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地毯的那一端

15,地毯的那一端

白雁不說話,只是搖頭,大顆大顆的淚珠撲簌簌地順着臉頰往下滾落。

「告訴我,他是怎麼折的?」康劍看着她,目光溫柔。

「那個......不重要。」白雁咬着唇,頭搖得更快。

「哪個是重要的?」康劍問出這句話時,心都在顫了,一種巨大的歡喜像海嘯一般捲起千重波浪,撲面而來。

白雁哇地一聲哭出聲來,突地撲進了他的懷裏,緊緊圈住了他的脖子,頭埋在他的頸窩,「康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康劍兩隻手在空中僵硬了一會,不過一秒鐘的時間,他也環抱住她的腰,輕拍着她的後背,「傻丫頭,沒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喃喃地重複著,說着,眼眶也跟着有點發熱。

他仰起頭,看着天花板,深呼吸,確實是沒關係,只要她從封閉的世界走出來,認得他,愛着他,再大的委屈,再長的等待,他都能忍受。

白雁的淚像決了堤的海,狂泄不止。她哭一會,抬起頭,看看他,然後又埋進他的懷中,繼續哭。

他的白襯衫上被眼淚、鼻涕全沾濕了,他索性不管,摟緊她,任她哭個夠。

自從商明天過世之後,她沒有掉過一次淚,所有的悲痛都壓在心底,壓得她失去了神智。有時候,情緒有一個疏通的渠道,狠狠地發泄過後,也就容易面對了。

終於,白雁止住了悲聲,肩膀一抽一抽,在他懷中輕喘著。

他雙膝併攏,讓她坐得舒服,心疼地看着她一雙紅腫的眼睛。

「康劍,」白雁眨了眨眼,濕濕的臉頰貼上他的腮,「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給忘了。其實,我不是只有一個人,我還有你。」

「嗯!」他點點頭,鼓勵地看着她。

「在沒有認識你之前,我全部的世界裏只有......明天,」白雁停頓了一下,「他讓我覺得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個錯誤。在我們剛結婚時,你的冷漠、你媽媽的羞辱,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我其實也很痛苦,也很茫然,但只要想到明天,我都能撐過去。我無法形容他對我的意義,就像是身體的脊梁骨,他......突然那麼離開,我整個人渙散了......。」

「治癒心傷需要時間。」他輕聲說,嘴角噙著微笑。

她怔怔地對視着他溫柔的雙眸,內疚地擰起眉,「康劍,你埋怨我嗎?」

他撫摸着她的臉頰,「你是我的老婆,卻在想着別的男人,我當然要埋怨了。但是我也有責任,如果那天我在你身邊,抱住你,你就不會崩潰到封閉了。其實,白雁,你並不是崩潰,你是在逃避,你是在害怕。你以前能擁有的、認為最不可能改變的就是商明天對你的關愛。他撒手西去,你驚住了,對一切都感到恐懼,生怕你再也抓不住所有的東西,你甚至聯想到我有一天也會離開,於是,你自我催眠,把自己與外界隔絕。在你的這個世界裏,沒有失去,沒有別離,也沒有痛苦。」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許久,才開口說道:「你......會離開我嗎?」

「傻丫頭。」他笑着颳了下她的鼻子,「你的天羅地網,將我密密地扣住,我離得了嗎?再說,我也捨不得離開呀,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的呢!」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拉過他的手按在心口,「是的,我很害怕,我害怕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走到哪都是白眼和嘲諷,好像我是一個存活在這世上的累贅。沒有明天的鼓勵,我就面對不了這些。現在我知道我錯了,沒有明天,我......還有你,你還需要我來愛......」

「這才是我聰慧的老婆。不是沒有明天,退而求其次才有我,而是一直以來,你都有我。」他不敢表現出太露骨的喜悅,小心翼翼地啄吻了下她的唇瓣,「告訴我,心裏面還痛嗎?」

「痛,想到明天走了,心一陣陣的疼。」她坦誠地迎視着他的眸光,「但是你更重要。」

「怎麼個重要法?」他要一次性幫着她理解心頭的雜亂,誘哄地咬了下她的手指。

「我們是家人。」她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卻非常用力,「我不能讓愛我的人失望、心累。」

「老婆,心累、失望都沒什麼,最重要的是你要讓我感覺到你的愛意。如同我在余州時,雖然前景叵測,但有你說過十年、五年都會等着我時,我就不絕望。得知你用了些小心計讓我平安着陸,那時,慚愧、自責,可是我卻感到幸福。原來,我對你是這麼重要;原來,你是這樣的愛我。」

「康劍,我不好,讓你擔心了。」她低下頭看着手中不成形狀的紙玫瑰。

原來,她對他也是這麼重要;原來,他也是這樣的愛她。

康劍彎起嘴角:「老婆,以後什麼都可以忘記,但不能忘記我對你的愛。起來吧,腿都坐麻了,我該幫你洗澡了。」

「呃?」她納悶地看向他。

他失笑地捏了捏她的臉頰,「你迷失的這四個月,你哪一件事不是我親力親為。」

小臉戛地通紅,害羞地站起身,把臉別向一邊。「從今以後,我......自己來。」

「老婆,我並不是抱怨,反而是很享受。你的心把我給忘了,可是你的身體卻牢牢記着我,這是我唯一的安慰。」他揉揉雙腿,笑着站起身,牽着她往浴間走去。

真的很奇怪,神智一旦清明,什麼都慢慢記起來了。

白雁想起初春的中午,商明星和冷鋒坐在冷鋒的公寓裏,對她說起明天的意外;想起自己失控地走到手術室,然後記憶就停留在那一刻,再醒來,康劍坐在她面前,遞給她一朵紙玫瑰,室內悶熱,窗外有蟋蟀在歡叫,這是夏了吧!

這四個月,他為她做了什麼,怎麼會住進原來的小平房中,她沒有細問,也不要問,只要記得他愛她就好。

愛,給人以力量,給人以勇氣,能抹平傷痛,能煥發希望。

明天,她會永遠地把這個名字放在心底,就是心底,沒有別的。

人不能因為一次失去而否定整個人生,人有讓自己幸福的權利,因為她此刻,不只是屬於自己。

一絲曙光從窗外透進卧室,白雁側過身,枕畔那個均勻的呼吸和被子底下與她只隔了一點兒距離的身體散發的溫熱,通通都在提醒她,這個男人對她是多麼的珍視。

他們的相擁緊密一如過去,全然沒有四個月分離的生疏,她沒有一絲異樣感:身體似乎有着獨立的記憶系統,一經接觸,便能喚起那份熟悉。

這是白慕梅以前的卧室,除了床換了張大的,其他傢具都沒有變。昨晚洗澡時,他怕她滑倒,留在浴室里。她在他的面前寬衣解帶,裸裎相見,有一絲羞窘,卻不感到彆扭。

兩個人洗了澡之後,就上床睡了。

他把她攬在懷裏,擁抱着,只是擁抱。這樣,康劍就覺得很滿足了,他擔心她剛清醒,心理上不太能接受太過激烈的親密,他等着她自然的接納。

兩個人說了一會話,他說了他的工作,說了濱江新房的裝修,他心頭一塊巨石卸去,很快就睡着,睡夢中都在微笑。

驀地,康劍變換姿勢,將臉埋在了她的頸間,一動不動,像是睡得很香。

她小心地挪了下身子,側頭,用眼角的餘光看着擱在她肩頸處的那張清瘦面孔,他的睫毛帶着輕微的起伏,鼻樑挺直,薄薄的嘴唇緊抿。她在心底嘆息一聲,他其實睡得並不香,好像隨時保持着警覺。在過去的一百多個夜晚,迷失的自己讓他很操心吧!

