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蜂蜜有毒

第一百三十五章 蜂蜜有毒

懷嬴道:「聽說杜妹妹咳喘之症又犯了,不知今日可好些?」

「這是妾身的舊疾了,每到秋日,總會犯上那麼一兩次,昨日醫官給妾身服了幾枚補肺丸,今日又給妾身做了針灸,叮囑妾身好生靜養,少受些秋風冷雨的,所以妾身耽擱了些時候,還請夫人見諒。」

杜祁口中說著見諒,語氣卻一如既往的桀傲。

懷嬴道:「本夫人聽說杜妹妹昨日在永信宮中將宮人扮做士兵,上演了一場好不熱鬧的戰鬥,杜妹妹既然身體欠佳,還是多事休息,少做些玩鬧之事才好。」

懷嬴出自一片好意,真心為杜祁的身體著想,杜祁不知是自己宮內的女官告了密,只道懷嬴暗中派人監視永信宮的動靜,又在此大庭廣眾之下說出,擺明了是要羞辱自己。杜祁雖然心中憤懣,只得默默低頭聽著。

懷嬴命庖廚擺上酒饌來,雖不及重耳主持宮宴時那般豐盛,各種飛禽走獸,時鮮果蔬,都精膾細作,醬醋蜜醢,五味調和,百種滋味齊全。懷嬴還特意讓庖廚拿上已陳釀了兩年的菊花酒,味道較一般的甜酒更加醇厚清冽,眾人都讚不絕口,頻頻舉杯向懷嬴敬酒,誇讚懷嬴母儀天下,端莊有禮,治理後宮嚴謹有方,不失為後宮女德之首。

一姬妾提議道:「夫人,妾身看不如將迎香台改為菊花台更為貼切。」

懷嬴道:「這是何故?」

「論姿容,菊花嬌媚中不失端莊,清麗中更多一分雅緻,且形態多樣,顏色艷麗,只這一點便勝過多少花兒去,且菊花在秋天肅霜之後開放,比別的花更多了一份傲骨,依妾身看,就說它是花中之王也不為過。」

眾人知道懷嬴獨愛菊花,因此都交口附和。

偏偏杜祁道:「菊花美則美矣,說它是花中之王未免太牽強了些。」

一姬妾道:「杜娘娘難道覺得還有比菊花更適合當花中之王的?」

杜祁道:「妾身在洛邑時,父王多次在宮中舉行賞花大會,百花薈萃,爭芳鬥豔,雖各有風流,或嬌媚或高雅,或形勝一分,或香氣出眾,但依妾說,都比不過芍藥去。別的不說,試問天下的花兒,有幾個是花葉同放的。綠葉碾作泥塵,只為換得花兒一日的全力盛開,眾人都只道百花好,卻不知綠葉才是護花人。你們看那芍藥,花兒雖然嬌艷,綠葉更是不輸了去,紅綃墜綠盤,花兒襯托著綠葉,綠葉周全著花兒,兩者相得益彰,全然沒有主次之分。一枝芍藥入得土中,根枝綿長,可生長百年,年年把春訊來報,不拒蜂蝶,不畏榮枯,豈非比那些花開花謝來去匆匆的花兒有情許多。聽說這芍藥本不是人間之物,乃是當年的百花仙子見人間疫病盛行,因此偷偷從王母娘娘的仙草園中偷了芍藥下來,種在人間,以救人間疾疫,所以芍藥名字中含了葯這一字,只這一段傳說,便勝過人間無數凡花俗草去了。」

