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亂世將至

第3章 亂世將至

萊恩西南方三十英里,拉梅爾山腳下的小溪旁,一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形如枯柴的老頭正順着溪水蹣跚向北。

到達這條小溪前,老頭已經沿着拉梅爾山脈走了一個多月,身後早已沒有了追兵的蹤影。一個月來,他穿行於密林深山,蹣跚在無人小徑,繞過城堡和村莊,風餐露宿、飲霜食雪,躲避著一切人跡,靠着一小袋黑豆和草根山鼠撐到了這裏。再往前走一天,穿過眼前的荒原就是勃艮第伯國南境了。

「該死的天氣」老頭輕聲咒罵着一步步邁向雪原中的那堆巨石,裸露的腳趾已經皸裂流膿,背上的一道道傷口滲出暗色的鮮血......

萊恩南方約二十英里,騎在青騾上的亞特取下掛在前鞍的水囊,灌了一口加了麥酒的清水。他心情不錯,昨晚鑽進農田邊的乾草垛中美美地睡了一晚,青騾也跟着美美地飽食了一頓免費的晚餐。

返程路上亞特繞道開了萊恩莊園,他記下了莊園管家的仇,但是現在不想多生事端。

青騾的腳力沒有讓亞特失望,離開蒂涅茨的次日傍晚,來時經過的那片巨石堆已經出現在白茫茫的雪原中,今晚他打算在巨石堆中落腳。

飄雪的天空越來越灰暗。亞特跳下青騾,取下綁在鞍后的馬褥套和一捆木柴,卸下鞍具、摘掉韁勒,抽出一捆乾草放在一塊巨石堆下,青騾在巨石下吃草,亞特則抱起枯木準備轉過巨石尋找可避風雪的地方生火禦寒。

剛剛轉過巨石,亞特眼睛一瞥,驚得急退一步,扔掉木柴,順勢拔出腰間的獵刀。

就在轉角處,一個黑影蜷在那兒。

「有狼!」亞特心道要糟,後背緊靠巨石,獵刀平舉胸前,輕輕挪身探頭...…好半會兒,他才慢慢放下獵刀。

「雜種!」亞特重重的罵了一句。

......

亞特慢慢靠近這個倒在巨石堆中的傢伙,半蹲靠前用短劍拍了拍他的肩膀,見他毫無反應,便挑開衣襟,上前取下那人腰間用破舊亞麻布作柄的半截鐮刀......

雪已經停了,燒得正旺的火光將巨石堆照得彤紅,亞特面朝火堆、背靠巨石,手裏捏著半截烤得焦黃的裸麥麵包。火堆旁側卧著那個昏迷不醒的老頭。亞特檢查過這個老頭,沒救了——氣若遊絲,滿背滲血的傷口,腳踝浮腫,雙腳發紫,腳趾流膿......腰間的糧袋裏只有一隻咬掉腦袋凍得硬邦邦的小山鼠和幾顆松子兒。