剛一動,康劍立即睜開了眼,將她抱得更緊,「小雁,你要什麼?」

「我起來給你做早飯。」

康劍眨眨眼,吁了口氣,「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我們一會出去吃。吃完了,我們四處逛逛。」

她哦了一聲,放鬆身子,將身體往他懷中貼緊了些。

兩個人在床上賴到九點才起來,梳洗后,去文化大院對面的一家粥店喝粥。

「康縣長,帶愛人出來逛街呀!」粥店老闆熱情地招呼。

康劍笑着頷首。

「你和他們很熟?」她有一點詫異。

「我們是這店的老客戶,老闆給我們的粥都是最多的最稠的,是不是,老闆?」康劍扭過頭問道。

粥店老闆的一雙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康縣長剛剛是在和老婆說話嗎?他老婆能懂嗎?

兩個人出了粥店,康劍牽住白雁的手,「說起來,你是地地道道的雲縣人,現在,你盡地主之誼,帶我去你最想去的地方逛逛。」

白雁帶他去了學校,去了郊區的小樹林,去了醫院附近的一家小超市......這些地方,都是她和明天曾經常呆過的,今天,就當是一種正式的告別,以後,都會放在記憶里,她要全心全意地把愛留給康劍。

一路上,兩人並沒什麼交談,她停下,他就停下,她看四周,他看她。

「好了,我們回家吧!」轉了一圈,有點累,又近正午,兩人都出汗了。

「小雁,」康劍把她拉到一處樹蔭下,「不要特別刻意去忘記什麼,你想提明天也可以。你和他的從前,是我不能代替的,可是我給你的現在和未來,他也不能代替。我和他不成比較。」

她抬起頭,撫摸着他的臉。掌下的肌膚是溫熱的,他的笑是溫暖的。

她的頭微微仰起,嘴唇貼到他耳邊,「我愛你,康劍!」

這似乎不是一句情話,而是一個鄭重的保證。

康劍笑了,把她抱得緊緊的。

周休兩日,康領導難得不務正業,專心致志地陪着老婆。他沒有把白雁恢復的消息告訴其他人,生怕別人一驚一乍地跑過來,佔去他和老婆獨處的時間。

兩天過得很平靜。他悄悄地打量著白雁,當她走到院中,看着商家的窗子時,她只是嘆了一聲,臉上並沒有露齣劇烈的痛楚。

這四個月,她在封閉自己的同時,也在努力地療傷吧!

周一上班,早晨就是全縣的防汛會議,就在縣政府的會議中心舉行,康劍是第一個發言。

白慕梅打電話來問要不要她來陪白雁?康劍說不要了。說真的,他怕生出意外,白雁還是跟着他,比較放心。

「我以前就像個公文包,和你到這到那的。」兩個人走到街上,聽到她跟着他上班、出差、應酬的事,白雁臉紅得象熟透的番茄,都沒有能勇氣往前走了。

忽然,她又歪著頭,理直氣壯地說:「不過,你也要感謝我。沒有我的痴痴傻傻,哪有你如今的親民形象。說起來,我的犧牲挺大。」

康劍沒有笑,心裏面很是激動。白雁這挪揄的語氣,久違啦!

「是,老婆,你是我的賢內助。」他寵溺地閉了下眼。

兩個人走進縣政府,經過的人恭敬地向康劍問候,看到白雁,沒一個人感到驚訝,也沒人發現今天的白雁有什麼不同。

白雁對天翻了個白眼,無語!

簡單已經把講話稿修改、校對好,放在康劍的辦公桌。

康劍對白雁說:「你自己找本雜誌看看,我先熟悉下講稿。」

白雁巡睃了下室內,報紙是黨報,雜誌不是《半月談》就是《黨務工作》,小嘴噘了起來,無聊地拿了枝筆,在紙上胡畫,心裏面盤算過幾天該回濱江上班去,她也要看看新房裝修的情況。

「康縣長,我們該過去了。」簡單拿着會議記錄走進來,瞟了一眼白雁。

康劍看了下表,點點頭,拍拍白雁,「小雁,你是呆在這裏,還是去會場陪我?」

「我才不要聽你高談闊論,我就在這。嗨,簡單!」她抬眼,對着簡單微微一笑。

「你......你......」簡單驚愕地指着她,嘴巴張張合合,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臉上有沾到什麼?」白雁納悶地摸了下臉。

「你醒啦!」簡單詢問地看看康劍,又看看白雁,激動得臉通紅。

康劍笑,抓好講話稿就往外面走去。

白雁明白過來,瞪了簡單一眼,「什麼叫醒了,我又沒有昏迷,我只是病了幾日而已。」

簡單捏了下自己的手臂,疼哎!

「對,對,病了幾日......呃,不是幾日,是一百多日。白護士,你算錯了。」簡單很較真。

「簡秘書?」康劍都走到樓梯口,看簡單還沒跟上來。

「康縣長,我馬上到。」簡單又是搖頭又是嘆息,從懷裏掏出手機,忙不迭地撥號,「親愛的,快,你快請假,趕到雲縣。不是白雁怎麼了,哦,是她怎麼的。你別急,不是壞事,是好事。她正常了,在對我瞪眼睛......」

隔了一臂的距離,白雁都聽到話筒里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她受不了的聳聳肩。

不知怎麼,眼眶反而發酸。

也許是太幸福了!

********

早晨六點,康劍準時被自已的生物鐘喚醒。

他一睜眼就看見白雁倚在床頭看着窗外發獃,一動也不動。

康劍微微一笑,坐起身,伸手把白雁拉進懷裏,牢牢圈住了,陪她看窗外依稀的晨光。朝陽大片大片地落在外面的小院中,映着花,映着樹,洇出好看的紅色來。

「在想柳晶她們?」他低聲問。

白雁不說話,點了下頭,然後又搖了下頭。

柳晶、手術室的護士長還有幾個小護士在接到簡單的電話后,立即就從濱江開車過來。在見到白雁的那一刻,幾個人抱着又是哭,又是笑的。康劍特地找了車,陪她們把雲縣稍微出名的幾個景點逛了逛,然後白雁買了一堆的菜,大熱天的聚在小院中吃火鍋。康劍為了讓她們敞開來玩,不受拘束,故意拖到很晚才回來。

簡單已經把她們送去賓館休息了,白雁坐在杯盤狼籍的桌邊,手托著下巴,笑得傻傻的。

「開心嗎?」他從身後抱着她。

「康劍,以前的一切慢慢地都回來了。」她仰起頭,接受他的落吻。

「熟悉的朋友,熟悉的話題,談論的人......呵,其實我沒說什麼,只是聽着,但心裏面就是很開心,好像我從來沒離開過她們。哦,對了,林楓生了個兒子,這下她就可以母憑子貴了。」

