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一般而已

第406章 一般而已

西邊的太陽和地平線相連,斜斜的照耀着中原大地的千里沃野,將視野中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紅彤彤的顏色當中。

旌旗殘破,孤馬哀鳴,斷刀殘槍丟的滿地都是,淺褐色的沙壤土已被鮮血浸染成了斑駁的深褐色,還沒有散盡的硝煙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道。

戰鬥已經結束,最後的清理正在進行中。

穿着黑色軍裝的學生兵們已排出兩條鬆散的兵線,在橫七豎八的屍體堆中做最後的補刀。

那些個裝死的和沒有死透的敵人,全都被刺槍直接捅死。

做這個事情的時候,學生兵們並沒有絲毫勝利之後的喜悅,更沒有因為殺戮而產生的那種亢奮,一切都在沉默中有條不紊的進行,平靜的就好像是一群精細的工匠正在做最熟悉的操作。

對,這是一群工匠,而不是士兵,這是學生兵們留給老獨眼等人最深刻的印象。

作為「大明王師」的一部分,老獨眼他們這一批戰鬥經驗豐富的「反正舉義」人員被臨時編入了「酉」字營,作為毅勇軍地支營的一部分參與了沙坡口之戰的全過程。

這場阻擊戰需要面對數倍的敵人,開始的時候老獨眼兒他們這一批人確實有點「忐忑」,隨着戰鬥的持續,他們很快就發現悲觀心理毫無必要,因為作為阻擊主力的學生們打的太穩了。

事先掘出的五道半環形拒兵壕交錯排列,卻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護城河」,而是一種非常簡陋的作戰體系。

將火炮矩陣排列在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條拒兵壕之間,火銃兵則踞守正中的那一條,將前面的兩條主動讓出來。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陣地,卻成為一座堅不可摧的血肉磨坊。

上萬清軍整整打了兩天,都沒有突破進來,反而損兵折將死傷慘重。

在老獨眼兒他們這一批人的心目當中,那隻不過幾條並不怎麼寬闊的「沙溝子」,一個衝鋒就能打過來。

隨着戰鬥的持續,經驗豐富的老獨眼兒已漸漸看出了其中的玄妙。

這幾條拒兵壕不僅僅是為了掩護自身,同時還是能夠與火炮相得益彰,無論清軍衝過來多人人馬,都一定會被打斷,無法形成源源不斷綿綿不絕的攻勢。

然後火銃兵就可以利用簡易攻勢的掩護,以密集的排槍進行收割。

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條不紊,火銃兵根本就沒有發起氣勢如虹的衝鋒或者是反衝鋒,甚至沒有受到戰場氣氛的影響,僅僅只是一輪又一輪的排槍打出去。

就是這麼簡單的作戰方式,卻構成了一道銅牆鐵壁,讓清軍的十幾次衝鋒全都化為泡影。

沒有熱血沸騰的衝殺,沒有驚心動魄的吶喊,一切的一切等候充滿了工匠式的精密和嚴謹,就好像一扇巨大的磨盤,不緊不慢的吞噬、攪碎,以極高的效率製造著死亡。

如老獨眼這樣的兵油子,幾乎已經可以算是年老成精了。

他曾經打過李自成的闖軍,擊過張大賊的西軍,崇禎七年和崇禎十五年還作為「勤王之師」參與過兩次北京保衛戰,投清了清軍之後還打過明軍,現如今有「反正」回來繼續打清軍,幾乎經歷了這個時代所有具備典型意義的戰爭,真可謂是身經百戰見多識廣了。

在戰場上,什麼樣的戰鬥他都見過,一潰千里瘋狂逃命的敗戰,他見過不少。

乘勝追擊士氣如虹的勝戰也見過很多,甚至經歷過幾次深陷重圍的捨命搏殺的死戰。

但是,如沙坡口這樣的戰鬥全是第一次見到。

那些個學生兵和以往所見過的士兵完全不同,既沒有面對強勢敵人的頹廢和悲觀,也沒有因為勝利而有絲毫興奮的表現,反而處處透著一種近乎於變態的冷靜,哪怕是在他們殺人的時候,也保持着一種無動於衷式的絕對冷靜。

就好像這不是生死立現的戰鬥,而是一群技藝嫻熟的工匠在蓋房子,按部就班條理分明,各司其職不慌不亂。

「您家可真厲害,這一場打的漂亮,讓我們開眼了!」

身旁那個學生兵約莫二十來歲的年紀,甚至有可能更年輕的一點,軍帽的帽檐遮住了他的額頭,看起來遠比實際年齡更加成熟,身上卻洋溢着年輕人特有的朝氣和活力,但說話的口吻卻沒有年輕人應有的張揚:「談不上漂亮,很一般,最多也就是完成任務而已。」

