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叔詹自裁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叔詹自裁

秦任好下令將細作帶過來,片刻后士兵押著個鬚髮花白,老態龍鐘的老叟過來,論年紀只怕比自己手下的百里奚還要年老,心道哪有這把年紀的細作。

秦任好心下憐惜,允許老叟坐著說話,那老叟顫顫巍巍地坐下,還止不住地用袖子抹著眼淚。

秦任好道:「剛才士兵們對老先生不敬,多有得罪,還請老先生見諒。」

「老朽不是因為自己傷心,老朽這一把老骨頭,即使立刻死了,也沒有什麼可憐惜的。老朽只是見到秦君以後,才知道秦君果真如傳言所說,是一平厚寬仁的賢君,所以老朽深為秦君感到惋惜啊。」

「此話如何說起?」

「此番秦君和晉國聯軍攻打我鄭國,不外乎是為了奪取我鄭國的土地,獲得天下諸候的敬畏,若攻打鄭國果真對秦君有益也還罷了,只怕秦君勞師費財,陡然奔波一場,不過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豈不是大大的不值嗎?」

秦任好說,「不瞞老先生說,晉候許諾寡人攻下鄭國以後,將汜水以西,包括虎牢在內的五座城池送給我秦國,秦國與晉國素來交好,晉候也是信守諾言之人,不知何來為他人做嫁衣裳之說?」

「秦國與晉國相鄰,與鄭國相距有千里之遠,又有周都和晉國阻隔於中,試問秦君即使得了鄭國的土地,如何能守得住?即使守住了,與秦國本土相隔千里,往來輸送多有不便,於秦國又有何益?這是其一。秦晉兩國,毗鄰而立,勢無上下,若晉益強,則秦益弱,晉國若拿下了鄭國的土地,則千里中州盡為晉國所有,從此晉國南達楚國,東至齊魯,佔盡天下地勢關隘之地,天下還有誰能與之爭鋒?秦君除了為自己設立了一個強大的對手外,於已又有何益?」

一番話說得秦任好默然不語,燭之武見秦任好已經心動,進一步獻言道:「秦君助晉國攻打我鄭國,不過是為了今後能在鄭國有個立足之地,秦國與鄭國相隔甚遠,往來多有不便,鄭伯說了,只要秦君能撤兵,鄭伯願意與秦國訂立盟約,互為友邦,從此秦國的軍隊可隨時取道我鄭國,秦國的商販可在鄭國境內自由出入,隨意買賣,有了鄭國這個立足點,秦君以後通往東方各國就方便多了。」

秦任好沉思片刻后道:「老先生所說固然有理,但我秦國與晉國互為姻親,向來交好,寡人承諾幫助晉國攻打鄭國,若是就此退兵而去,寡人豈不成了背信棄義,見利忘義之人。」

「老朽活了這麼一把年紀,有什麼事沒有見過,別說國與國之間,就是父子手足之間,利益當前,薄情寡義之舉何曾少了,何況秦君身為賢君,不為自己著想,總要為秦國的千萬子民和後世萬代著想吧?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接下來該如何是好,還請秦君自己斟酌吧。」

燭之武退出大帳后,秦任好再也無法入睡,將燭之武的話細細思量,覺得好不為難,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有士兵來報說周都有使臣前來。秦任好忙命傳進來,來的正是萬卣。

秦國地處西隅,與中原少有往來,秦任好今日也是第一次見萬卣,因此不敢怠慢,與萬卣互相見了禮。

秦任好道:「不知貴使此來有何見教?」

「周天子聽說秦晉聯軍攻打鄭國,十分震驚,想鄭國為諸候大國,歷來擔任天子卿士,輔佐天子,據守山河,對周天子忠心耿耿,不知究竟犯了什麼錯,使得秦晉兩國要如此大張旗鼓的前來征討?」

「寡人聽晉候說,鄭國違背盟約,與楚國暗中結交,所以率軍征討之。」

「此話恐怕不盡詳實,早年鄭伯就將女兒嫁與了楚王,因此兩國是姻親,又是鄰國,免不了有些來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聽說秦君與西戎也有聯親,難道也是與戎狄暗中勾結?再者鄭國若真與楚國結交,如今鄭國有難,楚王又豈會袖手旁觀?」

見秦任好低頭不語,萬卣又道:「秦君想,晉候發兵前遍召諸候國君,在翟泉召開盟會,為何最後卻無一國君響應參與伐鄭之戰?」

「貴使的意思是——」

「說到底,晉候還是為了報一已之仇,當初晉重耳流亡在外時,路經鄭國,不受鄭伯禮遇,所以晉重耳一直懷恨在心,如今他成為中原霸主,自然是要將以前的舊帳一一清算清楚。秦君乃是天下皆知的仁人君子,何苦為了晉重耳的一片私心而受其驅使呢?」

