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翌日上午,風萍在時光酒店頂層的專屬套房裡醒來,床頭已經備好了豐富的早餐和兩份晨報。她洗漱完畢,端起熱牛奶喝了一口,一邊拿起報紙瀏覽。

報上頭條赫然竟是一則綁架撕票的消息。被綁架者乃是隔壁桃源市的船王之子,對方因恨其家人報警,故而撕票。

風萍看后大吃一驚,晨褸也來不及更換,便到方伯韜的辦公室詢問詳情。

方伯韜對於她的神出鬼沒早已習以為常,一看到她手裡的報紙,就知道她的來意,不等她發問就道:「這件事昨晚已經在圈內傳開了,弄得人心惶惶。」

風萍皺眉道:「太惡劣了,什麼人乾的?」

方伯韜搖頭,道:「暫時還不知道。周邊城市的名流都感到不安,我已經從泰國請了兩名保鏢,明天就到。」

風萍聞言微汗。

「君怡回英國了嗎?」

「沒有,和Richard旅遊去了。我昨晚已經勒令她回來。」

「你是不是太緊張了點兒?」

方伯韜嘆息,「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為人父母。」

風萍撇撇嘴沒說話,這時隱約明白唐迦南昨晚的意思,大概也是擔心自己。可他為啥盡說些氣人的話呢,真要命。

兩人就這件命案談論了一番。因方伯韜十點鐘有個會議,風萍便起身回房,兩人一起等電梯。那天恰好有位巨星下榻時光酒店的總統套房,貴賓部的記者特別多,不知怎的,竟被人拍到他們的照片,發到網上。

網友們聯想到前一陣子,曾有人爆料說,風萍與一位經營酒店的富翁過往甚密,如今看來是空穴來風,未必無音。尤其是照片上的風萍身著晨褸,不免讓人浮想聯翩。

好事者一直致力於捕捉唐迦南的花邊新聞,沒想到先出狀況的竟是風萍,少不得要對唐迦南進行一番真偽難辨的同情。那文章想象大膽、推測合理、議論精闢,寫得活色生香,端的是一片妙文。

周新竹看到這則八卦的時候,真是興奮得不得了。風萍的姦情終於暴露了,唐迦南但凡是個男人,就應該立刻將她掃地出門。即便他能忍,唐家也決不能忍。

她第一時間便去跟唐銘瑄套近乎,拐彎抹角地將這則八卦抖了出來。唐銘瑄果然大吃一驚,到底是年輕姑娘,沉不住氣,立刻就給唐迦南打電話。如此,周新竹才算鬆了一口氣,像卸下千斤重擔似的。

隨後,兩人聊起了時尚界的事。卻是本市即將舉行的一場模特大賽,還邀請到國際著名設計師Jennifer擔任評委,一方面也是為其在亞洲的春夏服裝秀做宣傳。唐銘瑄知道她的兩個堂妹都參加了這次大賽,含笑道:「靜荷和雅柏肯定都能進入決賽吧?」

周新竹表現得很謙虛,態度彷彿也很中肯客觀,「進前十應該沒問題,靜荷的條件比雅柏要好,她應該比較有希望……」

這兩個妹妹乃是由她這個高明的姐姐親手調教指點的,豈能輕易就被淘汰?

唐銘瑄照例讚美祝福她們幾句,雖然彼此未曾見面。她心裡急於回家探聽眾人對那則八卦的態度,故而坐了片刻,便找個借口告辭了。

她匆匆趕回唐家老宅一看,唐老太太和她娘家那頭的幾個表姑表兄妹都在,大家正談得熱火朝天,格外激動,主題當然是眼下最轟動的船王命案。逢到這種事情,最擔驚受怕的都是有錢人。唐銘瑄在他們中間坐下來,聽他們不斷地批評政治和治安,不由得躊躇起來,這時提到風月八卦似乎不太應景,不說吧,又憋得難受。

唐老太太對外孫女是很關心的,一雙銳利的眼睛注視著她的時候也彷彿多了幾分柔和,語速很慢但很威嚴地說:「銘瑄,你最近也安分一點兒,不要到處亂跑。」

唐銘瑄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一直都很安分,不安分的是二哥……」講到最後兩個字時聲音不覺有些低。