如此的輝煌大勝,卻是如此的低調,絲毫沒有得勝之軍的那種驕傲心態。

「您家過謙了,能打死打傷這麼多的清兵,怎麼說是天大的軍功。」

「清兵很多嗎?」那個年輕的學生兵根本就沒有看他一眼,而是掏出一方雪白的棉布仔仔細細的擦拭著那桿火銃:「這點敵人算不了什麼,若不是出於穩妥的考慮,根本就不必出動這麼多同學。」

在毅勇軍內部,自有一套衡量兵力對比的演演算法:在常規戰當中,面對四到五倍的敵人,算是兵力持平。

在這樣的陣地戰當中,七到十倍數量的敵軍才算是旗鼓相當。

這並不是說學生真的能以一當十,而是充分考慮到了雙方的組織結構。

只要擊潰了對手的核心主力,其他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兵就算數量再多也不會構成重大威脅。

「老式的冷兵器軍隊和你們打陣地戰,就是在送死!」這是張啟陽的原話,每一個學生都深信不疑。

因為時間倉促的緣故,只能臨時構建起非常簡陋的防禦工事。

若是有充分的時間事先做足夠的準備,做進一步的縱深防禦或者是佈置的更加精細一點,這些學生兵足以硬扛兩萬老式軍隊的瘋狂攻擊。

沙坡口這一戰,顯然還沒有達到學生們的承受極限,對他們來說,何必就算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血戰,連考驗都算不上。

就好像是孩子們擺弄著玩久了的玩具那樣,這個年輕的學生兵很數量的火銃的槍機、燧輪等零部件拆卸下來,擦拭的一塵不染,連火門處的「煙子」都很小心的擦去了。

更換了全新的燧輪之後,以無比數量的手法重新裝配成為一桿完成的火銃。

做完這一切之後,年輕的學生兵從貼身出摸出一把早已被體溫熨熱了的短刃。

那柄短刃看起來就象是把短劍,但卻比短劍小了至少兩號,而且還是單刃的,更像是一把匕首,卻比匕首稍顯寬闊一些。

短刃通體鋥亮,纏繞在手柄處的銅絲呈現出一種柔和的紅色,那顯然是經過千萬次撫摸的結果。

「您家這短刀當真不錯,給我看看……」

「別碰!」就好像是觸電一般,學生兵飛快的把手縮了回去:「犧牲之刃,誰也碰不得!」

新華軍校的學生們,人手一把這樣的短刃,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

此刀名為「犧牲」,不是用於殺敵,而是用於自盡。

若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就用這把短刃結束自己的生命!

對於每一個學生而言,這把短刃都具有「刃在人在」「刃毀人亡」的的意義,代表最後的犧牲和最大的榮耀,完全就是一件聖物,自然不允許他人觸碰。

作為一個外人,老獨眼兒完全不曉得短刃的神聖意義,只是覺得這個年輕的學生兵對自己的態度有點冷淡。

完全就是出於拉近關係的緣故,他用一種炫耀的口吻說道:「有個以前跟我的小兵,年歲和你差不多,也被選入軍校了,就是不久之前的事兒,他叫趙苞,你聽說過嗎?」

年輕的學生兵搖了搖頭:「不久之前?那應該是擴招的六期生,我是二期的!」

新華軍校的學生眾多,大致上分為三個部分,第一二三期都是面對毅勇軍子弟進行內部招生,是張大帥手把手教導出來的嫡傳弟子,算是最早的那一批人。

到了第四期,因為擴招的緣故,人數開始大幅增加,不少的外圍人員開始加入,算是中期的那一部分。

至於說第五期和第六期的學生,則人數更多,出身也不那麼單純了。

現在的學生軍,就是以前三期為主力,有部分第四期學生,雖然還有些是五期生,卻僅僅只是觀摩學習,並不參與到實戰當中最新的第六期,已不能算是張啟陽的「嫡傳弟子」了。

「既然能夠入選第六期,必然是個可堪造就的人才。」

哪怕只是剛剛入學不久的新學員,也被說成是「人才」,這就是學生們內心深處的驕傲。

從新華軍校里走出的每一個學生,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世間的芸芸眾生有着很大的不同。

與那些渾渾噩噩活着的人們不一樣,他們懂得自己存在的意義,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麼,對於這個世界的本質有着非常清醒的認識。

他們知道自己為何而生,也明白自己在為何而戰,至於最終目的則無比的清晰明確:我族長興!

為了實現這個終極目標,一切付出和犧牲都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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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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