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可能是個殺豬的
應該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歷——做夢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裏。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在夢裏發生，都不會覺得不正常。意識像是清醒的，但醒過來后卻將夢裏的事情大部分忘記。或者想看清什麼東西的時候，越想看清越看不清……
辛和現在就處於這樣的狀態。
她的意識是混沌而清醒的，彷彿在夢裏。
半醒未醒，努力想爭開眼睛，卻是怎麼也做不到。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到哪裏去。很多的意識碎片在腦中來來去去，偶爾有人似乎在和她說話卻聽不到聲音。有時候能聽到聲音了，卻又聽不清楚。她卻並不覺得奇怪，只是一直努力的想睜開眼睛。可惜一直沒有做到。
她似乎在夢裏，又似乎不是。最後就當這是個夢吧。
這個夢很長很長，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清醒了。
而最清醒的一次，她感覺身邊似乎有另外一個人，可她還是不害怕，只是想去推一推他。她這麼想的時候是付諸了行動的，可惜她自覺用盡了力氣的小拳頭，事實上卻軟綿綿的，還遇到了一層無形的障礙，把她輕飄飄的彈了回來。
辛和累了，意識又沉了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似乎看到了光亮。
可是她覺得好睏好睏，只想再睡一會啊，她最討厭睡覺的時候被打擾了好嗎！
脾氣上來的辛和只想罵娘，她想翻個身，卻感覺自己被擠成了一團，動一動都困難——誰他媽不要命了敢擠她？！
辛和爆發了。可著勁兒的掙扎了好一陣，終於掙脫掉束縛，鬆了一口氣后又沉沉睡去。
意識下沉前，耳邊似乎傳來了隱隱約約的一句：「還有一個——」
她心想，還有一個一定是那個在她睡着時在她旁邊擠她的王八蛋，等她睡醒，非得找丫的算帳不可。
幽州城的百年世家，辛家長房大奶奶產了一對龍鳳雙胞胎。這讓一直陽盛陰衰（約等於無）的辛家簡直大喜！
龍！鳳！胎！啊！
他們辛家終於也有個姓辛的屬於自己家的姑娘了——這要詳說，得是一部狗血劇了，總之他們辛家連着代代下來，都只有男丁，前面是一脈單傳，後來終於非一脈單傳了，卻從沒見過閨女，到現今老太爺這一代，都開始分嫡支旁支了，辛家還是沒見過閨女。
老太爺屬於嫡支一脈，他自己有三個兒子，長子留守家業，不出幽州。次子和小兒子均在考上進士后一路向上，留在了京城。然後長子又生兩個兒子，次子也有兩個兒子，小兒子娶妻晚，但也有兩兒子了。
六個孫子了，未來還不知道孫媳婦們會不會繼續生孫子，想想就心塞。
至今，孫字輩除了老三家最小的老六是剛新婚之外，其他五個都成家了，分別給辛家各添了曾孫……大孫子家已經添了兩，大孫媳婦這次懷上，過來請脈的大夫都說是可能是一對孿生孩子。老太爺就想，他們家沒有孿生子的先例，如今有此一例，定是老天也看不過去了，要給他們家來個姑娘。沒成想，願望果然成真。
看看他們家之前，不說弟弟家的那一大窩，光他底下，孫子添的曾孫都已六個了，別說後面還有一堆懷着還沒生出來的。
姑娘沒見着，小子越生越多。再這樣下去，他都覺得死後無顏面見祖宗——幸好老天有眼，他們家終於有個姑娘了。
自從一家之主的老太爺讓人將喜慶消息送往位居京城的二房三房后。一時間想要個閨女的各家……紛紛表示要請假回老家沾沾這辛家第一位姑娘的喜氣。
然而好消息後面往往伴隨着壞消息。