聞言,眾人頓時安靜了下來,齊刷刷地看向她,但是眼角的餘光卻不著痕迹地瞟著唐老太太。自從唐迦南擅自訂婚之後,他的名字甚少有人敢在唐老太太面前提及,一是怕刺激到她,二來是沒人想主動找不痛快。唐銘瑄因為平日是最被厚愛的,不免恃寵而驕了。

此刻,唐老太太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沉默片刻才問:「阿南,他怎麼不安分了?」

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令唐銘瑄也摸不著底,但她還是硬著頭皮把八卦說了出來,畢竟知情不報也是罪過,外祖母萬一真追究起來也是要連坐的。唐老太太丈夫早逝,兒子唐湛過分出色,使得她的天地只限於家庭內部,這一點權力是她的全部樂趣所在,絕不肯放著不用的。

她儘管面上不露一絲聲色,但心裡卻是高興的。有機會去證明別人的錯誤和自己的英明,當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這件事無疑證明了唐老太太的先見之明,經驗告訴她:一個平凡女人擠躋身上層社會的途徑決不會太清白,唯有讓一個上層社會的男人娶了她,然後才能名正言順。唐家的孫子絕不能當這個冤大頭。

唐老太太微微低垂著眼睛,心裡卻已經有了主意,但她的權威性令她暫時保持了沉默。

這則在唐家引起騷動的緋聞,對風萍沒有造成任何困擾,倒是把另一當事人方伯韜氣得夠嗆。他執意要找媒體澄清此事,風萍表示這種事向來都是越描越黑,不必多此一舉。

方伯韜委實怒氣難平,連聲道:「不行不行,太不像話了。」

風萍笑嘻嘻地進一步勸道:「方伯,如果你想讓人們在這世上把你的名字傳揚,那麼一定不要對他們做任何解釋,就讓他們盡情發揮無窮的想象吧。人類之所以作為靈長類動物,因為他們有一個善於想象的大腦,不充分利用是很可惜的。」

方伯韜覺得自己的一腔熱忱被人辜負了,圓圓的眼睛瞪著她,「我是在擔心唐迦南會誤會你……」

風萍哈哈一笑,截斷他的話,「你多慮了方伯,我毫不擔心。」

「哦?」

「他的緋聞那麼多,我不過才一件,除非……」她一邊說,一邊去穿自己那件綠色羊絨大衣,「除非哪天我成為緋聞天後,否則他絕沒有立場指責我。我約了易爾陽看衣服,不跟你說了。對了,把你的司機借我用一下。」

方伯韜大汗,「用我的車,你是唯恐天下不亂嗎?」

風萍提著包打開門,臨走前對他笑道:「反正不論媒體怎麼寫,別人怎麼說,都改變不了我們的關係,就當它是一陣風好了。」

方伯韜不住地搖頭,沒好氣地對著門板叮囑道:「注意安全。」

風萍搭乘電梯直接到地下層,西裝筆挺的司機已經在車裡恭候大駕了。車子一路開到易爾陽的工作室樓下,司機下車要送她上樓,她連忙謝絕,「不用,這裡我很熟。」

司機仍堅持把她送進工作室的大門。

易爾陽這次見到她的態度略有不同,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彷彿有什麼事難以啟齒。風萍很明白他的難處,主動解釋道:「報紙都是亂寫,沒有的事。」

易爾陽正不知道如何啟齒,她主動提起是再好不過了,索性八婆做到底,問道:「你和阿南是怎麼回事?他前晚開車來找你,結果你第二天就和方伯韜傳緋聞,你們到底在搞什麼?」

風萍撇撇嘴,道:「真沒什麼,他關心我,但用錯了方法,我們吵了兩句。方伯韜的事完全是媒體亂寫,信不信由你。」

易爾陽難得正經起來,「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南,他是什麼態度?」

「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他沒什麼反應。」

「沒有反應就是大反應。」易爾陽的表情特別誇張,「事情大條了!」

「是嗎?那叫讓它大條好了。」風萍一臉無所謂,「讓我看看衣服吧。」

「衣服?」易爾陽對於她的遲鈍痛心疾首,忍不住出言點醒她,「我的大小姐啊,如果阿南一怒之下把你休了,你豈不是……」

「他不會的!」風萍有力地打斷他,含笑道,「所以,你不用擔心在我身上花費的每一寸布料。」

易爾陽氣結,瞪著眼睛幾乎要咆哮起來,「真是狗咬呂洞賓,算了算了,我懶得過問你們的破事。」說著仰起頭氣呼呼地走了,一邊高聲吩咐助理道,「取消今天下午的所有預約,我誰也不見。」語氣鏗鏘有力,擲在地上怕要冒火星子。