一番話說得秦任好終於打定主意,嘆道:「也罷,為了秦國今後的大業,就讓晉重耳說寡人是背信棄義之輩吧。」

萬卣退出后,秦任好便下令全軍收拾裝備物資,立刻撤回秦國。

重耳這日剛剛起床,正在洗漱,聽下人報說秦軍已經連夜撤走,兀自不信,讓探子再去打探。

探子走後,重耳再也無心洗漱了,將巾帕重重地扔在水盆里,悶坐在席上,不發一言。

不多時狐偃、先軫和欒枝等人一齊湧進大帳來,先軫道:「主公,末將剛剛得報,秦君已經與鄭伯私下訂立了盟約,鄭伯允諾秦君在鄭國駐兵,秦君則率軍撤退。」

眾將士皆憤憤不平,狐偃道:「不想這個秦任好竟是如此見利忘義之輩,咱們與秦國多年的交好,竟然抵不過鄭伯幾句虛實難定的利益許諾,不如讓老臣領一支兵馬,現在就去追擊秦軍。」

欒枝也道:「秦君言而無信,欺人太甚,末將也願意領一支兵,前去追擊,就算是出一口惡氣也好。」

重耳道:「不可,當初若非秦君帶兵送寡人回國,後來呂甥和卻芮作亂時,又幫助寡人平定內亂,寡人豈能有今日?寡人只是不明白,秦君並非言而無信之輩,為何輕易就撤兵而去,難道真的是寡人德行不修,難以服眾嗎?」

先軫道:「主公多慮了,舉目四方,當今天下論國力之強,還有誰能比過晉國去,除了主公外,還有誰有資格當這個天下霸主,秦君也不過是嫉賢忌能,被小人利用了去。即使沒有秦國,僅憑咱們晉國一已之力,末將相信也能將鄭國打下,請主公即刻下令,全面攻城,末將要讓秦國和天下人知道,沒有別人相助,晉國一樣可以所向披靡,無往不勝。」

重耳點頭道:「攻城之事,就由元帥看著辦吧,寡人既然來了,總不能空手而返。」

此時的新鄭宮城內,鄭踕正與萬卣在商議。

萬卣坐在鄭踕下首,頗為自鳴得意,道:「鄭伯看外臣出的主意如何,秦任好果然撤兵而去,想那晉重耳此刻定在帳中大發雷霆,若他能與秦國就此交上手,兩國反目,那鄭伯就可無虞了。」

鄭踕卻毫無喜悅之色,冷冷道:「周使怕是要失望了,晉重耳不僅沒有追擊秦軍,反而讓晉軍圍住了城池,在城下排兵布陣,眼看立刻就要攻城了。」

「哦……」萬卣斂了笑容,「不知鄭伯可已有退敵之策?」

「周使當初不是說,如果秦軍撤退了,剩下一個晉國就好辦多了嗎,寡人哪裡有什麼退敵之策,還倚仗著周使為寡人出謀劃策呢。」

「外臣到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只怕鄭伯不願意。」

「貴使不妨說出來一聽。」

「晉重耳攻打鄭國,打出的旗號是鄭國與楚國私下相交,鄭伯只要向晉重耳投降,與楚國斷交,並許諾永不背棄晉國,晉重耳就沒有理由再攻打鄭國了,到時天子為鄭伯求情也可順理成章。」

鄭踕怒道:「想我鄭國也是堂堂諸候大國,當年鄭莊公在位時,也曾號令諸候,獨霸一時,他晉重耳就為了寡人當年犯下的一個錯誤,便抓著不放,還打著堂而皇之的旗號,侵伐我國,如此霸主,如何能服眾,要寡人向他稱臣,無論如何卻是不能。」

「鄭國外無援兵,以新鄭庫廩中屯積的糧草,鄭伯自忖能堅持多久?」

見鄭踕沉默不語,萬卣又道:「鄭伯可還記得曹君,當初曹國拒守晉軍數月,一朝被攻克城池,曹君最後落得個階下囚的下場,若不是曹君重賄了巫人,假借天意,恐怕如今早已做了地下亡魂。與其等到被攻破城池而不得已為之,還不如主動向晉重耳投降。」

鄭踕長嘆一聲,「為了鄭國百年基業不在我鄭踕手中敗亡,看來也只有如此了。」

鄭踕便派了一個使臣,前往晉國大營拜見重耳。使臣見過重耳,獻上黃金玉璧若干,又將來意講明,表明鄭國願意與楚國一刀兩斷,從此一心侍奉晉國,每年繳納貢賦等等。

重耳道:「要寡人退兵也未嘗不可,但鄭君還需答應寡人兩個條件。第一,將公子蘭迎回鄭國,並立為世子,第二,將大夫叔詹交給寡人,寡人立刻與鄭君訂立盟約,撤兵而去。」

使臣回去都城,將晉重耳的要求向鄭踕說了。

鄭踕勃然大怒,「晉重耳欺人太甚,要寡人迎回公子蘭也就罷了,還要交出叔詹,叔詹是寡人的弟弟,又是鄭國的賢臣良相,如果寡人交出叔詹,寡人今後還有何顏面見鄭國的列祖列宗,見鄭國的萬千臣民?」