等一大群人拖家帶口披星戴月趕回老家后，才知道辛家的這位姑娘從出生后就一直昏昏沉沉的沒醒。
這可把辛家一大家子給急壞了，好不容易來個姑娘，怎麼能出事呢？紛紛又派人到各處請名醫。
幸好一個月後，辛家姑娘終於醒了。
辛家長房大奶奶這一個多月一直是提心弔膽的過日子，月子都坐不安穩。不放心的每日醒來必得有大半日親自守着得之不易的女兒。這會兒天才剛亮，她讓昨晚熬夜守了一宿的丈夫回房歇息后，剛坐在床邊，竟看到女兒弱弱的睜開了雙眼——這竟然是醒了！
「快——去請大夫進來！再去告訴大爺和老太爺，我兒醒了！」
幾個小丫環應了是便匆匆出去。
辛家長房大奶奶喜得眼淚都出來了，抖着手的想抱女兒抱進懷裏，又怕傷害到她，一時間急得反而不知所措。
好餓……
辛和感覺自己睡了好久好久，雖然還是很困，但是她被餓醒了。她不知道她這一睡，就睡了一個多月。
她努力的睜着眼睛，卻看不清周圍，只能隱約的覺得前面有個人想抱她卻又不見行動。
想抱就抱啊……
她想說話，可惜出口像呼氣，聲音都沒法發出。想伸胳膊過去，卻渾身軟綿沒有半點力氣。
辛家長房大奶奶一看女兒揮起的胳膊又軟軟的落回床上，心疼得不行。母愛天性，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女兒，然後像照顧兒子那樣，撩起衣服——餵奶。
辛和感覺自己似乎還在夢裏，她的意識不夠清醒，一直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只是憑着本能進食。一邊吸著食物，一邊又慢慢的進入了沉睡。
一旁守護的大丫環和在門口把門的大丫環面面相覷，前者輕輕的搖了搖頭，後者立即默契地關上了門——現在這個樣子，大夫看來是用不上了。
再次醒來是中午。辛和不知道這其間辛家又請了大夫細細看過，都道她只是體虛，需好好養著。這和之前辛和未醒時的回答是一樣的。之前她一直未醒，大夫換了一批又一批，來來回回的都說她只是體弱。
辛家無奈，轉而又慶幸。既然大夫都說無事，那就一定是無事了。
吃飽后終於不是立即睡了，辛和有點迷糊，想睜着眼睛想看清楚，一側頭，就看到她旁邊不遠處躺了個小豆丁正呼呼大睡。模模糊糊的，看得不甚清楚，但她直覺告訴她，這個小豆丁就是之前她旁邊的那個人。
好想教訓他一頓呀，辛和揮揮小拳頭，最後打了個呵欠，又睡著了。
……
……
時間慢慢往前移。
辛和醒的時間慢慢增多，和她躺一起的小豆丁被她用小拳頭揮哭過一次后，雖然兩人還躺一張床，但被迫分居兩頭，已經挨得不近了。
辛和與小豆丁平時都不怎麼哭鬧。辛和只有餓的時候，才會咿咿吖吖的小吵小鬧一下，並不過份。小豆丁也只有餓的時候才會張嘴大哭，辛和注意到，小豆丁大哭都只是嚷嚷居多的，真正哭的時候很少。
於是等伺候他倆的丫環奶娘們摸出竅門后，小鬧和假大哭也省了。
因為容易犯困，辛和不喜歡被人抱，清醒的時間裏，她更喜歡躺在床上揮手揮腳和發獃。而小豆丁弟弟似乎也是一樣的。
然後平時兩小隻不是睡着，就是躺在床上隔着老遠的相互瞪眼，再在瞪眼中沉沉睡去。
辛和覺得自己忘記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她又似乎記得很多很多的事情。只是都不甚清晰，似乎只有在某個點被觸到的時候，才會有一些『是這樣啊』『可以這樣呀』『應該要這樣』之類的念頭閃過。
於是辛和慢慢就知道了，喜歡抱她的年輕女子是她娘，一見到她說話就會結巴，走路也同手同腳想抱她但是從來不敢行動的是她爹。而這個一直和她在一起的小豆丁是她的孿生弟弟。她是小豆丁的同胞姐姐。
嗯，另外她和小豆丁還有兩個哥哥。
她的哥哥們每天傍晚的時候會跑來看他們，然後一遍一遍的教她喊哥哥，然後他們喊她妹妹。