「誰?」康劍聽着這個名字很陌生。

「我護專的同學,也是我的同事,是和伊桐桐一樣的超級大美女......」她打住,斜眼看他。

「繼續呀!」他的神色如常。

伊桐桐這個名字,已經隨時光的流逝,差不多消失殆盡,在心底濺不出一絲波瀾了。他最後一次見她,是在二手車市場。後來她給他打過一次電話,說人在南方,認識了個不錯的朋友,有可能會幫助她出國,他沒有說什麼,聽完就忙工作去了。

白雁俏皮地吐了下舌,「林楓嫁了個富二代,一心想生個兒子鎖牢婚姻,她老公在外面有情人,也有孩子。雖然看似她這樣做有點可憐,但這是她的人生,每個人都要自己生活的方式,現在她的目標達到了,我替她高興呀!」

「那你呢,你有什麼目標?」他俯下頭,含住她的嘴唇。天啦,她吃了多少辣椒,嘴唇都辣辣的。

「我的目標是......」

她還沒說出口,他的舌已探入她的口中。她先是被動地回應着他的吻,在他的唇舌糾纏挑逗之下,她的呼吸漸漸紊亂。

「小雁,我們也該有個孩子了。給我生個女兒,長得像你一樣的女兒。好不好?」

「我們......」他的聲音低啞深沉得令她發顫,熱氣吹送到她耳內。

「我特別想看你小時候的樣子......古靈精怪,聰明好強......」他吻得更深,吻得更急。

白雁的臉燒得通紅,她的心怦怦跳着,晚風將她的頭髮吹得飛揚起來。

生一個孩子,他和她的孩子,把愛意延續下去。

生嗎?

為什麼不生呢?

她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頸,由着他裹着,穿過小院,走進卧室。他沒有開燈,但月光透過沒拉窗帘的窗子照進房間,清輝如水,流動在明暗光影之間,讓室內呈現出惝悅迷離。

「小別勝新婚。分別四個月,修士也瘋狂了。老婆......想不想我?」他將她推到在大床上,飛快地除去兩人的衣衫,她裸露的皮膚接觸到床上清涼的床單,那種觸感,刺激得她呼吸越發急促。

「我們哪有分別,四個月一直形影不移。」提起這事,就有點羞窘。

「不移的是影子,可是你的心不在。」

她心疼地摸着他的臉,「現在呢?」

「現在,我們在一起。」話音剛落,他的身體隨即覆蓋了她,一個接一個的吻,綿密灼熱落在她身上,她再無餘力去多想什麼了......

一切都很自然。

「呃,咋不說話了?」康劍把下巴擱在白雁的頭頂,推了推她的肩。

「我在想昨晚的事。」白雁深吸口氣,迴轉身伏在他的胸前。

「昨晚,好嗎?」他啞著嗓子,輕問。

「好!」她不羞赧,認認真真地點頭,「和你在一起,做什麼都好。」

「老婆,這是我聽到的最動人的情話。」

她嬌羞地一笑,「難道我以前有那麼疏忽?」

「不是,是今天早晨聽你這麼說,心裏面特別的溫暖。老婆,我現在對我們的婚姻已充滿了自信,我相信即使再遇到什麼事,我們對彼此都堅定不移,不會再患得患失,是不是?」

「是,沒有什麼坎再邁不過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正色道:「跟我回省城見我爸媽吧!」

她一點都沒猶豫,「好!」

「我媽媽可能會說一些難聽的話,我爸爸的態度可能也不會太熱情,但是你千萬要相信我,不允許對我有一點動搖。」

白雁笑了,「康劍,那些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這些年,我早免疫了。」

「不一樣,小雁,外人講再歹毒的話,你可以當作耳邊風,但家人的話,你有可能會往心裏去,因為你太在意他們的肯定了。我把預防針打好哦,你到時可不準出爾反爾。」

白雁看着他緊張的表情,微微彎了下嘴角,「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我,只要是為了你,什麼都能承受。而且,康劍,你對我自信點好不,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會喜歡上我的。我可不是善類,我是屬狐狸的,最會討人歡喜了。」

窗外的太陽一點點升起,把屋內的溫度一寸寸蒸高,康劍心裏如颱風過境捲起滔天巨浪!

他真的再沒什麼可擔憂的了。

他的呼吸有些微微顫抖,他伸出手,緊緊地,把眼前的小女人摟進懷中,再也不想放開了。

他深深地把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肩頭,他要努力再努力,才能剋制眼底的濕意。

天空中,所有的低雲全部被風吹散,從今以後,都將是雲淡風輕的好時光。

他們在閃婚、閃離之後,歷經過無數的磨難,終於可以攜手,翻開嶄新的一頁。

柳晶和同事們第二天回濱江上班去了,康劍覺得白雁還要再休息一陣,決定等兩人到省城結過婚後回醫院上班。

柳晶捨不得離開白雁,又捨不得離開簡單,分別時,一直抹眼淚。康劍和她開玩笑,如果她想過來支持雲縣的醫療事業,他熱烈歡迎。柳晶聽了直瞟簡單,還真有點動心。

看着車消失在視線內,白雁有一絲失落,但她很快就釋然了。現在是像只米蟲樣,每天無所事事,但可以陪在康劍身邊,甜蜜地過過二人世界,如同度假般,也不錯。她又不是事業型的女人,沒多少宏圖壯志,不糾結了。

康劍提醒她,應該去看看白慕梅了。

白雁從康劍口中得知在她病時,白慕梅為她做的一切,她真不敢相信康劍所說的。

「這是真的,小雁,你去看看她,她最近瘦得很厲害。」康劍鄭重地說。

白雁從來沒把與白慕梅斷絕母女關係這件事太當真。外婆幾年前去世了,白慕梅和幾個舅舅們都不來往,她真正的親人只有自己。但白慕梅的異性朋友很多,這也是她不需要自己的關心的一個緣故。

白慕梅不孤單,有的是人愛。

可是白雁還是割捨不去白慕梅,因為她身上流着白慕梅的血。

康劍早已給白慕梅打過電話,說白雁清醒的事,白慕梅喔了一聲,就沒再來過。

白雁苦笑,如果自己不病了,白慕梅可能就不記得有她這麼個女兒!

白雁還沒拿定主張要不要去看白慕梅,康劍突然給她打來電話,說白慕梅今天在培訓中心上課時,暈過去了。

白雁握着手機,直挺挺地站着,腦子一片空白,像突然丟失了記憶,又像喪失了思想的功能。她一個勁地倒吸冷氣,胸口脹得很痛。

千嬌百媚、傾國傾城,整日用補湯把自己滋潤得象朵花似的白慕梅,怎麼會暈倒呢?