風萍撲哧一聲笑起來。

她倒差點兒忘記了,易爾陽也是國內數得出來的服裝設計師,是大牌了。

通常來說,搞藝術的人,他們的藝術成就和他們的脾氣是成正比的,但易爾陽不是,至少在風萍面前不是。故而他怒氣衝天地下了逐客令,風萍便也很識趣地閃人了。

當日的天氣很好,晴空碧藍,艷陽高照。

她出了易爾陽的工作室,不急著回去,就到三樓百貨商場逛了逛。這是本城著名的雙子大廈中的B座,與A座相鄰,中間只隔一個噴泉花園。她漫無目的地逛了一圈,在哈根達斯臨窗的位置稍事休息,要了份甜點充作下午茶。

原計劃忽然取消,憑空得了半日清閑,一時沒什麼事情可干,乾脆躲在這裡晒晒太陽。她整個人都沐在陽光里,碎金般的光線刺得她微微眯起眼。

要不要給唐湛打電話呢?今天的時間倒是很充足。

她坐在陽光里躊躇,心裡很好奇,不知道唐湛究竟要跟她談什麼。

沉吟半天,終於還是把手伸進大衣口袋去摸那張紙,那上面有唐湛的電話號碼。但隨即想起來衣服昨天剛乾洗過的,那張紙十有八九被留在酒店裡了。伸手摸了兩下,果然,口袋空空。

她不由得輕噓一聲,心裡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轉頭看向玻璃窗外,目光沒有焦距地隨意一瞥,視線已經移開了,又忍不住轉回去看。

沒錯,對面大樓里,約是七八樓的位置,透明玻璃窗前站著兩個人在談話,雙方都使用了一定的肢體語言。其中一個人的身影,包括他說話的手勢,飛揚的眉角眼梢,她一度非常熟悉,絕不會認錯。

原來他的公司搬到這裡了,看來真是業績很好。

他面朝著她的方向,身體和臉龐都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他們兩人之間隔著玻璃窗,隔著冬日午後的光影,隔著蒼茫時光和回憶的網,那感覺很像電影手法,彷彿從記憶深處走出來,感覺朦朦朧朧的。

他們在一起的那些年,她千方百計地去討好他,那麼卑微,有時想一想,都把自己感動了。比如大清早起床做早餐,比如給他洗內衣、襪子,比如清潔馬桶之類……所有這些,再普通不過、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幾乎是每一個女人都會為他們男朋友做的事情,而對她這個一向都是被人服務的主兒,自覺意義非同尋常。儘管她做這些,心裡很樂意也很滿足,可還是渴望得到一些誇獎和鼓勵。奈何他總是不太滿意,說她做的飯菜不可口,衣服洗不幹凈,家務做得笨手笨腳,連拖把也用得磕磕絆絆……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一無是處的。獨自一人的時候,想起來不免覺得委屈,她原本不必這樣辛苦的,因為他也沒有強迫她。然而不論多麼偉大的愛情裡面總不免摻雜一星半點兒的自私。因為這點兒委屈,她也是有脾氣的。她發脾氣的方式就是沉默。

沉默往往意味著拒絕溝通,男人和女人的心思有時簡直是南轅北轍。她越發覺得不了解他,而安悅生則恰恰相反。他認為自己非常了解她,尤其是在那次為薪水吵架之後。他不曉得她在乎的不是錢,而是自己的付出。她每天六點起床,擠公車穿越大半個城市去上班,坐足八小時,打文件、接電話一樣也沒落下,一句話就把她打發了,她不服氣。但他不這樣認為。他覺得為幾百塊錢吵架很丟臉,他愛自己的面子,勝過愛她。她為此感到難過,心裡便漸漸生出悲涼的感覺。

有好幾次,她動過離開的念頭,卻一直沒有付諸行動。那天早晨的小小口角,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事後如果表現得溫柔一點兒,她沒準又要動搖了,但他什麼也沒做,她實在找不出繼續下去的理由,於是她走了。

她的離開正中他的下懷,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自作多情是這世上最大的愚蠢。生活真的可以教會我們很多東西,跟教科書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所謂知易行難,每個人都知道怎樣做才最正確,卻未必人人都不犯錯。人類天生擅長製造格言,卻短於聽從它。

