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平庄異聞4

第197章 平庄異聞4

4、

跟着劉三來的,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小伙,南宮榭離開南村的時候都很小。其中一個年紀最小的,悄悄問劉三:「伯父,他就是十五年前的那個南宮家的……」

「閉嘴,大人說話你小孩插什麼嘴!」劉三怒不可遏,伸手就是一巴掌,把年輕人扇得差點跌倒。

那小夥子不服,嘴裏嘟囔著:「我就問一下怎麼了?」

後面的同伴趕緊把他拉住,幾個人落在後面,估計是那幾個年長的在教訓他。當然,肯定也把南宮博被車裂的經過說了一遍。

南宮榭的臉頓時蒼白起來,庄梅就坐他邊上,眼瞅着他原本還紅潤的臉,瞬間就變白了,好像皮膚下的血液,突然被抽走了。

劉三回頭看他的樣子,也很難過,唉,嘆了口氣,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好低着頭趕路。因為劉三在前面牽着馬走,也不需要南宮榭駕馭,他就直愣愣地坐在車上,發了一路呆。

只是,眼裏一直都是濕的。

到了南村,劉三把眾人引到自己家,把車套在祠堂邊上,張羅著請他們吃飯。此時已經是下午,未時末刻了,也是走得乏了。

南村就兩氏,大家混住着,界限並不分明。南宮那一脈都被趕跑了,因此就剩劉氏在裏面居住。

當時,周公是下令把南宮氏一族的房子全拆了,但實際上拆的只有南宮榭家,以及南宮家的祠堂。因為來拆屋的,也都是鄉里鄉親的,大家通融下,把房子送給熟識的親友,人都遷走後,就說某屋是某人的,結果基本上什麼都沒拆。

南宮氏的被遷走後,陸續有人回來,求劉氏胡亂給點錢,算是把房子折價給賣了。

劉三可憐南宮榭,當年的事一概不提,但人多嘴雜,多少還是有人說點的。

南宮榭坐了沒多久,央求劉三給他一盞村釀,一塊雞屁股,一個飯糰。大家都知道他要幹什麼去,劉三也不多問,就讓媳婦給他置辦一些。

祭祀死者,當然要用酒和三牲,只是農家貧窮,不可能有多豐富。雞屁股沒幾個人喜歡吃,但因不潔,也沒人拿去祭祀用。南宮榭這麼說,是因為要這個,不會浪費劉三的錢。

劉三與南宮榭,過去交情很好,直接切了一塊雞肉,拿竹葉包好,遞給他。

蘇棄扶着他,說陪他一起去看看兄弟。南宮榭很感動,也沒推辭,就帶蘇棄出去了。

庄清說:「我也去祭拜下這天縱英才的南宮博吧。」

於是,眾人就跟在後面,一起出去了。

南宮博的墓在村邊一處荒土包里,這是南村的墳地。過去的墳,都是不封不樹,埋下去了,過幾年,連親戚都找不到。如今,都堆起來土堆,拿個牌子,寫上死者的名字。

南宮博的墓前,一塊木板寫着「南宮博之墓」五個大字,風吹日晒,字跡已經模糊。

中國的喪葬禮儀,沒有為父親祭拜兒子設定一套禮儀,這種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慘事,根本不在任何禮儀之內。