她傻站了幾秒鐘,才急匆匆地往醫院趕。

白雁趕到醫院時,看到白慕梅微躺在病床上輸液,目光發直,神情很平靜,康劍與院長臉色沉重地從化驗室走了出來。

康劍握住白雁的手,把她拉到一旁。

「年初的時候,我們已經查出她患有惡性腫瘤,建議她住院化療,她拒絕了。現在,腫瘤已經擴散到全身,連骨頭裏都有了癌細胞。」院長說道。

白雁眼前一黑,「那......還有辦法嗎?」

院長苦澀地一笑,「只能盡量讓她不那麼疼痛吧!」

白雁突地推開康劍的手,衝進了病房。

房間里靜極了,只有一種嗡嗡的聲音不知從哪兒傳來。白雁覺得脖梗上颼颼地涼。

白慕梅抬起一雙失去了光澤的美目,淡然地掃視着她,「你來啦!」

「為什麼不接受治療?漂亮就那麼重要嗎?」白雁很想問得義正辭嚴,但話一出口,她卻哽咽了。

「對於我這樣的美人,維持漂亮可是件天大的事。」白慕梅責怪地擰著眉,「你也要學着點,別以為年輕,就隨便亂穿。女人從二十五歲就要開始養顏,你那個男人很不錯,你要守緊他,就得讓自己比別人出眾。」

「我才不像你這樣不自信,只敢憑美貌吸引人,我們之間是愛,是愛,你有嗎?」

白慕梅兩肩突然耷拉了下來,自嘲地撇下嘴,「我還真沒遇到過這樣的男人。」

白雁的心,像春天吹過的楊樹,亂絮喧騰。她從小就和白慕梅不親,甚至是討厭的,像身瘟疫一樣避得她遠遠的。工作之後,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可是現在看到她這樣,白雁感到心口,如鋸齒在撕咬,她想叫出聲來,嗓子卻啞了似的,只見嘴巴的開合。

「你的眼裏面從來就只有男人,沒我這個女兒。」她酸楚地跌座在椅中,「你就是見不得我好。我剛開始幸福了,你卻......」

她哽咽得說不下去。

「我問過醫生,如果做手術的話,也就只能保證兩三年的生命,可是我卻要變成一個沒有乳房也沒有頭髮的醜陋不堪的女人。如果是那樣,我寧願死。我這輩子,被男人們捧在掌心裏嬌寵著,什麼美麗的地方都玩過,什麼名貴的衣服都穿過,什麼好吃的都品嘗過,不遺憾了。我願望不高,活也漂亮,死也美麗。」

「你身體里流的血一定是冰冷的。」白雁擱在膝蓋上的指尖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我不需要熱情,」白慕梅聽出她的苦澀之音,嬌媚地一笑,「你眼光好,給自己挑了一個好男人,我何必要湊熱鬧?罷了,罷了,別說讓我討厭的話,我也沒幾天,你就好好地陪陪我了!」

「為什麼不找把你捧在掌心裏的男人陪呢?」白雁沒好氣地瞪她。

「白雁,你真是塊捂不暖的石頭呀!」白慕梅嘆了口氣。

白雁賭著氣跑出病房,一個人站在陽光下大口大口地喘氣,肩膀被人一拍,她回過頭,是康劍。

淚嘩地一下沽沽奔泄著。

「她最多只有二個月的生命。」康劍的眉緊蹙著,「我本來還想請舅舅們聯繫北京的醫生為她診治,看來不需要了。以後,她有可能要靠止痛藥撐著了。」

「這是她自找的,她要漂亮,不要生命。」白雁哭着叫嚷,拚命撐眼淚,心裏面很無力。

「就像你說林楓一樣,這也是你媽媽選擇的人生,我們只能尊重。」

「可是你不覺得她太自私么,就連死的時候,她心裏面也只想着自己,她根本就不會想我會不會傷心。」

「小雁,父母不能選擇。」

白慕梅、康雲林、李心霞,三個人之間的勾勾結結,是兩人不敢輕易去揭的傷痛。康劍已不再為之糾纏了,有時還會有點感慨,如果沒有這些勾結,他和白雁怎麼會走到一起?

說來說去,這就是冥冥之中的緣份。

上輩子的恩怨,由上輩人自己化解,他只想好好地和白雁守住自己的一輩子。

白雁伏在他懷中,默默地流着淚。

「看來,我們去省城的日期要推遲了。」康劍拍拍她的後背,嘆了聲。「這兩個月你好好地陪她。現在,她只有你了。」

白雁輕輕點了下頭。

康劍先回去上班了,白雁回到病房,白慕梅閉着眼,像是睡著了。

她坐在床邊,把兩人一起共度的日子想了又想,說實話,真的沒有幾天溫馨的回憶。白慕梅像只花蝴蝶,整天飛來飛去,根本無暇顧及她。

誰想到,白慕梅最後殘留在人世的幾日,兩個人卻能天天面對了。

「你沒走?」白慕梅睜開了眼。

白雁翻了個白眼,替她揉着手背上突地的青筋,「你要讓我落個不孝的罵名?」

白慕梅笑了,「雁雁,其實你真的很像我。」

「一點點都不像,好不好?」

「你不就是嫌我風騷,」白慕梅滿不在意的聳聳肩,「你也風騷,不過你只對一個男人而已。你要是沒有幾斤幾兩,康劍能被你抓住?」

白雁真是哭笑不得,「媽,男人不全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她抬起眼,咬了咬唇,深呼吸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想不想見見他?」

「誰?」白慕梅訝然地看着她。

「和你一起生下我的男人。你有那麼多的異性朋友,卻只和他生孩子,他對你應該是特別的,對不對?」

白雁是大著膽子問這話的,一半是替白慕梅考慮,一半是自已的好奇。問完后,她心神不寧地看着白慕梅。

換作以前,白慕梅早就一個耳光甩過來了。

「幹嗎要問這個?」白慕梅剛才的一絲訝然很快被漫不經心所代替,「不要告訴我,你要來個認祖歸宗什麼的。」

白雁苦笑,「我不想認祖歸宗,但我挺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白慕梅哼了一聲,嘴角浮出嘲諷的冷笑,「不想就不要知道了。你就是我白慕梅的女兒,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二十幾年,你沒有父親,都能活得好好的。你現在有那麼疼你的老公,你還缺少什麼?」

「那他對於你就沒任何意義?」

「純粹是個意外,或者是個不堪回首的過錯,他對於我來說,什麼也不是。你別打破砂鍋了,和康劍好好地過,你想要什麼樣的愛,他都能給你。」白慕梅皺起眉頭,語氣已經是很不耐煩了。

白雁沒有再追問,估計這個答案白慕梅是決定帶到另一個世界去。

白雁只是感到稍微有那麼一點遺憾,在心裏面盤旋了一會,她也就作罷。

白慕梅說得也對,二十幾年都能父不詳,現在一旦知道了太多,如果看到他夫妻和美,兒女繞膝,她到底該把他怎麼定位?是怨還是恨?想敬愛,也裝不出來。

有時候,人糊塗一點,反而快樂。

白慕梅輸完液,她死也不肯呆在醫院裏,嫌醫院裏藥水味難聞,白雁怎麼勸也不行。醫生無奈,給她開了一大捧止痛藥,叮囑白雁如果有什麼意外,立即打電話。

白雁聽了直感到心裏面涼透透的,白慕梅的生命現在已經進入倒計時,還能有什麼意外把自己嚇住?