風萍抬起頭,眯著眼睛再看過去的時候,對面的兩個人已經不見蹤影了。

她惆悵了一會兒,然後起身離開。步出大廈,沒有一絲風,這是入冬以來甚為罕見的晴好天氣,簡直好得有些詭異。

司機已經被她遣回去了,她毫不擔心所謂的綁架勒索。

晚上君怡和Richard回來,方伯邀她共進晚餐。兩人好久未見,她想著準備個禮物才好。

風萍收拾一下心情,努力回想自己十七八歲時的喜好,一邊神遊天外,一邊在沿街的商鋪閑逛。走了沒幾分鐘,就敏感地覺出有點兒不對勁。經過一家帽店的時候,借著在試裝鏡前試帽子的機會,仔細搜索一下身後,並無異常。但她對自己的直覺極其自信,於是思索一下,放下帽子出門,緊走幾步便是一個小岔道,右手邊是一條賣飾品的巷子,不是很深,但足夠了。

風萍快步轉過去,迅速選擇一家店鑽了進去。

約有三分鐘,果然有一個穿黑色皮衣的男子出現了。個子不高,手裡拿著一副墨鏡,眼光四處掃射,顯然是在找人。

風萍看到他,感覺非常詫異。

「你是在找我嗎?」她拉開門走出來。

那男子立刻轉過身來,古銅色的面容頓時漲得通紅,說不出話來。

這男子正是唐迦南的司機兼保鏢阿九。

風萍奇道:「你跟蹤我幹什麼?」

他微微尷尬,沉默一下才道:「唐總叫我來的。」

「他叫你來幹什麼?」

「……唐總不讓說。」

「沒關係,我不告訴他。」

「他叫我……」他遲疑兩秒,「他叫我來保護您。」

風萍怔了一下,然後微笑起來,「是嗎?那請你代我謝謝他。」

「他讓我來請您今晚回去……」

「他自己怎麼不來?」風萍不動聲色。

「他在工作。」

「哦?」風萍點點頭,話鋒一轉道,「不過今晚我有約會。」

「這個……」阿九的臉色十分為難,「唐總讓您今晚務必回去……」說到最後聲音已經略低下去,忽然瞥到風萍的眉毛微微皺起來,他連忙又道,「您要是不回去,豈不是辜負了唐總的一番心意?他該多傷心啊……」

風萍雖然覺得「辜負」和「傷心」這兩個詞用得有些嚴重,但並沒有提出疑問。她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叫他今晚八點到時光酒店來找我,我們一起吃晚飯……」

阿九聽到時光酒店,臉色頓時就變得很難看,一時間欲言又止。

風萍笑著問道:「怎麼?他晚上有別的應酬?」

阿九正要說沒有,可轉念一想,萬一唐迦南不願意去呢,連忙改口道,「我不清楚唐總的安排……」

風萍不由得笑起來。

這個阿九,初次見面的時候感覺冷酷得不得了,絕不多說半句話,今天怎麼吞吞吐吐地拖泥帶水起來了。

「那你告訴他,沒有應酬就到時光酒店來找我。」她說完就要走。

「那要是有應酬呢?」阿九連忙追問了一句,私心裡總覺得唐總是不可能去的。

風萍被他問得怔住了,愣一下才道:「那自然是去應酬……」

阿九暗自鬆了一口氣。

卻聽風萍續道:「結束之後,再來找我。」

阿九的一口氣又吸了回來,表情茫然地點點頭,忍不住在心裡哀號:唐總,我算是為你儘力的,能不能找到適合的借口就看你自己了。

他目送風萍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然後才拿出手機給唐迦南打電話。

電話剛一接通,就聽唐迦南問道:「怎麼樣?事情辦妥了嗎?」

「唐總……」阿九的語氣非常弱。

「沒辦成?」唐迦南語氣微變。

「是這樣的,風小姐她剛剛……」阿九決定避重就輕,「嗯,她讓我代她向您表示感謝……」

「感謝?」

唐迦南忍不住皺眉,心想:我叫人去把她綁回來,她沒生氣,還感謝我?