南宮榭把食物放在兒子墳前,把酒灑在土裏,腿一軟,癱坐在地上,俄而,一陣似乎從地底下傳來的嗚咽聲,由細若遊絲,到響如裂帛,鑽心刺骨般送入大家耳朵里,簡直不堪忍受。

庄梅是第二次聽南宮榭哭,早已按捺不住,眼淚一顆一顆滾落在地。蘇棄一個大小伙,把臉背過去,肩膀一聳一聳,也是哭得稀里嘩啦。

吳興最能理解南宮榭的心情,也在那抹眼淚,他偌大的年紀才得一子,心裏暗暗說:無論如何我都得再生幾個兒子。

單傳,獨苗,這日子過得簡直是戰戰兢兢,千鈞懸於一絲,危若累卵!一旦不測,直接就是萬劫不復。

朱英他們幾個男的,家裏都有幾個兒子,雖能強忍着,但也是不敢直視。南宮榭的那種哭聲,不像人類,是從地底靈魂深處絕望的吼叫。

劉氏村民遠遠地看着這一幕,也是嘆息不已,女人們也跟着哭得一塌糊塗。

也不知哭了多久,南宮榭止住了哭,喃喃道:「這就是命啊。」轉頭走了。

大家見他的臉色,瞬間又蒼老許多。

人生三大悲,幼時失祜,中時鰥寡,老時喪子。能挺著活到今天真是不易。

回到劉三家,南宮榭情緒不佳,劉三安排他去一個親戚家休息,把飯菜給送過去。蘇棄過去陪他吃。

吃完飯,蘇棄讓劉三帶他去問問那個丟失小孩的人家。

說到這,劉三也是搖頭:「蘇侍衛,這戶人家也慘啊,你可一定要幫她找回孫女,否則,我都不知道她怎麼活下去。」

「怎麼回事你快說。」

這二嫂子按輩分說,是我侄媳婦,只是已經出了五服。村裏人都喊她二嫂子,我也不管什麼輩分,就當她的名字了。

她丈夫十三年前,在路上走着,被一匹驚馬給踩了下,當時就不行了。好在留有一子一女,還可以守着家門。

四年前,她女兒出閣,嫁給了偃師的一戶好人家,原以為下半輩子有着落了,誰曾想女兒難產,兒子雖說生出來了,但女人卻死了。這兒子體弱,不到半年,又夭折了。

女婿家說她女兒命薄,自此也不待見岳母了,多少家產也靠不上。

去年春末,他兒子得了場急病,醫藥罔效,眼睜睜的,不到十日就去了。只留下一女,婆媳兩人好生過活。卻不知怎麼的,這媳婦年底上吊自盡了。

你們說,這麼苦的一個女人,就得着這麼一個小孫女,還讓人給拐了,全村人都起了公憤,必得抓住拐子佬打死,把這孫女尋回來。

我跟你們說,要不是因為還要尋回這女娃娃,你們兩位當時就會被打死了。幸虧沒下重手,要不二位也枉死了。

李勢跟景小滿,也只能苦笑。眾怒難犯啊,這種情況下,打死了無辜,也是沒法述冤去。

庄梅聽得都要落淚了,這也太慘了。

蘇棄忙說:「你請帶路吧,我去問問她什麼情況。」

庄梅要跟着一起去,蘇棄當然求之不得。

劉二嫂子的家,非常破敗,看得出來家裏是沒有男人了。一個人坐在門口地上,失魂落魄地望着遠處。

劉三輕聲地打招呼:「二嫂子,二嫂子,這是洛陽來的蘇侍衛,是來幫你找孫女的。」

劉二嫂子一聽,迷惘的眼睛忽然閃了一絲亮光,看蘇棄一臉英氣,腰間別了把劍,趕忙站了起來,撲通一下就跪倒在地:「大人給民婦主持公道啊!」

庄梅嚇了一跳。蘇棄見怪不怪的樣子,伸手把她扶起來,「不必行禮,你把當時情況說一說就好了。」

劉二嫂子直勾勾地看着蘇棄,卻不知說什麼。

劉三嘆了口氣,對蘇棄說:「蘇侍衛,還是我說吧,她整個人都不大好了,說話也不清楚。」

「那好,你說,有什麼不對的讓她糾正。」

「三天前,她一大早去田裏撿麥粒。我們這剛剛秋收完,男人把麥子割完就歇了,女人小孩就去地里撿遺落的麥穗。麥穗其實也撿得差不多了,二嫂子就去地縫裏把掉落的麥粒撿點回家。唉,你們大人不知我們這的苦。這二嫂子家裏沒男人,種地都是親戚們幫着種的。」

「到了地里,她就把孫女放下了,讓她自己去玩。要知道,地里都是平的,走多遠都看得到,誰知道就一會的工夫,女孩子就不見了。那地方沒溝沒坎,離水渠還遠,只能是被人抱走了。」

蘇棄問劉二嫂子,是這樣嗎?她痴痴地瞪着蘇棄,嘴裏咕嚕著,天知道說什麼。

庄梅伸手把劉二嫂子拉過來,抱住她肩膀,柔聲說:「沒事的,你別慌,我們能幫你找回來。」

劉二嫂子嘴湊到庄梅耳朵邊,不停地嘟囔,念了好多次,庄梅依稀聽懂了,她說的是:「他爹他娃這可怎麼辦呢?」

這是在跟丈夫跟兒子說話呢。

庄梅對劉三說:「大叔,這大娘還有親戚嗎?別讓她一個人住,得找人盯着她,再讓她這樣下去,人就傻了。」

劉三嘆了口氣:「他這一房,人口較少,只有一個堂兄弟,說不得,只好請他堂嫂照顧下了。」

「看她這樣子,怕是都沒吃飯。」

「帶回我家吧,今天還剩點吃的,給她吃些。」

蘇棄說:「帶我去地里看看吧。」

於是,劉三帶蘇棄去地里,庄梅把劉二嫂子帶到劉三家,給她點吃的。劉二嫂子一看到吃的,狼吞虎咽,果然不知餓了多久。

吃飽了飯以後,劉二嫂子神志恢復了些,開始哭,一邊哭,一邊埋怨自己,聲音雖然不大,但讓人冷到骨頭裏。把劉三家裏的人都哭煩了,臉色都不大好看了。

庄梅從包袱里掏出一袋錢幣,遞給劉三的婆娘,對她說:「今天我們叨擾你家這麼久,這點錢你收著。」

劉三婆娘扭捏著不好意思接,這錢也太多了。

「這二嫂子,精神不大好,你們好歹也是親戚,能不能找幾個女人,這些天跟她呆在一起,勸勸她,不要真成了瘋婆子,你們村臉上也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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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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