出了醫院大門,兩人抬頭,正對一天的落日。絢麗的霞光眩目得兩人本能地眯住了眼睛。

「陪我去剪個頭髮吧!」白慕梅扭過頭來看白雁,「你也要去修修頭髮,你看你頭髮半長不短,沒一點兒形狀,臉色黯然,也不化化妝。喂,你能不能別哭喪著個臉,我看着不舒服。」

「那你就別看好了。」白雁嘆了口氣,白慕梅為了將美麗進行到底,真是令人折服。

白慕梅不理她,攔了輛車,帶着白雁去了她常去的美容院。一進門就有接待小姐迎上來,相熟的髮型師當然也馬上過來了,很自然的首先誇張來了一通恭維,說兩母女直似兩姐妹。

白慕梅聽着,麗容上笑靨如花,與髮型師討論她應修個什麼樣的髮型準備過夏天。她不再上台表演,無須顧忌太多。髮型師建議他剪個像赫本一樣的俏麗短髮,她欣然接受。

白雁不太講究,修了下劉海,把開叉的發尾剪了剪,便坐在一邊等白慕梅。瞧著白慕梅與髮型師相談甚歡的樣,真的很難想像她在這世上的生命屈指可數。

如果死神即將來臨,在有限的時光里,好好地享受每一天,總比哭哭啼啼地等死,有意義的多吧!

白雁突然理解了白慕梅的選擇。

「歡迎光臨。」又有客人進來了,站在門口迎客的小姐熱情地招呼。

白雁側過頭看去,竟然是商明星和她的未婚夫,兩人十指緊扣,看上去很恩愛。

他們只顧著看彼此,沒有注意到白慕梅和白雁也在。她是來做美容的,接待小姐把二人領上二樓。

「她根本配不上那男小孩,人家只不過是看上她的工作和她哥留下的一大筆撫恤金。」白慕梅也看到了商明星,涼涼地撇了下嘴。

「配不配得上,關你什麼事。」白雁沒好氣地說。

「我都懷疑她媽抱她抱錯了,她和商家的兒子一點都不像。」白慕梅繼續說道。

「那誰和明天像?」白雁瞟了她一眼,沒看出她還挺八卦的。

白慕梅抿著唇,不接話。

剪完頭髮出來,天都快黑了,白慕梅仍不肯回家。兩人又去了雲縣最好的葯膳館吃藥膳。

剛拿起湯勺,康劍來了電話,問白雁怎麼不在醫院裏。

白雁瞪了瞪優雅地端著一碗桂圓紅棗羹的白慕梅,「我陪媽媽在外面吃飯,等一會她回去,我稍晚點再回家。」

「我九點去接你。」康劍說完,就掛了,估計是趕去醫院,沒看到人。

「怎麼不喊他一塊過來?」白慕梅問。

「我們現在很窮,這葯膳這麼貴,我可不想喊他過來替你買單。」白雁聳聳肩,開玩笑地說道。其實,她知道康領導面對白慕梅總有點不自在,只是因為白慕梅是她媽媽,表面上維持着禮貌。真正談感情,那是一點都沒有。

白慕梅撇嘴,小口小口地喝着湯。

兩人回到白慕梅的公寓,八點多一些。白雁先催着她吃了葯,然後給她放水洗澡。

「你過來一下。」白慕梅從浴室出來,向白雁招招手。

白雁隨着她走進卧室,她從床頭櫃前的抽屜里找出一把鑰匙,然後拉開掛衣櫃,撥開衣服,在裏面竟然有一個小巧的保險櫃。

她把鎖施轉了幾下,從裏面拿出幾個首飾盒和一些證件什麼的,放到床上。

「這是房契,這是存摺,這些是我喜歡的首飾,現在都給你,以後不準在我面前裝什麼窮。」

白雁結結實實嚇了一跳,像被燙著似的縮回手,脫口說道:「我不要!」

白慕梅似笑非笑,「為什麼不要?你和我裝什麼客氣!我知道,你心裏面在猜測這些是怎麼來的,不知是哪個噁心的男人給我的,對不對?放心吧,這錢是誰給的,你別問,妖孽我來當,見了閻王,下油鍋,上刀山,也是我,和你沒半點關係。你是我女兒,從我手裏拿過去,就天經地義了。」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不差錢。」白雁心裏面像淋了場雨,濕漉漉的。她不習慣突然愛心泛濫的白慕梅,這樣的白慕梅,一次次提醒著自己,白慕梅余日無多。

她,父不祥,白慕梅再讓她討厭,畢竟是她的親人。明天走了,白慕梅再一走,她在這世上,真的是身若浮萍。

幸好,她還有康劍。

「我聽說康劍被雙規的事,你把房子給他抵債,現在你們在供房,別在我面前逞能。快把這些收下,我走了后,你看在這些的份上,不會只念着我的壞,偶爾也想想我的好。」

「媽......」白雁語塞,眼眶紅了。

「你結婚的時候,我什麼都沒給你,那時我就猜得出你們的婚姻不會太長久,只是沒想到你們會挺過來,康雲林的兒子真讓我刮目相看。不過,雁雁,男人再好,女人也要獨立。獨立的女人才有發言權,我給不了你別的,但這些能保證你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至少都不用有經濟方面的考慮。」

白雁愣住。

白慕梅把臉轉了過去,不讓白雁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當初發覺懷上你時,心裏很矛盾,也很討厭,猶豫的過程中,錯過了最佳手術時間,沒辦法咬咬牙,把你生下來了。現在,我知道我當初不是沒辦法,而是心甘情願地想生下你。」

「媽,我有點受寵若驚......」白雁眼眶裏有淚在湧出,她勉強擠出一絲笑,正想繼續往下說,門鈴響了。

「一定是康劍來了,我去開門。」她慌忙彈去眼淚,跑了出去。

白慕梅肩猛烈地抽動了兩下,手中擦身子的毛巾堵住雙眼,淚,如雨下。

「小雁,我剛剛在小區外面看到有人在賣西瓜,買的人很多,你也去買一個過來吧!」門外,真的是康劍,可能是爬樓有些急,微微有些氣喘,神情也緊張。

「好的,那你進去坐一下,媽媽在裏面呢!」白雁摸了下口袋,裏面有零錢,她忙下了樓。

康劍聽着她腳步走遠,這才跨進門,把門關上。

白慕梅已經恢復正常,從裏面出來,招呼他在酒櫃前的沙發上坐下。

「你們......剛剛在談什麼?」康劍打量着她。

白慕梅淡淡地眨了下眼,坐在吧椅上,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對着康劍示意了下,康劍搖手。

「不要擔心,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她今天有問這個話題,被我給擋回去了,估計以後她不會再問。」

康劍吁了口氣,放下心來。

「小雁其實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權利,但是以前,她過得太苦,能算得上是美好的回憶太少,就讓她把那些好好的留在心底,不要毀了。這些由我替她消化了,我不要她再受一點傷害。請你一定要嚴守住這個秘密。」他懇切地對白慕梅說。