阿九直擦冷汗,在他進一步發問之前搶先問道:「唐總,您今晚有沒有什麼應酬啊?」

「應酬?」唐迦南更不解了。

他從沙發椅里站了起來,喝道:「阿九,你到底在搞什麼鬼?風萍現在哪裡?」

阿九大驚之下,忙迭聲道:「風小姐請您今晚八點到時光酒店用餐,如果您有應酬就應酬完了再去,反正聽她的意思您今晚一定得去您自己看著辦吧我的手機就快沒電了再見啊唐總。」

他一口氣說完就非常果斷地關掉手機,心想遲早是要挨罵的,能躲一時是一時吧。他絕望地握住手機,虔誠地祈禱,就差流下寬麵條眼淚了。

唐迦南瞪著手機,不相信他敢掛自己電話,再撥過去便是關機,真是氣死了。他在辦公室里踱了兩圈,又躺回沙發上,仔細一想阿九的話,那意思似乎是風萍要感謝他,所以請他到時光用餐?

她又想玩什麼花招呢?

呵呵,這一次,他可不會再上當了!

他躺在沙發上,將兩條修長的腿擱在辦公桌上,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腦子裡卻在盤算陰謀詭計。他那雙眼睛在思考的時候尤其顯得靈動。他有漂亮濃密的睫毛,和黝黑透亮的瞳孔。幼年的時候,這雙眼睛曾經打動過很多母愛泛濫的婦人,成年後又挑逗了無數少女萌動的春心。所以他的身邊從不缺乏女性,周圍似乎總有那麼一張無形的柔情之網,隨時等待獵捕他。他在陷阱邊緣遊走多年,已經變得十分狡猾,如今也想挑戰一下捕獵者的身份。

他主意一定,立刻坐直身體,端正姿態,迅速處理起手頭的工作來,以便準時趕到時光酒店,赴今晚的八點之約。

北辰大樓和時光酒店相距不遠,只隔了三條半街。這三條半的街道是全市的黃金地帶,許多舉足輕重的公司都在這三條街上,交通堵塞是常事。

唐迦南今晚的運氣不錯,斷斷續續只堵了十來分鐘。他到達時光酒店大堂的時候,抬頭看了看牆壁上的時間,八點一刻。

時光酒店的餐廳設在頂樓,視野絕佳,契合了某些成功人士一覽眾山小的優越心理。廚師更不必說,當然是一流的。

唐迦南和服務人員彼此都很熟,剛一進入電梯,便有人通知頂樓,大堂經理親自在電梯口迎接。當然,這種服務並不因為他是唐迦南,任何客人都一視同仁。

他在服務人員的引領下步入餐廳,目光四下一掃,便見風萍坐在頂頭靠窗的位置上,和一個年輕女孩說話。她穿了一件黑色羊絨衫,依舊是一彎齊眉劉海,嘴邊帶著微笑,看起來格外高貴,和與他在一起時的率性大笑截然不同。

呵!她倒挺會演戲。

唐迦南看著她,心裡恍惚湧起一股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但怎麼可能呢?純屬無稽之談。他立刻移開視線去看同座的兩名男子,一看,臉色就變了。

Richard,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儘管還沒有得到唐家的正式承認,但唐家對他並不陌生。不但不陌生,還很關注,有人定期將他的信息反饋到唐家。

他是唐家人的一塊病,只是各人的病狀略有不同。

他和方君怡的戀愛關係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只是沒想到風萍是和他們一起用餐……不過,這也更加坐實了他的推測。

極短的時間裡,唐迦南的心思已經轉了一大圈,眼見風萍抬手和他招呼,當即回以一個微笑,但心裡很納悶:看來她是真的沒有生氣。否則,以他對女人的了解……尤其是把一個女人趕出家門,無論是什麼場合遇見了,她絕不可能有好臉色。

隨著風萍的一個招呼,桌上的三個人同時轉過頭來看住他。

方伯韜因為那則八卦緋聞的原因,對唐迦南心懷歉意,當下站起身來迎接他,主動表示友好,遞出右手要與他相握。

唐迦南自然是積極響應,快走兩步上前,握住他的手,笑得分外燦爛。方伯韜對他的熱情也有點兒意外,但沒有多想,於是兩人足足握了有一分鐘。

方君怡半開玩笑半揶揄地說:「爸爸,酒都要變味了。」

這話一出,大家都笑起來。

唐迦南這才看清楚方君怡,雪膚明眸,確實是位美人。他裝作不經意地瞥過Richard,然後在風萍和方伯韜中間的位置上翩然落座。風萍為他簡單介紹一下,他也只當從不認識Richard,表現得彬彬有禮。唐家的孩子在外交方面一向都很有天賦,風萍不由得暗自佩服。