亞特將他拖到了火堆旁,灌了幾口熱水便不再多做理會,他不是上帝,無法拉回一個即將邁進天堂的人。

直到次日大早開始收拾行裝時,亞特也沒再去探探老頭的鼻息心跳。

收拾停當,亞特將小半塊裸麥麵包和那把破鐮刀放在老頭身旁,又歸攏了火堆剩餘的餘燼。做完這些,亞特便翻身上騾大步離去。

「我已經做了我全部該做的,我不能帶一個快死的糟老頭回山谷浪費糧食……」

「我沒有見死不救,因為老頭早已經氣絕了……」

「上帝是仁慈的,他可能已經清醒過來,吃過麵包離開了……」

整個早上,亞特的腦海中都是那個老頭的影子,他不得不承認前世的記憶讓自己有些婦人之仁。

「哦,該死!!」

「吁~~」亞特勒住了韁繩,掉轉騾頭。

......…

一個月後。

無名山谷、森林木屋的柵欄處,亞特正牽着青騾從五英裏外的一處峽谷歸來,騾背上馱著一隻四蹄緊綁「咩咩」叫喚的野山羊。

「老爺,您回來啦~」一個內著短衫、下穿長褲、外套羊皮襖、面色紅潤的老頭迎了上來,接過亞特手中的韁繩,將野羊扛了下來。

「庫伯,你別再叫我老爺了,我說過我不是什麼老爺,你就叫我亞特好了。」亞特再次糾正這個叫庫伯·阿爾弗德的倔強老頭對自己的稱呼。

「好的,老爺~」庫伯微微一躬身。

一個月前亞特的仁慈救了這個老頭的命。將老頭馱回了山谷木屋后,亞特憑藉三年來積累的常識將一些有用沒有的樹葉草根搗碎后一股腦敷在了老頭身上。老頭的生命也夠頑強,濃湯淡水加上門邊草床屋中地爐將他從天堂拖回了人間。不到十天,老頭就可以從草床上爬起來替亞特生火做飯;半個月後,老頭把木屋裏外修修補補,給院子外的柵欄纏上麻藤加固。

老庫伯不怎麼愛說話,更沒有提及他的過去,亞特也沒有刨根問底地打聽,誰沒有個不願四處宣揚過去。

不過亞特看得出來,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這個老頭過得都很艱難。在身上的傷病基本養好后,亞特曾有意無意的問過老庫伯是否要離去。

「外面是吃人的地獄,這裏才是真的人間。」庫伯搖頭拒絕。

「只要您讓我留在這兒,我願意當您的僕人。」庫伯說得很真誠。

亞特不置可否,他養不起閑人,但也不願將可憐的老頭攆走。

接下來的一個冬天,亞特見識了老頭的能耐,也慶幸自己沒有將這個老頭丟在荒原中喂狼。

三年前,亞特一個夏秋才修建了這個僅十七英尺長,十五英尺寬的圓木茅頂小屋,此後幾年,亞特也只是為了防止野獸襲擊,在木屋四周稀稀疏疏地圍上了一人高的柵欄,總之,很是簡陋。

傷愈后的老庫伯一直在敲敲打打、削削砍砍。他用添了茅草的粘土給木屋的外牆敷了厚厚一層,又在向陽的木門旁開了一扇裝有木格的小窗;冬天晚上需要整夜燒火取暖,小屋裏總是充斥着濃煙,於是老庫伯在進門左側木牆根用石頭粘土做了一個帶有煙道的壁爐,亞特開始喜歡上了這個有能耐的倔強老頭……

嚴冬來臨,遊盪在森林裏的動物越來越少,除了隔三差五的騎着青騾到幾個陷阱碰碰運氣外,亞特很少出門狩獵了。天清氣朗的時候,亞特牽着青騾到森林裏獵點野雞野兔,庫伯則提着亞麻布袋在附近的樹林中撿拾松果、山毛櫸、橡栗、榛子等乾果或是採摘可食用的草根野菜。

從蒂涅茨買回的一些簡單工具在老頭手中變成了上帝之手。白天,他或是跟着亞特上山撿乾果割牧草,或是在小木屋附近敲敲打打;夜裏,他就在壁爐旁用零碎的木料做些方桌圓凳或是木碗湯勺。

「老爺,我們可否將東邊柵欄拆了擴建一下?」庫伯停下了手中活計,抬頭對正在剝兔皮的亞特說道。

「為什麼?」亞特覺得現在的柵欄已經很結實耐用了。

「這段時間我把東邊的那片雜木林收拾平整了,我想我們可以將東側的柵欄拆了擴建,然後把柵欄外的馬廄和小羊圈遷進柵欄里,我很擔心青騾和那隻山羊,這幾天我在附近看見了狼腳印。」庫伯擔憂的說道。

亞特被說服了。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亞特就成為了老庫伯的得力助手。

…………

溪水上的冰層在微風吹佛下開始一點點消融變薄,木屋這邊忙碌了一冬的叮梆聲剛剛安靜下來。

溪水北側,此時已經換了模樣:一塊長約五十英尺、寬約三十英尺的平整開闊地被一圈一人多高的尖頂樺木柵欄密實地圍着,大門正對小溪;進得大門,右側靠牆是一個立柱茅頂四周裝有木欄的馬廄,馬廄旁是一個羊圈,一匹青騾和一隻山羊正在裏面吃着牧草;大門左側,原來的柵欄圍牆已經徹底拆掉,一條鋪有鵝卵石的小徑從大門通向原來的木屋,木屋對面新建了一個長約十英尺、寬約八英尺的茅頂小屋。大小木屋之間是一條寬約十英尺的過道。