「你為她真是用心良苦。放心,除了你,這世上沒有別人知道這事。她哪有多苦,以前有明天,以後有你,她會過得比我幸福。」

「謝謝你!」康劍站起身,真心實意地向她彎了彎腰。

白慕梅擺擺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白雁買了西瓜回來,切了一半,她和康劍坐在客廳分了吃。白慕梅仍捧著個酒杯,沒過來。

大部分時間,白雁和康劍談話的音量很低,白慕梅聽不清楚,但她感到白雁說話時,眼神不住地瞟瞟她,估計是與她的病情有關。

白慕梅無所謂地甩甩俏麗的短髮,淺抿著帶點苦澀的紅酒。不知道病到最後,會不會失去味蕾。品嘗不到美酒的芬芳,這到是個很大的遺憾。

白雁和康劍吃完瓜,兩人便起身告辭。

「媽,我明早過來看你。」白雁說道,挽住康劍的胳膊。

白慕梅慵懶地閉了閉眼,「有事就不要過來,我明天想去郊外的果園看人家摘桃,順便拍幾張照片。」

白慕梅拍過一部戲曲電影,有一個外景就是在果園。果農們把她當形象代言人似的,果樹開花時,摘果時,都會邀請她過去。她唯一捨得把白皙的肌膚暴露在艷陽下,也就是去果園了。

白雁不理她的假客氣,瞧她坐在吧枱前沒動彈,淡淡的酒吧燈柔柔地落在兩肩,面容被酒杯擋着,看上去讓人想到午夜寂寞吟唱的歌女,心裏面一抽,「媽,明天見!」

她有點想留下來陪白慕梅,但一想到白慕梅那張超大的床上,不知多少個男人在上面翻雲覆雨,她就覺得多一刻也不能呆。

人心裏面總有幾道坎是過不去的。

「外面有點涼,把這個披上。」康劍把剛才來時帶過來的外衣給她披上,「這樓梯陡,下去時別着急。」

白慕梅聽着康劍對白雁的柔聲叮嚀,笑了笑。

一室寂靜,杯中的酒已見底,快十點了,再不上床睡,她這個年紀早晨起來時就會有黑眼袋。以前,她把這些都當法令式似的記得牢牢的。

此刻,她不太想睡。不久的將來,她有的是時間常眠。

白慕梅起身走向陽台,在躺椅上坐下,兩腿交疊。天空中烏雲很重,月亮在雲層里穿梭,偶爾撒下幾縷月光,大部分時間,天地間都是漆黑一團。

白慕梅是個愛熱鬧的人,不習慣獨處,她的生命里,男人來來往往,俊的、酷的,不乏傑出之才。在這一刻,她卻想不起他們的面容了,她轉過來、翻過去,滿腦子都是康劍手搭在白雁的腰間、並肩下樓的身影。

她真的很羨慕,羨慕得都有點想哭。

一個女人,哪怕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心裏面向住的還是平淡夫妻白首能到老。

如花美眷,敵不過似水流年。但若你被一個男人珍愛着,即使你人老珠黃、風燭殘年,在他眼中,你仍是他最心動的女人,又何懼什麼似水流年呢?

白慕梅很清楚男人們喜歡的是她的美貌、她的風情,一旦這些隨歲月褪去,在他們的眼裏,她就和個路人差不多。所以她一直拼了命地想守住青春,不惜金錢的讓容顏留駐,像交際花似的在男人們驚艷的目光下尋找自信。

這其實是一種恐慌。

白慕梅記得自已剛學戲時,自已不是這樣的。站在舞台上,她的扮相甜美、嗓音圓潤,一亮相,一開嗓,便是滿堂喝彩。

十九歲那年,劇團排演《天仙配》,她在劇中扮演七仙女。當她身着粉色紗裙,從升降梯中緩緩落到舞台上,在山川、樹木間輕盈起舞,劇場里靜得針掉下來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突然,不知誰先拍了下掌,然後掌聲雷動,足足持續了十分鐘左右,當劇終時,她謝了三次幕,觀眾才起身離開。

化妝間里堆滿了果籃和鮮花。團長領着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英俊男人走進來,向她介紹,這是新來的康縣長。

康縣長握着她的手,說她的演出已經超越了前輩,有屬於她的個人特色。她滿臉酡紅,腦中一片空白,渾身像蒸在雲霧之中,只記得康縣長的聲音很好聽、手掌很溫暖。

白慕梅在躺椅上換了個坐姿,幽幽嘆了口氣。

她與康雲林的糾結也就是從那一晚開始的,這是她第一次戀愛,很傻很天真。

只要她演出,康雲林每場不拉,然後是請吃飯、送鮮花,再接着是送飾品、送衣服。一開始是一大群人,最後是只有他們兩個人。

白慕梅把自已的處子之身交給康雲林時,一點都不後悔。但是事後,康雲林告訴她他已經結婚,並有了一個兒子時,她流下了眼淚。

康雲林把她抱在懷裏,說他愛她太深,深到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他一定要想辦法回省城和妻子早日離婚,再與她結婚。

有了這話,白慕梅也就不再難受,心甘情願地與康雲林偷偷來往著。有時暢想暢想燦爛的明天,整天臉上都掛着笑意。

兩人熱戀的秋天,她去鄰縣演出,第三天,她剛回到招待所,康雲林突然從樓梯口跑過來抱住她,兩個人瘋狂地熱吻,推開門,就往床上倒去。

康雲林說實在受不了這相思煎熬,看不見她,他都快瘋了,忍不住就趕過來了。

她欣喜若狂,心裏面又是虛榮又是感動,真是極盡溫柔,與他整夜纏綿。

凌晨三點,她悄悄地打開門。劇團里其他人都在熟睡,她送康雲林下樓回雲縣,秘書怕被別人看到,車停在街對面。

白慕梅戀戀不捨地與康雲林分別,回到房間。劇團里負責道具、拍拍劇照的老商一臉詭笑地坐在她的床邊。

白慕梅是團里的台柱子,所有的人都把她當公主似的捧著。老商這些搞雜務的,她平時正眼都不會瞟一下。

「你幹什麼?」她臉一板,瞪着老商。

老商拍拍床,「過來陪我。」

「你腦袋毛病啦,快滾,不然我叫人了。」

「叫吧!」老商閑閑地晃着兩腿,從身後拿出相機對着她示意了下,「把大家叫過來,我們一塊去照相館,看看剛剛有誰從你房間里出去的。」

白慕梅臉刷地一下白了,惶恐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幹嗎?」

「你說呢?」老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捏了下她的臉腮,「你和他什麼樣,待我也什麼樣。不然,我就這底片交出去,看看你的康縣長還怎麼在人前裝得一本正經。告訴你,我有注意你們很久了,只不過今天才給我拍到他的尊容。白慕梅,他有妻有子,你們這樣在一起算通姦,捅出去,你演不成戲,他當不成官,姦夫淫婦,一塊坐牢去。」