不過她更佩服的是Richard,他不知道是完全不清楚自己和唐家的關係,還是真的不明白唐迦南是誰,神態面容完全沒有任何異樣,和剛才一樣談笑風生。風萍再一次感嘆,到底是唐家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有這份定力,將來的成就難以想象。

唐迦南怎麼也沒有料到席間還有Richard,對已經預定好的那個計劃有些躊躇。要是被唐家人看到他和Richard用餐,那後果……真不能想象,大哥一定會第一個跳腳。其實,他們在上次的慈善晚會上已經一起露過面,只是他忙著應付眾女友的糾纏,一方面記掛著風萍,才沒有注意到Richard,還是事後經唐皓雲的提醒才想起依稀有這麼個人。

他的猶豫放在心裡,嘴上應對著方伯韜的殷切詢問。兩人互相恭維,假意謙虛地胡扯一通。他一邊含糊其辭,一邊裝似隨意地打量四周。

風萍眼見他神色有異,也不禁暗自奇怪,臉上依舊掛著矜持的笑意,眸光順著他的視線轉了一圈,發現左側有個男子正朝這邊看過來,對上她的視線后立刻低下頭去擺弄手機。她打量了一下那人,西裝革履十分整齊,整齊得有些僵硬,活像一名模特兒。

方君怡是最討厭飯桌上講客套的,就把話題引到近期如火如荼的模特大賽上去。她笑著向風萍問道:「風姐姐,你怎麼不去參加本屆的模特大賽呢?你的身高夠了,年齡也在要求範圍內,完全符合標準啊!」

風萍忍不住笑起來,唐迦南也看著她微笑,就是笑得有點兒假。做唐迦南的未婚妻,規矩是非常多的,她暫時還不想出風頭。

「我不喜歡站在台上被人評頭論足……」

方君怡沒料到她還這麼保守,不以為然道:「你不覺得擁有一個模特冠軍的頭銜很令人羨慕嗎?美麗應該讓大家都看見,我要是再高個三厘米,就去報名了……」言下之意不勝遺憾。

「這世上到底還有什麼是你不想嘗試的?」Richard帶點兒調侃的口吻,一口普通話字正腔圓,十足地道,看著她們搖頭嘆道,「你們不知道,她在山上玩蹦極,嚇死我了。」

方伯韜聞言,不由得變了臉色,卻又不便發作,只將一雙圓圓的眼睛瞪著方君怡。君怡心虛,被盯得低下頭去,一邊拿眼去瞟Richard,隨即便見他嘴角抽搐,顯然是她在桌子下面搞鬼。

風萍的眼裡不覺浮起一絲笑意,唐迦南卻目冷如霜。他就坐在Richard的對面,目光卻像是穿透了他這個人,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

「咳,其實年輕的時候多嘗試一些東西也是好的……」風萍出言打圓場。

「你最好不要去嘗試。」方伯韜立刻對她冷笑。

方君怡眼見牽連無辜,連忙道:「是是是,小的們謹遵父訓,再不敢了。」

聞言,風萍和Richard一起笑出來。方伯韜緊繃的臉色也略有放鬆,唐迦南的心裡一點兒笑意也沒有,臉上卻笑得比誰都歡樂。

當時的整個場面看起來其樂融融,歡暢無比。

第二天,風萍就在網上看到了這張照片。

撰文者聲稱自己從事媒體行業二十餘年,對近百年來的國內外八卦都有過深入的研究。然而,像這張照片上的詭異情形卻是生平罕見,實屬首例。

如果當晚一起用餐的僅僅是風萍、唐迦南、方伯韜這三個人的話,那麼,我們還可以把這件事看做是一場談判,尤其是它出現在風萍和方伯韜的緋聞之後。可是當晚一起用餐的是五個人,不但有方伯韜的女兒,甚至還有唐迦南同父異母的弟弟,他那自命發達的大腦實在無法想象,這幾個人究竟是怎麼搞到一起去的,還能相談甚歡?風、方二人的緋聞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到唐迦南,他和方伯韜表現得非常友好。更令人納悶的是,當晚用餐完畢,方伯韜不但親自將風萍和唐迦南送至樓下,還搶先為風萍打開車門,看上去分外殷勤。無論如何,以方伯韜的身份地位,絕不需要這樣巴結唐家的,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風萍看完報道,抬頭看向對面用餐的唐迦南,「奇怪,我們在時光酒店吃飯,記者怎麼就知道了?」

