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橫渠四言我不言
「彼候人兮，何戈與祋。彼其之子，三百赤芾……。」教授署內響起一片朗朗讀書聲，這是王明誠在教授學子們《詩經》。「迎賓送客的小官，肩上扛著長戈和殳棍。而像他那樣小人物，三百朝官們不屑於顧及……不知爾等有何看法啊？」正在講解《詩經》中《候人》一篇的王明誠突然停了下來，向面前的學子提問道。
「徐豐，你來說一下吧。」王明誠拿著書，指了指不住點頭的徐豐。本來昏昏欲睡的徐豐，在聽到夫子提問他后，有如寒風過體、冰水澆身一般，頓時有了精神。只見徐豐連忙站了起來。「這個，那個……這首詩寫了一個底層官員，嗯……他被上層官員看不起」徐豐撓了撓頭「但是真正有實力、有頭腦的……往往是底層官員。」「那你的意思是朝廷裡面的朱紫公卿，他們都是尸位素餐，他們都沒有真才實料了？」王明誠看著一臉尷尬的徐豐，笑著說道，然後擺了擺手，示意徐豐坐下。
「在我看來，不論是目不識丁的普通人，亦或是我等熟讀詩書的學子，在得到金錢、權勢后，往往都會迷失自己，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從而看不起那些曾經的「自己」，正如孟子所言『飽暖思**』，所以吾輩讀書人更應知明德、懂至善，提升自己的境界，平等待人，不要做三百朝官那等人。」
王明誠帶著讚許的眼神，看了看面前這個主動站起來回答的學生，「朱偉說的很不錯，表達出了自己見解，爾等都需向他學習。至於他的看法，我便不做點評，畢竟這是隨性而起的問題，只要你們各有體會就行了，並沒有什麼是非優劣。
「那夫子對優渥之家多惡少，貧苦之家多貴子怎麼看呢？」剛坐下的朱偉又舉手提出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很好，爾等先討論下，吾亦需認真思考。」王明誠說完，背對著學生，左右踱步做思考狀。
「這個朱偉怎麼這麼多問題，坐在那老老實實的聽夫子講課不就好了嗎？非要顯擺自己，真是的！」裝作在討論的徐豐和李莫語在那小聲的說著話，而對徐豐無可奈何的李莫語，只得苦笑著聽他講朱偉的壞話。
「爾等討論的怎樣了？可有誰願意講一下啊！」王明誠看著面前討論的熱火朝天的學堂，「劉永你來吧。」只見一個消瘦的男子站了起來，看相貌大概有四十歲左右。「我應該比在座各位年齡都大，經歷的事也應該比在座的都多，說句誇張的，我走過的橋比各位走過的路都多，所以對朱偉提出的問題，我是深有體會的。」
劉永頓了頓接著說「在我看來，優渥之間多惡少，貧苦之家多貴子，這是因為他們擁有財富的不同，大多有錢人家認為天下事不過一錢事，沒有什麼事是用錢解決不了的，所以他們不重視對子女的教育。而像我們貧窮人家正相反，我們無錢又無權，一旦有個什麼天災人禍，就有可能家破人亡，所我們害怕這樣的生活，會努力教育子女，即使自己過不上什麼太好的生活，因為我不想我的子女和我一樣，為自己下一代如此擔心。」
「就拿我自己來說，我從十二歲便開始參加童生試，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十年了，這三十年來，雖然我已經娶過妻生過子，但我依然沒有放棄學習。如果你問我為何如此堅持，我不能昧著良心說出像張橫渠那樣，說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樣對我而說冠冕堂皇的話。-我只能實話實話，我考取功名就只是為了當上大官或是求個名聲。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讓我的孩子勉強過上那些富貴人家子弟生來就擁有的生活。這就是我的觀點，請夫子指點。」
王明誠聽完劉永好似大逆不道的話，並沒有說些什麼，而是示意讓他坐下來。但是其他學子卻沒有王明誠這麼平靜，他們紛紛討論起來劉永剛才的話語，認為他追名逐利有辱斯文，敗壞了讀書之人的名聲，對他指指點點。
「我不對剛才劉永關於名利的話進行評價，因為我並不了解他，如果僅憑他的一番話語便對他品頭論足，我覺得這才是有辱讀書人的名聲。」一向說話溫和的王明誠突然嚴肅了起來，「街頭橫行的惡霸可能回家時會替病重的奶奶熬藥，而經常施捨的窮人的善人，背地裡也可能欺男霸女。所以『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時並不一定是壞話。」
看著學堂內的學子們逐漸安靜下來，王明誠便對劉永剛才關於惡少、貴子的話進行了一些補充：「正如劉永所說一樣，惡少、貴子各自家庭財富不同，所要考慮的事也不一樣，因為有的人他只是活著，便已經是拼勁全力了。只不過富貴之家一樣有為國為民者，寒門子弟亦有偷蒙拐騙之流。不可一言以蔽之，故而我認為，之所以有惡少、貴子，產生的根本原因應該是教育。重視教育者，不管貧富，子女都能明德、至善；不重教育者，哪怕父母為王侯將相，亦不能久存，更遑論貧窮之人。好了，時辰不早了，爾等自行散去吧！」
月上梢頭，洗漱完畢正準備睡覺的李莫語突然被徐豐拽了起來，「你幹什麼」李莫語一頭霧水的看著正襟危坐的徐豐。「我睡不著，我們出去聊聊天好不好？」徐豐看著李莫語說道。「好個屁！雖然我已經解衣欲睡，而且現在月色入戶，但我是不會欣然起行的，我才沒有蘇子他們的那個閑情雅緻。」李莫語卷了卷被子，背對著徐豐躺了下來。
「你不起來也行，你就在這聽我說吧。我今天聽到劉永講的話，原本和其他人一樣都覺得他有辱斯文，但是後來夫子一番話語讓我開始反省了下自己，我對一個不怎麼認識的人，僅僅因為他的動作、話語就在心裡評價他是好是壞，好像真的不怎麼對，你說是吧？」想要尋求幫助的徐豐拍了拍李莫語，發現他沒有動靜，便站起來看了下。「李莫語，你是不是人啊！這麼快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