那姬妾本想討懷嬴歡心,不想杜祁說出一大通話來,讓自己無可辨駁。

姬妾紅著臉,悻悻地道:「難不成你們洛邑來的東西,都是好的?」

杜祁揚著頭,一臉傲色,「洛邑乃是天下之中,周朝之都,上古神帝莫不居於此地,天下諸候君主莫不來朝,比起他國自然要勝出一籌。」

平戎道:「只可惜洛邑雖好,卻保不住周天子的王位,若非當年晉候出兵相助,如今的周天子是叫姬鄭還是叫姬帶也是不一定呢?」

一句話說得杜祁只得乾瞪眼而已。

懷嬴道:「說了今日只談飲酒,不論他事,如今主公帶兵在外,咱們且先向天神敬上一杯,祈禱天神保佑主公,讓主公能早日得勝歸來。」

懷嬴起身,斟滿酒杯,將酒杯高舉過頭,向西方作深深一揖,然後將酒灑向高台。眾姬妾都跟著照做,敬完酒後,庖廚又獻上一巡酒菜。

懷嬴見菜肴中有一道雪耳荷藕羹,便讓婢女把湯羹端給杜祁,道:「這雪耳荷藕羹補肺潤燥是極好的,杜妹妹不妨多用一些。」

杜祁略略欠身道:「多謝夫人,妾身不過偶犯咳疾,略養幾天就好了,到是夫人,上次滑了胎,大傷氣血,再要懷上怕是不易,應多吃點滋陰養血之物才是。」

此言一出,眾姬妾都對杜祁側目而視,泌格也覺得杜祁太過份了些,向杜祁輕言道:「夫人一片好意,杜妹妹不領情也罷了,怎可再冷嘲熱諷,重提滑胎之事,揭了弘德的傷疤?」

杜祁含了委屈道:「若說這宮裡頭,我唯一信任的也就是姐姐了,咱們同為戎人,姐姐處處照顧著我,我哪裡能不知道,只是那些自視正統的諸候夫人們,自認為出身大國,禮儀正宗,動不動就拿宮規禮法來壓制我,眾目睽睽之下,說得好聽為我送湯羹,實則心裡不知拿我恨成什麼樣呢。」

沁格正色道:「弘德年紀雖輕,但絕不是這等心口不一的人,她是正宮夫人,若不能拿些嚴厲的手段出來,如何能管轄得住後宮,說到底,妹妹還是歷練太少,行事未免心浮氣燥,今日之事,完全是妹妹的不對,你若不向夫人道歉,恐怕後宮中人都不會依。」

杜祁不得已,只得起身向懷嬴施禮道:「剛才是妾身言詞不當,還請夫人見諒。」

懷嬴淡淡道:「本夫人剛才說了,今日是家宴,你們儘管開懷敞飲,杜嬪的話,本夫人就當是酒後的醉言好了。」

酒席上眾人雖然笑語晏晏,推杯換盞,但氣氛終是有些尷尬。平戎見懷嬴蹙眉不展,神情落寞,關切問道:「夫人可是有哪裡不適?」

「無妨,許是今日風大,坐得久了,身上有些微微發涼。」

「妹妹既感不適,我就送妹妹早些回宮吧。」平戎攙扶著懷嬴先行回宮去,這裡眾人見兩位夫人都走了,也無甚意味,早早地都散了。

宴席散后沁格也到建章宮來看望懷嬴,剛走到前庭,見平戎從門口出來,沁格道:「弘德可好些了?我在宴席上早就見她臉色不好,又不好多問。」

「醫官剛剛給弘德診了脈,開了安神的葯,現在喝了睡下了。她的病姐姐也是知道的,總不過是心結難解,自杜祁賞玉那日揭了弘德的短,弘德便一直存了個心病,今日杜祁又在眾人面前頂撞弘德,弘德一向自視甚高,不願與杜祁做口舌之爭,落了人家的非議去,只能打落了牙齒往肚裡吞。」

沁格只得嘆一口氣,「弘德的這個心病,只有主公才能解得開來,你我也只能多勸解著些罷了。」

平戎壓低聲音道:「這個杜祁確實是個禍水,自她來了晉國,後宮就沒有一日安寧,我常想,若是杜祁不在該有多好,咱們姐妹三人互敬禮讓,共同侍候主公,弄兒育女,真正的親如一家。」

沁格一驚,「妹妹何出此言,杜祁雖然驕蠻任性,但凡事總往她的好處想,也並非是十惡不赦之人,何況她尚且年輕,諸事輕浮些,正需要你我多提點才是,咱們怎可另存別的心思?」

平戎本想拿話試探沁格,見沁格與自己心思有異,只得道:「姐姐是寬厚之人,是我考慮得太多了,還請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懷嬴自重陽宮宴后,又在床榻上躺了幾日,雖經醫官診治后,略有些起色,卻常常時好時壞,逢著天氣好的時候就精神足些,逢著秋風冷雨的,心緒也跟著悲涼起來,身子就羸弱些。

這日天空陰沉了半日,到了晚間時分又下起雨來,懷嬴站在窗邊,看那雨絲從天空飄落,在金色的琉璃瓦片上匯聚成溪,又順著檐角滴落下來,連綿不斷,聲聲稽慢,隨著水流沒入磚縫中,了無蹤跡。

懷嬴不覺看得痴了,雲裳過來喚了兩聲,懷嬴才醒轉過來,悠悠道:「秋寒凜人,無奈又添冷雨,怎一個愁字可以消得?」

雲裳道:「要奴婢說,這些風啊雨啊都是無心之物,為了順應天時,隨時氣生髮,因季節流轉,只因觀者的心理作祟,才憑空多了這麼多悲喜。其實夫人只消看明日的太陽,何曾因下過一場雨就再也不出來了?」

懷嬴轉頭道:「你這丫頭,平日里不言不語的,什麼時候也會講大道理了?」

「自從夫人嫁給晉候后,奴婢就侍候在夫人身旁,夫人的心思奴婢豈有不知道的。外人都道夫人面冷心冷,其實夫人卻是一片赤忱之心,只是苦於無人可訴,論起真情來,夫人對晉候的情意,又比誰少了一分去?」