唐迦南頭也不抬,若無其事道:「記者都是無孔不入的。」

「我覺得這事有蹊蹺。」

「能有什麼蹊蹺呢?」

唐迦南放下杯子,抬頭對她微笑,漂亮的唇邊一道乳白的奶跡,看起來孩子氣十足。

風萍心裡微微一動,略頓一下才道:「就是覺得有點兒奇怪,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不過,這個報道寫得可真是……呵!」

「怎樣?」

「唔……」風萍沉吟一下,想到四個字,「細緻入微。」

「是嗎?我還沒看呢。」唐迦南用餐巾擦了擦嘴,從容說謊。

這時,手機忽然響了,他一看來電,不禁暗自苦笑,伸手按掉了電話。

風萍略顯詫異地掃了一眼,但沒有說話。

唐迦南起身,一邊吩咐她:「最近外面不太平,你有什麼事情就交代別人去辦,如果一定要外出,記得叫阿九跟著……」

風萍驟然聽到這種關切的話,非但有些不習慣,還有點兒不好意思。她借著喝牛奶掩飾,微微點頭:「我知道了,你昨天派阿九來保護我,謝謝你想得這麼周到。」

唐迦南聞言不由得乾咳一聲,「他是這樣說的?」

「難道不是?」風萍微微蹙眉。

「當然不是……哦不,是,是這樣的。」唐迦南的大腦飛速急轉,「只是,我明明叫他,叫他……」這話決不能實說的,他只好停下來望著她乾笑。

風萍想起阿九的那一句「唐總不讓說」,於是把他的心虛誤當成害羞,當下心領神會地一笑,道:「我知道了,你自己也當心點兒。」

唐迦南還要說什麼,陸媽已經拿了他的外套下樓來,他便收住話題,默默穿上外套,提上公文包出門。風萍起身送他,忽然看到院門左側的垃圾桶里有一束花,已經枯萎了,是她很喜歡的鬱金香。

她以為是唐迦南的風月債,不由得笑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唐迦南順著她的目光一看,道:「哦,這是安悅生送來的……」

風萍一愣,隨即微微皺眉。

「他留了張便條,在陸媽那裡,你問她要,我走了。」

唐迦南說完就上車走了。

風萍不明白安悅生何以送花給自己,送走了唐迦南之後,回屋問陸媽拿到了那張短箋,瀏覽過後覺得他是多此一舉,畢竟那隻明朝瓷瓶又不是她免費贈送給他的,除非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想了想,拿起話筒,按照紙上的號碼撥了過去,可再轉念一想,還是掛斷了。這束花已經送過來好幾天了,她前幾天既然沒打電話過去,現在當然更沒必要了,否則別人還當她心潮澎湃,需要醞釀好幾天才拿起話筒呢?

於是,她隨手把那張紙條扔進了垃圾桶,起身上樓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剛剛的表情、神態都被陸管家看在眼裡,引起了她作為一名女性天生的敏感和猜疑。她把垃圾桶里的紙條重新撿了回來,並且在未來的某一天,借著外出購物的機會,用公共電話打了一下,簡單聊了幾句后,她表示自己打錯了,非常鎮定地掛斷電話。這是后話。

阿九昨天辦砸了差事,心裡雖然做好了挨訓的準備,眼神仍不免忐忑,一邊開車一邊自後視鏡里觀察老闆的臉色,卻見唐迦南嘴邊始終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一副神遊太空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約有兩三分鐘,他忽然又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沒頭沒腦對他說了一句:「阿九,昨天的事你做得很好,我要獎賞你。呃……可是要獎賞你什麼呢?」

他摸著下巴思考起來。

阿九心裡咯噔一聲,心想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

「老闆,昨天的事情很抱歉,我實在是……」

「沒關係!」唐迦南微笑著打斷他,「手機沒電是常有的事。啊,不如我就送你一部手機好了。」

阿九抿唇不語,眼睛里射出了絕望的光。

唐迦南已經掏出了信用卡,趁著等紅燈的機會遞給他,道:「你下午去選吧,順便幫風小姐也買一部。」

阿九接過信用卡,心裡覺得很不可思議,不但沒罰,反而要打賞,太不正常了!