大木屋壁爐前的木桌上,一大盤煮得軟爛的羊肉冒着香氣,兩隻大木杯斟滿了兌水麥酒,壁爐前的木製烤架上一隻抹了蜂蜜的烤兔正在滋滋冒油。

儘管兌了清水,一大杯麥酒下肚,亞特已經有些微醺了,老庫伯更顯醉意。

「老爺,今天是我這些年來最愉快的一天了。」庫伯打着酒嗝兒說道。

「是呀,你是個有能耐的倔老頭,短短三四個月就改變了這裏。現在,你也有自己的房子了,你成為了這片無人山谷的第二個居民。」亞特欣喜地說道。

老庫伯仰頭喝下杯中剩下的麥酒。

「老爺,牆上的那行字是您的家族箴言嗎?」庫伯半眯着眼望着亞特背後的牆。

「直到羔羊變成雄獅」庫伯嘴裏輕聲念道。

亞特懷疑自己出現幻聽了,他訝異地盯着眼前這個老頭。

「是的老爺,我識字,也會寫字。」庫伯眼睛輕輕轉向亞特。

「請您原諒我一直隱瞞我的過去,我應該向您坦誠…...」老頭藉著酒勁將他的過去娓娓道來。

…………

四十五年前,庫伯·阿爾弗德出生在普羅旺斯南方的阿爾費羅修道院。沒錯,他是修士的私生子。

幼年的庫伯在修道院長大,接受了系統的神學教育。

十三歲那年,修士病逝,尚未成年的庫伯被趕出了修道院。此後的七年,庫伯當過乞丐、做過小偷,在酒館中做過管飯不管錢的酒保,在碼頭當過扛包的力工,也在商行當過夥計......

二十歲那年,庫伯的人生有了轉折。

那年,庫伯跟着一個商隊來到熱那亞,在熱那亞聖教堂遇到了正在修繕殿堂的老工匠師,老工匠師發現了庫伯這個能讀會寫的人才,便收庫伯為學徒教授建築技藝。

憑藉聰慧天資,僅僅做了三年學徒,庫伯便成為了一名出色的建築工匠,不久,老工匠師將女兒嫁給了庫伯。

經歷過苦難人生的庫伯懂得努力與拼搏。此後的十年間庫伯給商人建造過城鎮石屋、給騎士老爺設計過莊園城堡、參與建造過教堂修道院......

三十二歲的庫伯已經是熱那亞的一名年輕的工匠師。

三十七歲那年,庫伯獨立設計督建了布薩拉修道院,憑藉這一壯舉,庫伯被熱那亞建築行會評為建築匠師,這讓他名震一時。

可是接下來,庫伯的人生急轉直下。

在成為建築匠師的第二年,拉帕洛的一處修道院發生了垮塌,主設計師畏罪自殺,曾經參與過設計修道院的庫伯順理成章的當了替罪羊。教會法庭認定庫伯有罪,罰沒了他所有的財產;建築行會取締了他建築匠師的資格並終生禁止從事建築行業。

懷着一腔憤恨的庫伯攜妻帶子離開熱那亞,回到了阿爾費羅,在一片無主的荒原上開荒種地。

天道酬勤,五年的汗水將無主的荒地變成了肥沃的良田。

就在生活有望的時候,鄰近的領主老爺和郡里稅務官開始頻頻來訪。領主老爺要求「收回」這片原屬於他的「良田」;稅務官則逼迫庫伯繳納「欠繳」五年的巨額糧稅。

庫伯不堪壓迫,據理力爭。終於惹怒了領主和稅務官,他們勾結一夥強盜襲擊了庫伯的小農莊,女干殺了庫伯的妻女,割下了兒子的頭顱。

僥倖逃得一命的庫伯四處躲藏、苟延殘喘,伺機復仇。

去年夏天,南方的倫巴第公國大肆入侵普羅旺斯南境,整個南方一片慌亂。

庫伯趁機溜回了阿爾費羅,暗殺了稅務官,並在領主情婦的床上用一把破鐮刀割下了領主獨子的人頭。

於是,領主對庫伯展開了千里追殺......