「你這丫頭今天是瘋了不成,我不過是看了會雨,你卻發了這麼一大通感慨。」

懷嬴見雲裳手裡拿著一個玲瓏剔透的琉璃瓶,問:「你手中拿的是什麼?」

「這是昭訓夫人打發人送過來的,說是齊候新近送過來的百花蜜,總共才送了兩瓶,昭訓夫人一瓶給了夫人,另一瓶給了杜娘娘。」

懷嬴有些詫異,「還有一瓶給了杜嬪?」

「正是,昭訓夫人打發她跟前的婢女來送花蜜時,奴婢見她拿著兩個瓶子,另一個瓶子上還系著串五色的琉璃珠,昭訓夫人還特意囑咐了,系琉璃珠的是送給杜娘娘的,這一瓶是送給夫人的。奴婢想著,昭訓夫人平日里看著對杜娘娘頗多怨言,其實對杜娘娘到是不壞,送瓶花蜜竟然還厚此薄彼。」

懷嬴打開瓶蓋,百花蜜倒也罷了,這琉璃瓶打造得薄如蟬翼,青中透著紅,兩色交織,呈現出一派流光溢彩,令人不忍釋手。

懷嬴喃喃道:「兩瓶花蜜難道還有不同,為何送給杜嬪的卻要繫上琉璃珠——」

懷嬴突然心中一沉,「不好,咱們快往永信宮去一趟。」

不待雲裳反應過來,懷嬴已急急地往宮門口走去。雲裳忙拿了斗笠和蓑衣,追上懷嬴,為懷嬴披上,一邊埋怨道:「什麼事把夫人急成這樣,下這麼大的雨,再大的事也不能把身子給淋壞了。」

兩人冒雨走到永信宮門口,不待門人進去通報,懷嬴已快步走了進去。杜祁此時正將琉璃珠纏繞在指間,玩得不亦樂乎,芸香則將百花蜜倒了些許在碗盞中,然後用水調和了,端到杜祁跟前。

這百花蜜不愧為蜜中精品,這不過倒了數滴在盞中,已是香氣滿盈,聞之只覺肺腑生津。

杜祁正要端起碗來,懷嬴一腳跨進殿門,喝道:「且慢喝下。」

杜祁抬頭,見懷嬴不經通報便闖入宮中,十分不悅,道:「不知夫人擅自入我宮中有何見教?」

懷嬴不答,走過來將碗盞端起,隨手將花蜜傾灑在地上。

杜祁詫異之餘,憤然道:「你,你這是何意?」

懷嬴轉向芸香,伸出一隻手:「將百花蜜交給本夫人。」

杜祁的臉因憤怒而發紅,「夫人這麼著急地趕來,就為了一瓶花蜜,難道我就不配和夫人擁有一樣的東西嗎?」

芸香看了看杜祁,不敢不遵,將琉璃瓶放到懷嬴的手上。懷嬴拿了瓶子,再不言語,轉身就往宮外走去。

杜祁再也忍不住,向著懷嬴喊道:「你別以為你是正宮夫人,便可以為所欲為,天下人誰不知道,你不過是仗著秦國的力量才當上了這個夫人,若真論起來,晉候何曾對你動過心,歸根到底,你不過是晉國先君的棄婦,晉候永遠都不會愛你的,你就守著你夫人的位份,在宮中孤老終生吧。」

懷嬴剛剛跨出宮門,聽聞此言只覺心如刀絞,顫抖著雙手,手中的琉璃瓶應聲而落,百花蜜汁打翻在地,黃澄澄地流了一地。

懷嬴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地出了永信宮。

杜祁見懷嬴揚長而去,對自己根本不屑一顧,氣得放聲大哭,抓起身邊的碗碟花瓶就砸,芸香在一旁勸著,只是無濟於事。

杜祁還是覺得不解氣,抓過剪子,又將那些用竹蔑兒折的花兒、蝶兒和蟲兒一起剪了個粉碎,口中直道:「我偏不信,我娘親是戎人,我就是個妾室的命,她出身大國,就合該是正宮夫人……」

這裡正鬧著,只見宮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驚呼,宮人們都圍攏來看,杜祁不知發生了何事,也走了出來,見剛才懷嬴打翻百花蜜的地方,多了一條黃毛大狗,橫躺在地,四肢已經僵直,瞪著一雙突兀的眼睛,口鼻中淌著鮮血,其狀慘不忍睹。

杜祁問:「發生了何事?」

旁邊有一宮人將來龍去脈講了,原來這條狗原是門人養著的,平日養在門房裡,許是剛才聞到了百花蜜的香味,尋著味道過來吃了,卻才舔了數口,就嗚咽兩聲,躺倒不動了。

杜祁驚得目瞪口呆,看著宮人們把門口的一地狼籍都清理乾淨了,這才回到大殿,坐著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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