鄭踕毅然拒絕了晉重耳的要求,晉重耳也毫不含糊,下令立刻攻打城池,數日下來,兩軍交戰激烈,各有傷亡,新鄭雖然一時未攻下,但鄭國軍民都知道,在外無援兵的條件下,如此耗費下去,終有一日彈盡糧絕,城池不保,因此即使鄭踕再三動員軍民,保衛家園,城中還是一片頹廢之氣。

這日叔詹來見鄭踕,叔詹向其行稽首大禮,鄭踕忙扶起道:「賢弟何故行此大禮?」

「小臣特來請求主公,請主公將小臣交給晉候吧。」

「賢弟把寡人想成什麼人了?當年晉重耳途經鄭國時,賢弟向寡人建議禮遇重耳,如若不然,就殺了重耳,可寡人聽不進勸去,才釀成了今日之禍,說起來都是寡人的過錯,寡人若再為了一已之私,將賢弟交出去,寡人豈不是成了萬人指摘的小人?」

「鄭國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主公哪裡還能顧及那麼多,用小臣的一條性命,換鄭國的百年基業,主公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鄭踕泣道:「這是寡人犯下的錯,就讓寡人承擔吧,即使寡人要背上千古罵名,寡人也不能將賢弟交出去啊。」

「有主公這句話,小臣就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叔詹說完猛然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不等鄭踕反應過來,已插入自己的心口,鄭踕抱住叔詹,大哭道:「賢弟這是何苦啊。」

叔詹用盡最後的氣力道:「小臣年輕之時也曾做過錯事,蒙主公不棄,還對小臣委以重任,主公當年犯下的錯,今日讓小臣來受過又有何妨?」

叔詹說完便氣絕而亡,鄭踕大哭一場后,依舊派了使臣,到晉營中面見重耳,將叔詹已自裁身亡一事告之,又表明同意迎接公子蘭回鄭國繼任世子。

重耳聽說了叔詹的事宜,到也敬佩他是個血性漢子,決定停止攻打城池,不日後,重耳與鄭踕盟了誓,鄭國允諾從此以晉國為號令,斷絕與楚國的聯繫,並任命公子蘭為世子,重耳便率領軍隊撤出了鄭國,返回了晉國。

晉國後宮中,自重耳出征鄭國后,懷嬴一如既往處理宮務,按部就班。轉眼到了九月九日重陽節,以往重耳在宮中時,都要隆重祭祀先祖,然後在滎台上舉行宮宴,後宮姬妾,公子公主,齊集一處,好不熱鬧。因今年重耳出征在外,一切從簡,懷嬴便將舉行宮宴的地點放在迎香台。

這迎香台原是當年的落梅台,因懷嬴不喜歡落梅兩字,便將落梅台改成了迎香台。

懷嬴先帶著眾姬妾和公子公主們在太廟祭了祖,然後往迎香台來。此時正值秋高氣爽之際,梅林中雖無甚景緻可看,但數年前懷嬴就讓人在高台下種了菊花,此時正是盛花期,奼紫嫣紅的一片,嬌艷不可勝數。

懷嬴坐在首座,平戎和沁格陪坐,接下來是各宮的姬妾還有公子公主,高台上坐無盈席,如花錦簇的一團,絲毫不比台下的菊花遜色。

懷嬴巡視眾人,一眼便見杜祁不在人群中,問道:「杜嬪為何還沒有到?」

永信宮的一名世婦道:「杜娘娘這幾日犯了咳喘之症,醫官每日都要為其做艾灸,想來耽誤了些時候。」

平戎道:「主公不在宮中,這是弘德夫人第一次主持重陽宴會,杜嬪做為一宮主位,怎可遲遲不到,你們這些做女官的,平時也應該多勸著些。」

那世婦點頭稱是,有一心直口快的女御道:「請夫人明查,不是妾身們不加規勸,而是杜娘娘行事乖張,刁蠻任性,日常只有她向我們訓話的份,哪裡有聽得進勸的一日?」

平戎皺眉道:「此話當真?」

「女官們都在此,哪裡能做假的,昨日杜娘娘又讓宮人們扮做士兵,一隊做晉兵,一隊做鄭兵,讓晉兵做攻打城池之狀,兩隊交戰,吵得不亦熱乎,直鬧了大半夜,妾身等實在看不下去,去勸了幾句,反被杜娘娘訓斥了一番,這可是大家都聽見了的。」

平戎道:「這個杜嬪越來越無法無天,直把宮禁當成了孩童的玩耍地一般,宮規形同虛設,長此以往,還如何依例整治後宮?」

平戎拿眼瞧著懷嬴。

懷嬴道:「難得今日重陽宮宴,先不談這些事,大家儘管開懷敞飲,本夫人許你們大醉一場,就有失禮也不怪罪。」

懷嬴又打發人去永信宮請杜祁,等了半個時辰,杜祁坐著轎輦來了,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神色,上了高台,略略向三位夫人施了禮,然後坐在沁格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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