這正是在逃亡途中,亞特救下了他。

「也是逃亡!看來世道險惡呀?」亞特不僅感慨。

「老爺?我沒聽懂。」庫伯沒聽懂亞特的「也」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庫伯,你就安心地待在這裏吧,仇家找不到這裏。」亞特出言安慰。

…………

春回大地,萬物復甦。

門前小溪下游稍遠處,一片約有半英畝的開闊地中,一人多高的雜草已經變成了一層薄薄的的灰燼。亞特左手扶輕犁右手揮長鞭,像模像樣地驅趕着青騾…

「老爺,您還是停下吧,您實在沒有當農夫的命。」老庫伯趕緊上前搶過亞特手中的耕犁。

「您這時深時淺忽快忽慢的耕地法,再強壯的挽馬也吃不消,而且將來麥苗也長不均勻~」老庫伯笑着接過亞特手中的耕犁。

「在你那兒像手臂一樣好使的耕犁,到了我這兒怎麼就不如一把破鐵鋤呢?」亞特轉頭看了一眼身後彎彎曲曲深淺不一的一壟地,撓了撓頭,悻悻地說道。

一個月前,嚴冬剛過亞特就帶着銀幣騎着青騾去了一趟蒂涅茨。回來時,青騾背上除了兩大袋脫殼小麥和裸麥麵包外,還馱了一張單鏵輕犁和幾把鐵鋤、鐵耙、短鐮等農具,前鞍的布袋中則裝着大麥種子。小麥和麵包是亞特要買的,他們不可能天天食肉;種子農具則是在老庫伯的強烈懇求下買的。

亞特前世今生都見過農夫種田,自己卻從未耕地,他不認為非得靠種地求生,山谷和森林的獵物足以滿足自己,就算加上庫伯,辛苦點也總是能養活的。可是倔老頭在偶然發現山谷南邊的一片開闊的荒地后,不停地懇求亞特讓他去試着開墾出來~

拗不過倔老頭,亞特只得同意了。

亞特還知道,在無名山谷南方半日路程,穿過一個低谷,便是一片夾在兩條南北延伸山脈間的遼闊平坦谷地,無名山谷這邊的小溪一直延伸進那片谷地,匯成了一條涓涓流淌的河流。當年剛到無名山谷的時候,亞特和父親去探索過那片山谷平原,那是一片更加遼闊和荒無人煙的蠻荒之地……不過亞特暫時可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庫伯,不然這個倔老頭非得立刻嚷嚷着將整個谷間荒地開墾成肥沃的良田。