辛和很努力的跟着他們學說話——前期大部分的時候，一出口就是一串口水泡泡，噗噗噗的沒噴著別人，常常先噴自己一臉。對面的小豆丁弟弟有樣學樣，不久后也會學會了噗噗噗的噴口水……
於是兩小隻大眼瞪小眼的日常於是變成了瞪着眼噗口水的日常。
大概八個月後的某一天，小豆丁弟弟突然不噗口水了，他側着腦袋瞪辛和，瞪着瞪着，手腳胡亂張揚著竟然爬坐起來了，也不理旁邊圍着的丫環們的逗弄聲，翻個身，手腳並用的就朝辛和爬去，一邊爬，一邊口齒不清的嚷着：「妹妹……」
辛和：「……」
不應該是喊姐姐才對嗎。
於是被當成妹妹的辛和不甘落後的終於也學會了第一個詞：「嘰－嘰（弟弟）——」
叫妹妹也改變不了你出生比姐晚的事實，哼。
轉眼過去一年，這天是孿生姐弟兩的周歲生辰，也是滿歲必備的捉周。
大清早，長房的辛大奶奶一邊指揮着丫環們給小豆丁換好衣物，一邊自己則親自給女兒換好衣物后又抱在懷裏。
等到一切就緒后，一伙人喜氣洋洋的才出門往飲詞軒去。
老太爺在家裏占最大的飲詞軒里給姐弟倆舉行捉周，長房和二房三房能回來的人基本都回來了。
孿生子出生后，這一年裏他們相繼又多了兩個堂弟。這讓急切想生女兒的嬸嬸們可急壞了。紛紛把主意打到辛和身上，長房在家裏不遠的兩叔叔嬸嬸是逮著機會就要抱她，美名其曰『蹭福氣』。在外面當官的堂伯堂叔恨不得辭官回家有樣學樣。可惜福氣不好蹭，該生男娃的還是一如既往。
於是乎，怎麼得到帶辛和一日玩樂成為了辛家人人搶破頭的美差，丫環什麼的都用不上了。其中為她取名字成了一件搶手的事情，她爹娘生了她都沒有辦法說不，畢竟上面還有好幾位長輩也在虎視眈眈的盯着。
二房考上狀元的四堂叔遠在廟堂之上無法歸家，就洋洋洒洒寫了好幾篇備用的讓四堂嬸帶回來，大概意思是，我乃堂堂當朝狀元郎，才氣名冠天下，辛家唯一的姑娘取名，當非他莫屬。
其他人能服氣嘛，七嘴八舌的趕緊表示自己沒去考狀元，但是才學並不差，取的名字辛許要更好。她爹都熬夜查了好幾宿的典藉來給她找名字了——理由也是充分十足的，這是他女兒，名字理當由他取是最好的。
當然了，最後誰當家誰最大，辛老太爺同翻遍典藉后，最終給她取名：辛和。取和美和睦之意。希望她以後一切如字般順遂平和。
她爹不死心啊，退而其次，於是給她把字取了：亦歸。
她的小豆丁弟弟名字就沒有人搶了，因為她上面兩個哥哥的名字分別叫辛澤和辛泓，她爹按著這個方向走，擇了淮字為名。小豆丁弟弟叫辛淮啦。
當然這種爭執孿生姐弟倆是不知道的。
等到知道自己叫辛和，而弟弟叫辛淮的時候，辛和莫名奇妙的就想到了淮河一詞，感覺好好笑啊，一個沒忍住，然後就被一場噗噗噗的口水洗臉了。
飲詞軒的中庭前已經置好兩張大案，其中一張大多擺着印章，經書，筆墨紙硯金銀錢幣一類，另外還有小巧的鞋靴刀劍等，另一張則在這基礎上，添了許多花兒、胭脂、尺子花樣子之類。
辛和是姐姐，理當先捉周。她娘剛把她輕輕放在更多東西的案桌上，她就四處走動起來。旁邊轉着的叔伯嬸嬸們都目不轉睛的瞧着她選東西。
小短腿邁來邁去的瞎晃蕩一圈沒拿一樣東西，反而朝小豆丁弟弟招手呼喚：「嘰嘰……」
小豆丁是見不得姐姐召喚的，扭著腰就要過去。
旁邊的大人們連連輕聲誇獎——
「小七是讓小十先選吧，不愧是我們辛家的好姑娘，這麼小就知道謙讓弟弟了。」
「小七一定會選花兒的，一看她笑，我這老頭子就覺得開心，她以後就像花兒一樣的嬌貴美麗。」
「我覺得小七應該會選經書才對，看看這氣度，以後定是名滿天下的才女。」
……
辛和才不管他們在說什麼。看到小豆丁弟弟過來，她蹭蹭蹭的跑過去撿起一把精緻的短劍塞給他，自己又迅速的回去拿了剩下的短刀，和小豆丁一起，開心的笑了起來。
圍觀的辛家人集體失神——這刀是備給弟弟選的啊啊！
難道我們辛家唯一的姑娘，以後是個扛着大刀到處打打殺殺的女版粗漢子？
又或者是個殺豬的？！
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