唐迦南瞪著前方的紅燈數字神遊天外,車載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把他嚇了一跳。這個電話幾乎沒有使用過,像個擺設,沒想到居然也有響的一天。

唐迦南自然知道打這個電話的人是誰,也知道他打電話來的目的,於是他無可奈何地接通了電話,說道:「我馬上到公司,咱們公司再談。」說完就毫不猶豫地切斷了電話,身手比阿九有過之而無不及。

稍後,車子駛入北辰大樓。

唐迦南一下車,就把阿九遣了回去,讓他到風萍跟前隨時待命,然後才搭乘電梯上樓。他剛一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到唐皓雲站在辦公桌前、臉色冷冷地看著他,不等他關上門就問道:「你怎麼會和那個小子一起吃飯?」

唐迦南知道他指的是Richard,但Richard原本並不在他的計劃之內,忍不住嘆了口氣,順手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昨晚我是和風萍吃飯,根本不知道他也在……」

唐皓雲不滿地打斷他:「那你也應該馬上離開!!你和他吃飯,還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外界會怎麼想?你又不是不知道奶奶的心思……」

唐迦南笑著打哈哈,「不過是吃了頓飯,你想多了大哥……」

唐皓雲見他不當一回事,更加生氣,「迦南,我勸你認真一點,爸爸的脾氣你是最清楚的,你這樣作天作地的胡鬧,都多少年了,他正眼看過你嗎?」

唐迦南頓時變了臉色。

唐皓雲繼續說道:「你再這樣下去,只會讓爸爸更生氣,到時候——」

唐迦南被他刺痛,不禁也生了氣,冷笑道:「到時候怎樣?無非就是剝奪我的繼承權,好像我很稀罕似的,這是他的家產,他又有那麼多兒子,愛給誰給誰。」

唐皓雲聽他說出這種自暴自棄的話,簡直氣得發抖:「你要把這份家業讓給外人,媽要是還活著,聽到你說出這種話,會是什麼心情?」

唐迦南不說話了。

當年唐湛能夠在公司、在商場立於不敗之地,妻子宋氏功不可沒,且她生性要強,倘若真要將唐家的產業送於那三個私生子,恐怕她會從棺材里跳出來。唐迦南之所以跟父親隔閡至深,也是源於對母親的愛,聽了哥哥這番話自然無言以對。

唐皓雲見他沉默不語,考慮到自家兄弟,本該結盟共退外敵,便也放緩了語氣,「阿南,這件事不是我想得太多,也不是我心胸狹隘,實在是這口氣咽不下去。」

唐迦南暗自苦笑,自己何嘗不是呢。

「我稍後還有個會議,先走了,那個小子突然回來,只怕不簡單,你好好想一想吧。」

唐皓雲說完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唐迦南獨自沉默片刻,越發鬱悶,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電話響了老半天才有人接起來,一個沙啞的嗓音彷彿晨睡未起,聽起來格外性感,「嗨,親愛的唐總,今天的熱搜看了嗎?」

「看了。」唐迦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

「您還滿意吧?」對方低聲笑起來。

「滿意個P!」唐迦南怒氣沖沖,「誰讓把你Richard的照片也放出來的?」

「親愛的,你也沒說他的照片不能用啊,畢竟您都跟人家吃飯了。」

對方嬉皮笑臉,對他的怒氣有恃無恐。

唐迦南冷笑道:「我是要澄清風萍和方伯韜的關係,你看那篇文章寫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一堆漫無邊際的猜測、自以為是的想象!!」

「事情一旦和你扯上關係,媒體就像脫韁的野馬,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紅了……」

「你這個蠢貨,這麼一點兒事情你都辦不好。你說,我要你能幹什麼?」

對方大驚失色,「不要啊阿南,求你不要拋棄我啊。」

唐迦南冷笑,「虧你還有臉自命和媒體很熟?我現在嚴重懷疑,想整我的人根本就是你,易爾陽。」

易爾陽在電話那頭幾欲淚下,「您言重了唐總,言重了,就是再給我十萬個膽子,我也不敢整您啊,我……」

唐迦南懶得再搭理他,啪的一聲掛上了電話。

事已至此,他發泄一通也只好作罷了,極度無奈地閉上眼,伸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可以預見,這張照片將在唐家造成什麼樣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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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戀愛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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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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