隨着天氣一天天熱起來,荒地中的大麥也一點點發芽抽穗。望着一大片鬱鬱蔥蔥的麥苗,老庫伯臉上的褶皺也一天天舒展。

剛剛忙完給麥地圍上荊棘枯枝的活計,老頭又開始忙活餵養牲口了。

三天前,亞特帶着獵弓進山準備射幾隻山雞野兔回來嘗嘗鮮。春夏季節,萬物生長繁殖,亞特是很少進山狩獵的,可是連續幾個月的熏肉和濃湯讓亞特吃得有些膩了。

在一處樹洞裏,亞特發現了七八隻剛剛斷奶的野豬崽兒,在確定母野豬不在附近沒有危險后,便悄悄地抱走了三隻小豬崽兒。

回到木屋,興沖沖地將豬崽兒交給庫伯,讓他抹上野蜂蜜做幾隻烤乳豬犒勞一下五臟六腑。

可是老頭盯着幾個小豬崽兒的眼睛又發光了……

「庫伯,沒用的,我試過,養不活的。」亞特說着趕緊拔出獵刀打算親自動手。

「老爺,老爺,等等,您讓我試試,肯定能養活~」庫伯跨步上前阻止了亞特。

老頭又開始犯倔了。於是,在關了兩隻野山羊的羊圈旁,又多了一個睡着三隻小豬崽兒的豬窩。

………

「老爺,您看我們的羊圈是不是太空了?還能不能再去套幾隻野山羊回來?」倔老頭拍著粘在胸前的碎牧草葉,朝亞特走過來。

「你以為那是你家的羊群嗎?現在那些傢伙都學機靈了,根本就不會鑽我的陷阱~」沒吃上抹蜜烤乳豬的亞特情緒着實不高,而且亞特可沒打算一輩子和牲口麥田打交道。

「要不明天我去碰碰運氣……」

「隨你!」

………

暑氣慢慢消散,初秋臨近。

整整一個夏天,亞特顯得無所事事。往年春夏狩獵較少的日子,亞特會在小木屋裏保養修理獵弓箭矢、製作套夾籠網等陷阱工具。而更多的時間他是在修補木屋,清理排水溝壕,加固木柵欄。而今年夏天,亞特顯然是多餘的人,除了夏末時幫着老庫伯搶收大麥外,其它大多時候他或是在木屋裏保養製作秋獵工具,或是騎着青騾背着獵弓探索山谷的深處~

初秋來臨時的無名山谷充滿了豐收的喜悅。

老庫伯精心照料的墾荒地將積攢了數百年的肥力全部貢獻了出來,五十磅大麥麥種經過一個春夏的生長變成了近五百磅的麥粒;羊圈裏的野羊也源源不斷的產著鮮奶,豬窩裏最終存活下來的一個小豬崽兒也變成了一頭比兩隻山羊還要肥碩的傢伙,連木屋的四周都種滿了野香芹、捲心菜……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可以自給自足了。

「或許就這麼躲在山谷中也是不錯的。」

「別忘了你發過的誓言。」念頭剛出現便被澆滅了

............

無名山谷內這般豐收的喜悅沒有感染到山谷外的世界。

自去年夏天博格丹失陷以來,普羅旺斯南部戰局愈發不利。

嚴冬剛過,倫巴第公國就向普羅旺斯南境展開了一場更大規模的入侵,儘管奧列斯尼伯爵從北境徵發的軍隊源源不斷地補充到南境一線各個重要城池軍堡,但是普羅旺斯南境仍然被倫巴第一城一堡地蠶食著。

禍不單行。

秋收剛結束,威托特公爵又召集起一支近三千人的軍隊親自北征,他沿着拉梅爾山脈一路向北縱深突破普羅旺斯東部各個要塞……

此時,丟失東部戰略要塞維爾諾的柯拉伊侯爵帶着不足千人的殘軍且戰且退,一路退守至中部重鎮奧斯塔……

普羅旺斯南部淪陷區和東部即將成為戰區的城市自由民以及稍有資產的小領主和鄉紳們早早攜家帶口北上逃避戰亂。普羅旺斯東部山區失去制約的強盜們也日益猖獗。

入秋以後,勃艮第伯國南境湧入越來越多北逃的難民,他們有來自維爾諾的自由市民,也有來自阿爾費羅的農民鄉紳,甚至連奧斯塔地區的人也開始北逃。威托特公爵對佔領區實施了最貪婪的掠奪和最殘酷的屠殺,被攻陷的城鎮鄉村變成了地獄,即將淪為戰區的城市和鄉村人人自危。

九月底,弗拉迪斯公爵徵召了北境所有十七歲以上三十五歲以下的壯年男子,一支由五千餘名戰兵和三千輔兵、勞工的組成的軍隊由弗拉迪斯公爵親自率領馳援奧斯塔……

…………

三天前,沿着拉梅兒山脈自北向南的商道上,一個內穿絲綢襯褂外著灰色棉布長衫,腰掛一把鑲有黑色瑪瑙匕首的商旅模樣的中年胖子壓在一頭毛驢背上,陽光照着他的禿頭晃得刺眼,他身後是一支由十輛上坐馬車夫的單牽雙馬四輪大車以及八名身穿皮甲,手持短矛,腰懸長劍的商隊護衛組成的蓬車商隊;商隊後面,墜著一大群結伴同行的行商小販和濃妝艷抹低胸束腰女人,他們或是馱著熏肉羊腿的屠夫或是背着蘋果洋蔥的農民甚至是空手隨行的流浪乞丐,一行人日夜兼程地趕赴奧斯塔。他們就像禿鷲嗅到了腐肉一般興奮,戰爭對他們而言或許並沒有那麼糟糕。