老商這是恐嚇白慕梅的。白慕梅被嚇得腦中一團迷糊,直緊張這事怎麼捂下去,千萬不能影響到康雲林的前程。

那時候,真傻呀,為了心愛的男人什麼都願意做,哪怕是被別的男人姦污。

老商看到白慕梅如玉般的身子,激動得不能自已,一壓上去,就軟癱了。但他不放棄,鼓起勇氣又來了第二次。

白慕梅在他的身下,淚如雨飛。

「如果你敢在外面胡說一句,我這也有證據,我能送你去吃槍子。」白慕梅擦拭身子時,捏著紙團對老商說道。

老商驀地又變成了平時畏頭畏腦的樣,不敢多看白慕梅一眼,把相機中的底片給了她,就逃似的跑了。

白慕梅握著底片,一直哭到天明。

回到雲縣,白慕梅把底片交給康雲林,說了事情,康雲林驚出一身的冷汗,然後抱住她,說對不起她,他決定這就回省城向妻子提出離婚。

白慕梅心裏的羞辱,因為他這樣的承諾,減弱了些。

誰知,康雲林這一走,就再沒回來。

一個月之後,白慕梅發覺自已懷孕了。諷刺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那一晚,是她的安全期,康雲林和老商都沒採取避孕措施,誰能想到,偏偏在安全期內懷孕了。

她心裏面偷偷奢望,孩子是康雲林的。她去了省城,康雲林沒有見她,讓嚴厲帶了她去吃了飯,給她買了回程的車票,說以後不要再見面了,他現在才發覺妻子和兒子才是最重要的。

白慕梅不知道是怎麼回的雲縣,她請了長假回老家。她發誓,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然後抱着她去省城見康雲林,那時問他到底誰才是最重要的。

心裏面還是有一點忐忑,四個月時,她有些後悔了,畢竟單身媽媽不好做,而且為康雲林那樣的負心男人值得嗎?

白慕梅心裏面不覺對天下所有的男人都產生了怨恨,她再也不相信什麼愛情了。女人想要不受傷害,就要把男人踩在腳底下,讓他們為你患得患失。

她去醫院做引產手術,醫生說她體質弱,不適宜做手術。

她無奈回了家。七個月時,孩子早產,在一個初冬的早晨來到了這世上,象只小貓,只有四斤。當她媽媽把孩子抱給她看時,她一看到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瞳,人就如同墜入了冰窖之中。

老商把他那一對龍鳳胎接到文化大院時,她總覺得商明星才是老商夫婦生的,那個兒子像是偷抱人家的,眉清目秀,聰明溫和,身上沒一點老商夫婦的基因。

現在,看着懷中的寶寶,她才知道老商明天真是老商的種。這孩子有一雙和商明天一模一樣的眼睛。

白慕梅欲哭無淚,讓媽媽把孩子抱出去送人。

她媽媽夜裏偷偷的把孩子送到一個十字路口,然後躲在暗處觀看。有人經過,扒開包裹一看,是姑娘家,搖搖頭,走了。天黑了,孩子在包裹里哭得呼天搶地的,她媽媽不忍,又把孩子抱了回來。

白慕梅看着臉哭得臉色紫青的小孩,又是嫌煩,又是厭惡,感覺像是一塊吐出去的口香糖、粘在價值不菲的褲腿上,怎麼也扯不掉。

她最終抱着孩子回到了雲縣,在院子裏遇到老商。老商斜着眼看她,她旁若無人地經過。

「你對他真不賴,連孩子也給他生。」老商酸酸地撇嘴,他接照孩子的出生往前推算,斷定是康雲林的,因為那時白慕梅和康雲林正是蜜戀中。

「關你什麼事?」她冷冷地反問。

白慕梅從來沒有打算把孩子的事告訴老商。只要一想到這孩子是老商的,她就發嘔,由此,她對康雲林的恨又深了幾份。

老商瞟了眼孩子,咂咂嘴,「你就這麼賤呀,他都走了,你生個丫頭片子有什麼用,人家有兒子。」

「丫頭片子就沒用了?你是有兒子,長大了,像你這樣,就有用?」白慕梅挖苦道。

老商一聽,來火了,「我家明天以後是做大官的料,吃香的、喝辣的,不是你們這個騷狐狸精明白的。」

兩人的爭執聲被屋子裏的商媽聽到了,她如同猛虎下山,兩手一插腰,對着白慕梅就罵開了。單罵白慕梅不夠發泄,索性連同包裹里的孩子一同帶上罵。

白慕梅沒力氣理他們,抱着孩子直直進了小院。

晚上,小院的門被一雙小手悄悄推開了,商明天站在外面,「阿姨,我能看看小寶寶嗎?」

白慕梅看着那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啪」地一下,關上了院門。

當白雁在病中時,她坐在小院裏陪着白雁,康劍一臉嚴肅地向她提出請求,說白雁有權利知道親身父親是誰。

她失神了好一會,落寞一笑,想起商明天被關在院外的情景,心裏面震蕩不已。

這可能就是天意吧!商明天從小對白雁異於常人的關愛,其實是血緣的吸引力。

老商當年犯下的罪,是商明天來贖的。

她和康雲林之間的糾結、恩怨,是白雁和康劍來贖的。

每個人為犯下的錯,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康雲林的妻子高位截癱、商明天的早逝、她的絕症、白雁的痴顛。

一切都是贖罪。

現在一切落下帷幕,慶幸的是白雁和康劍幸福地走到一起,那些過去的傷痛和不幸都像是為了他們的今天而作的鋪墊。

苦盡,甘終來,以後,他們會過得很好很快。

「你不覺得白雁的眼睛和誰很像?」白慕梅酸澀地傾傾嘴角,「同樣的慧黠、同樣的溫和,看着你,自然而然的就想接近他們。」

康劍一怔,許久都沒出聲。「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再地重複、搖頭。

「有什麼不可能?」白慕梅轉頭看着對着手中一捧玫瑰紙屑發獃的白雁,「我也不願意去相信,但這就是事實。以前,只以為他對她是血親的關心,不曾想到他們居然彼此動了心。」

康劍突地站起,手攥成了拳,擋住她看向白雁的視線,「他知道嗎?」

「知道怎麼可能會動心?」白慕梅苦笑。

「那麼就此打住吧!」康劍第一次握住了白慕梅的手,「他已經不在世了,他帶給小雁的回憶,是小雁珍藏的最寶貴最美好的。如果讓小雁知道她是怎麼來到這人世,曾經喜歡的一個人與她有着血緣之親,她會承受不住這些的。我們把這些統統忘記,反正都不重要了,是不是?」

「是的,不重要,一切歸於塵埃。」她看着緊張得肌肉綳著的康劍,怔了怔。也曾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他差點做了白雁的哥哥,但老天沒有這樣安排。

白雁與明天的相愛不能相守,康劍與白雁相厭到相愛,在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他們的命運已經寫好了,誰也逃不過。

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她。

她快要離開這人世,商家、康家,她的白雁,所有的苦難該結束了。

白慕梅從躺椅中站起身,夜風清涼,吹在身上很舒適,她有點發困。轉身走進房間,牆上的掛鐘指向十一點,白雁也該睡了吧!

