傷,再無繼續修行的可能。

鬼哥最為擔心的就是這個隱伏的神秘高手。今夜此人潛伏的尤其之近,無論修為眼力都絕對是一大勁敵。好在此人始終沒露出什麼惡意,這讓鬼哥突然決定,攤牌與他開誠布公的談上一談。留下唯一還清醒的董香兒,鬼哥轉頭便走,讓她自行決定天狼國的命運。

一直走出數千里,來到了當年的西靈山,沿途為牧蘭衣講述當年煉丹故事,說起當初鬧出的笑話,惹得牧蘭衣一陣嬌笑。又講起東進大荒嶺,奪取天脈之火云云,內中驚險荒誕之處亦讓她不時驚嘆。只不過而今的西靈山地貌業已大改,原本的四峰如今已經擁在了一處,山界不復當年廣大。

鬼哥只挑了最高一峰,于山上以靈泉煮上了一壺好茶,與牧蘭衣並坐談飲。未過多時,那披髮大漢閃身而至,絲毫不見外的坐在了對面。提起壺來自斟了一杯,品品皺眉道:「泉水差了些,拿小天心丹當茶泡著喝,你這叫牛嚼牡丹啊。」

「水無分高下,就地取材而已。待上客,總要心意足滿才行。兄台請。」

「請。」

二人對飲了一杯,便開始對視。看了一時,這大漢又笑了。

大漢問道:「是早就發現我了,還是猜的。」

「一半一半吧。」鬼哥答道:「身體抱恙,也就鼻子還算靈。兄台呢,是遠道而來,還是早就在此等我了。」

大漢略一思索點了點頭,看了看牧蘭衣,又輕嘆著搖頭。意思大概就是:你死定了,我也救不了。牧蘭衣不以為忤,也略欠身示意。

「一半一半啊。」大漢端了端姿勢,抱拳道:「稷山施無畏。奉師命,在此恭候多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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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鬼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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