前方商隊突然停止前進,所有的篷車縮到一起圍成了一個方形的車陣,商隊護衛們全都持矛拔劍警戒着前方。

禿頭大肚的商隊頭領此刻正站在護衛中間,一邊擦著頭頂的汗水一邊詢問著前去探路的護衛。

「你確定是四個騎手?」禿頭問道。

「是的老爺,我看得很清楚,四個騎手外加一匹馱著貨物的馬。」年輕護衛肯定地答道。

「打着什麼樣式的旗幟?」禿頭追問。

「沒有旗幟,也沒有着甲。」年輕護衛答道。

「奇怪了,沒有旗幟也有沒著甲,這是哪位大人的軍隊?」禿頭自言自語。

「不管有沒有危險,所有人都拿上武器,做好戰鬥準備!瑞克,你去把迪安家族和奧列斯尼伯爵的紋章都豎起來。喬恩,你去後面告訴那群尾巴,前面可能有危險,怕死的趕緊逃命,不怕死的過來幫我們護衛馬車,事後有賞!」禿頭對身邊的人命令到。

不到一會,商道南邊漫起一陣煙塵。四個頭戴兜帽、身穿便裝,腰懸長劍的騎手縱馬平治而來,剛剛看到篷車商隊,四個騎手就勒馬停了下來。

對峙了片刻,一個頭領模樣的人對身邊幾人輕聲吩咐了幾句后,四個騎手就驅馬下了商道,從道旁的農田繞過商隊后策馬向北狂奔……禿頭轉身獃獃地望着身後漫起的一路塵土,心裏納著悶~

警戒剛剛解除,商隊車夫們正待驅車前進,此時不遠處又傳來一陣轟隆的馬蹄聲,一大團塵土騰起……

「我們是勃艮第伯國迪安家族的商隊,受普羅旺斯奧列斯尼伯爵雇傭,正在向奧斯塔運送軍糧,請你們讓開商道,否則你們將承受奧列斯尼大人的憤怒!」禿頭手指篷車上的飛鷹紋章旗厲聲吼道,聲音卻有些發顫。

對面是十幾個騎着駑馬劣駒的蒙面騎手,他們身後跟着三十幾個手持鈍刀長棍衣衫襤褸農夫模樣的小嘍啰。

追逐幾隻野兔的豺狼,卻碰上了一群肥美的羔羊……此時強盜們顯然不懼怕已被戰事攪得焦頭爛額的伯爵大人。

日落時分,除了一地暗紅的血跡,這條商道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

無名山谷東北方,一條峽谷出口邊斜坡上的巨石旁,亞特正在往套了嘴籠的青騾身上抹狼糞。

最近一段時間亞特經常騎着青騾在森林外的荒原追尋荒原狼的蹤跡。

去年初冬那次狼襲給亞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也讓他堅信這片荒原上一定生存着為數不少的荒原狼,荒原狼的皮毛可比森林狼的貴重得多。在做好充分準備后,他決定冒險一試,要是能捕到幾隻毛皮完整的荒原狼,今天冬天他和庫伯的日子將會過得更好。

二十多天的辛苦沒有白費。沿着山谷小屋北方的森林邊緣,向東北騎行小半日路程,有一條通向群山深處的峽谷,峽谷深處是一群荒原狼的巢穴。

亞特已經摸清狼群出獵的規律,於是花了三天時間在峽谷進口處佈置了幾個超過十五英尺的深坑陷阱。這裏距狼巢不遠不近,又是群狼回巢的必經之路,群狼歸獵時的警惕性較弱,陷阱獵獲的可能性也比較大。

不出意外,今天日落前群狼應該歸獵,亞特一大早就牽着青騾藏身於谷口斜坡下風口的巨石后。

日頭剛剛西斜,亞特背靠巨石席地而坐,拿起水囊倒出一抔清水喂到身前青騾嘴邊,青騾正待低頭飲水,突然眼睛一張,腦袋往後一揚。亞特立刻察覺了警情,翻身騰轉,左手操弓右手捏箭,搭弓引弦輕身轉出巨石......

峽谷前的荒原,一個頭戴兜帽身着便裝的騎手一馬當先,兩個身穿輕甲、手持騎弓的騎兵一前一後緊追着。

兜帽騎手是倫巴第公國一個伯爵的內府騎士,半個月前他和三個手下受命帶着一封給勃艮第伯國統治者伊夫雷亞侯爵的密信和二十枚價值超過兩萬八千芬尼的金餅作為「見面禮」從維爾諾出發穿越敵境前往勃艮第伯國宮廷首府貝桑松城。

潛行半月,除了在拉梅兒山下差點被一夥強盜伏擊外,一路都還算順利。眼看已經到了勃艮第南境,再往北騎行一日就能抵達蒂涅茨,屆時他們將在當地駐軍護衛下前往侯爵大人的宮廷。

可是剛剛進入勃艮第國境不久,他們便被七八個普羅旺斯北境的輕騎兵給咬住了。從中午他和三個手下分散突圍到現在,身後的兩個輕騎已經在這片荒原上追了他一個下午,兜帽騎手胯下的戰馬已經口吐白沫。

峽谷就在眼前,逃脫的希望越來越大,兜帽騎手用套馬刺的長靴猛踢馬腹,戰馬嘶鳴著猛衝幾步一躍而起,跨過一堆狼糞。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重箭破空的撕裂聲,兜帽騎手後背被破甲重箭射中,旋即一頭栽下馬背,剛才用力踢馬的右腳滑進了馬蹬,於是戰馬又將兜帽騎手拖行了十幾步方才停下。

當先一個輕甲騎兵見兜帽騎手受傷落馬,便策馬揚鞭沖向峽谷。就在狂奔至兜帽騎手十餘步馬蹄踏上一堆狼糞時,身下戰馬身形一矮,掉進了深坑……

後面一個輕甲騎兵見勢不對,立刻勒住韁繩,翻身下馬,持弓四望,摸索向前,他探了一眼掉進深坑摔斷脖子的同伴便繞過深坑一步步挪到兜帽騎手身旁。

亞特在兜帽騎手還沒進峽谷前就已從山腰巨石悄悄摸到了谷口的一叢枯草後面。此時,正準備彎腰探查兜帽騎手鼻息的輕甲騎兵怎麼也不會想到身後僅不到二十步的地方,一支扁頭輕箭已經從拉滿的弓弦上輕扭著箭身飛了出去~

啾~伴隨着箭矢劃破空氣的呼嘯聲,一支輕箭刺穿了輕甲騎兵的喉嚨。

射倒輕甲騎兵后,亞特迅速上前跨上兜帽騎手的戰馬去追回輕甲騎兵受驚奔走的馬匹。在追了一英里后,距離越拉越遠,身下的馬兒也越跑越慢,亞特只得放棄。

日落前,亞特只來得及取走地上輕甲騎兵身上的武器盔甲,便將屍體推入深坑中,然後用戰馬馱上背部中箭昏迷不醒的兜帽騎手回到了山谷木屋。

…………

次日清晨,山谷木屋。

「庫伯,準備好沒有?」亞特一邊整理鞍具上的繩索一邊轉頭朝老頭的木屋問了一句。

「老爺,都收拾好了,那個傢伙傷得太重,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不過穩妥起見,我還是用藤條綁住了他的手腳。」庫伯一邊走出小木屋一邊將那把換了木柄的半截鐮刀別進腰間。

「別帶那把破鐮刀了,用這個。」亞特說着拿起一把短劍扔給老頭。

「等等,庫伯。」說着亞特就轉身進屋,取下牆上那把橡木單弓和樹皮箭囊遞給老庫伯。

「老爺,我不會這個呀~」老頭拿着單弓箭囊有些舉足無措。

亞特接過單弓,從箭囊中抽出一支輕箭,做了一個引箭上弦拉弓瞄準撒放的動作,然後把單弓拍到庫伯懷中。

「就這幾個動作,多試幾遍。要是有危險你就遠遠的拉弓瞄準就行,射不射得中無所謂。」亞特說道。

「就是做做樣子呀,這個我可以。」老庫伯學着亞特做了一套動作。

老庫伯沒怎麼騎過馬,不敢縱騾飛奔,直到日上山頭,一少一老才騎着一馬一騾來到距狼谷不遠處的一處密林。

兩人將騾馬藏進隱蔽處,背弓帶劍,斜挎著一大捆麻繩,從峽谷一側的山坡半腰潛行過去。

在半山腰觀察了許久,確認峽谷口沒有任何異動以後,亞特握弓捏箭、躬身低頭朝谷口挪去,老庫伯則在亞特身後二十餘步緩緩跟上。

下到谷口,昨天傍晚留下的痕迹沒有絲毫變動。亞特示意老庫伯避開幾個陷阱深坑后,來到了谷口最前面的一個深坑,他探頭望了一眼,深坑底部倒栽著兩人一馬,人已氣絕多時,馬還在輕聲嘶鳴著。

「庫伯,一會兒你找個隱蔽處,觀察谷口兩邊,一旦有情況立刻放箭示警。」亞特將繩索一頭系在旁邊的樹榦上,雙手緊握麻繩,吩咐庫伯一聲后便開始順着繩索降到坑底。

…………

「老爺,那匹傷馬怎麼處理,就這麼爛在坑裏也太可惜了。」老庫伯望着坑裏的傷馬一臉的痛惜。

「沒辦法,拉不上來,就算拉上來也治不好。」亞特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緊了緊青騾背上的鞘繩。

「行了,走吧。」說罷亞特翻身上馬,老庫伯也爬上騾背......

在深坑旁一塊稍微平整的空地上,一座低矮的墳堆剛剛堆起,兩個異鄉的靈魂將永遠遊盪在峽谷之中。

回到木屋,天已經黑透了。

簡單地吃過老庫伯煮的肉湯麥糊,亞特坐在一張靠背木椅上,手裏拿着一張羊皮信紙,藉著壁爐里的火光一字一句地揣摩著,思緒萬千……

「老爺,全都清理過了,東西可着實真不少。」老庫伯從院子裏走進木屋,將一大摞物品扔在屋中的木桌上。

亞特望着滿桌的物品,不由一陣欣喜。

兩個死去的輕騎兵留下了一整套鞍具、兩頂半圓護鼻鐵盔、兩件制式深灰色充棉亞麻長衣長褲、兩件短袍披風、兩套雙層牛皮甲、兩條鞣革腰帶、兩雙牛皮長靴;一面蒙皮圓盾、一支短矛、兩柄尖頭長劍和兩把木柄短刀、一柄戰斧,兩張牛角騎弓、兩個裝有三十幾隻扁頭輕箭和十幾支菱角破甲重箭的羊皮箭囊;一張羊毛氈毯、一個牛皮水囊、一個深底銅鍋、兩套木製餐具,還有兩個裝有十幾枚小銀幣和銅幣的棉布錢袋以及一些零碎的物品。

兜帽騎手的東西更是價值斐然:一匹備有全套鞍具的棗紅色戰馬,一套系有牛皮腰帶的兜帽長衫和披風,長短闊劍各一柄,精鐵匕首一把。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個裝有三枚金餅和幾枚馬克以及大堆各色銅幣的錢袋,此外還有亞特手上那封羊皮信。

亞特沒有捕到荒原狼,但他的收穫是在森林中打獵十年也賺不來的。

…………

「行了,庫伯,我們該去和那個裝死的傢伙談談了。」亞特壓下了心中的激動,從壁爐里取出一根木柴,走出大木屋來到老庫伯的小屋裏。

不一會小木屋就傳出陣陣撕心裂肺的嚎叫......

過了很久,亞特才從木屋探出身,邊走邊用一塊破布擦着手上的血跡。

「老爺,果真如那傢伙說的那樣是貴族,我們倒不應該就這麼殺了他。」老頭覺得亞特考慮不周,有些擔憂。

「庫伯,本來我不打算殺他的,如果他是一般的騎士,我可以給他騎士的榮譽和尊嚴,或許我們也將因此獲得一大筆的贖金。但是他不該是倫巴第的人,更不該出生在伯雷家族。」亞特冷冷地說道。

「這是上帝的旨意吧,這個倒霉的傢伙。」聽了亞特的話,庫伯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進屋拖出屍體,放到青騾背上馱到稍遠處掩埋了。

此夜,亞特躺在木屋的床上輾轉反側,徹夜失眠。從羊皮信和兜帽騎士那裏,亞特得知了無名山谷外已是烽煙四起,戰亂不堪,或許這將是他立足於這個時代最好的機遇......

「老爺,外面起風了~」庫伯抹着手上的血跡走了進來。

「對,馬上就要起風了!」亞特臉上浮出了淺淺的笑意。。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騎士崛起之黎明曙光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騎士崛起之黎明曙光
上一章下一章

第3章 亂世將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