六月的夜晚,呆在屋子裏嫌悶,走在外面稍涼。平房老舊了,沒有裝空調,白雁把紗窗開了換空氣,順便讓外面的涼風也吹點進來。

她洗好澡出來,喊康劍也進去洗澡。連喊幾聲,都沒人應,探頭一看,康劍一個人站在院子裏,對着商家的廚房發獃。

商明星帶了未婚夫回來,商媽怕女婿肚子餓,深更半夜的在廚房裏給女婿做宵夜,商爸佝著個腰在一邊打下手,又是和面,又是切蔥,兩個人忙得滿頭的汗,卻不亦樂乎。

「快洗澡去呀!」白雁掃了眼商家的院子,推推康劍。

康劍轉過身,一把抱住白雁,頭埋在白雁的脖頸間,不舍地撫著白雁如水般光滑的髮絲,在心裏面對自已說,不讓白雁知道親生父親是誰,這個決定是對的。

他不去評論商父的人品,自已的父親與之相比,又好到哪裏去!

這樣的父親,不過是一顆精子的提供者,沒有人倫,沒有親情,不知道最好。

作為子女,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只有走好自已的路,讓自已成為自已孩子的驕傲和自豪,成為妻子的依靠和信賴,才是最真的。

只是好心疼白雁,母親不愛,父親不詳,明天又是同父異母的哥哥,所以,就讓往事隨風而去。

逝者已斯,明天對這個世界最後一絲美好的記憶是白雁,讓白雁在孤單的歲月里感到最溫暖的人是明天。命運把他們已經分開,沒有必要再去澄清過去的那份感情是否有駁傳統。

明天不知道白雁是妹妹,但康劍猜測商媽可能是知道一點的。

那天商媽給他拿蛋餃時,哭着對他說,沒想到白雁會變成這樣,挺對不住她的,其實,她……這句話,她沒有說完,就哽咽著進屋了。

是不是她看出白雁與明天的相似之處,所以才狠下心來不準明天與白雁來往?這是她說不出口的委屈。如果是這樣,康劍敬佩這個女人,她比李心霞沉得住氣,她沒想去找尋答案,嚴格地管束著自已的老公,讓子女避過風雨,能健康地成長,能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嗎?

以前,她不找尋答案,以後,這個答案,她更不會挖掘的。

所有的秘密,就讓他一個人來守着。

康劍對着白雁的耳朵嘆了口氣,溫熱的氣息弄得白雁直痒痒,「滿身的汗味,臭死了!」白雁嬌嗔地推他。

「小雁,和我在一起,開心嗎?」他越發抱得緊了,拉着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牆角一隻蟋蟀歡騰地叫個不停,夜來香的香氣從隔壁的院子飄飄蕩蕩地襲來。

「幹什麼,要我發表開心感言?好吧,為了撫慰你的虛榮心。康縣長,未來的康市長,才貌雙全,人格完美,體貼、浪漫、多金,能夠嫁給他,是白雁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滿意了嗎?」她俏皮地笑着,頭歪過去看他。

「說得好假。」康劍彈了下她的額頭,「你只要說一句,嫁給我,我沒讓你失望就好。」

「康劍,我不失望。」白雁收起玩笑,正色地說道,「要沒有你在我身邊,真的不知道怎樣面對接二連三發生的一件又一件事。好象,在我二十五歲前,所有的意外全湊齊了。」

「你媽媽的病......」康劍心事重重地看着她,「你一定要堅強點。」

白雁苦笑,「康劍,說實話,我現在對我媽媽只是盡兒女的責任,感情上很生疏。這麼多年,從我記事起,我和她呆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都沒有一年。她記不得我的生日,記不得逢年過節給我買新衣服,記不得開學要給我學費,記不得學校還有家長會這樣的事,甚至她知道你父親是誰,她與他之間有恩怨,她都能不吱一聲。我說這些,不是埋怨,只是有點唏噓,現在她有點象個媽媽樣,要疼我,要為我着想,可是,時日已無多。」

「所以我們要吸取這樣的教訓,能夠相愛時,就要好好地相愛,別在日後嘆悔。」

「我沒好好愛你嗎?」白雁騰地從他懷中坐起,「你看你髒兮兮的,我還給你抱,這不就是愛?」

「是,老婆,你這又是一次犧牲。」康劍大笑,起身,牽着白雁走進屋中。

隔天,是個陰天。白雁和康劍吃了早飯一同出門,康劍去上班,白雁去陪護白慕梅。剛打開院門,商媽手裏端著個盤站在外面,盤子裏是腌得黃嫩的雪裏葒。

「這是我自已腌的,很乾凈,切細了炒肉絲很香的。」商媽笑吟吟地把盤子遞過來。

「謝謝!我們今天不開伙。」白雁婉言謝絕,她不記仇,但對商媽就是沒好感。

商媽有點難堪,臉滾燙。

康劍微笑地沖她點點頭,「天氣熱,我們最近都不在家吃飯,以後如果想吃,會和你說的。都是鄰居么,不會見外。」

「那好,想吃說一聲呀,我家腌了許多。哦,康縣長,明星的事,讓你多費心了。」

「談不上。」康劍牽着白雁的手,從她身邊走過。路邊,老商拘謹地站着,討好地對兩人露出一臉的笑。

康劍神情漠然,把白雁拉到里側。他覺得這小院再住下去不合適了,也許該考慮把白雁送回濱江去。

白慕梅沒能撐滿二個月,她在一個月零十天後,閉上了她風情萬種的麗眸。腫瘤已經擴散到全身,到了後來,止痛片也不能壓住從骨子裏往外蔓延的疼痛。白雁給她打杜冷丁,只能緩一會,然後又是疼得她滿床打滾,牙齒把嘴唇都咬爛了。她哀求醫生給她實施安樂死,醫生不肯。

她不知從哪偷偷弄來了安眠藥,吃了大半瓶,再也沒醒過來。死之前,她洗了澡,換了新衣,頭髮盤成髮髻,描眉、塗粉、畫唇彩,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猶如熟睡一般。

所有的後事,都是白雁一手打理的,她讓康劍找了民政局的領導,請公墓處的人把風景最好的一處墓地給了白慕梅。

「她最愛臭美,什麼都講究最好的,墓地也不能例外。」白雁一身孝服,紅着眼對康劍說。

白慕梅生前的戲服、頭飾,都和屍首一同火化了。下葬那天,劇團里的人、培訓中心的人都來了,老商站在最後,頭低着,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白雁把她的公寓托房屋中介公司轉賣,撫恤金,她捐給了培訓中心買戲服。白慕梅一生唱戲,人生也如戲,就讓她永遠留在舞台上吧!

七月中,整個中國熱得像一台熊熊燃燒的大火爐,濱江因為地處長江入海口,還算離火爐稍遠點。就這樣,你在街上轉一圈,也是熱得面如蕃茄、汗流頰背。通常這個時候,除非迫不得已,沒人愛在外面晃悠着,何況還是正午時分。

白雁站在商場門口,看着外面縱情熾烤的太陽,真是沒勇氣往外伸腿,心裏面忍不住對柳晶腹緋了幾句。

你說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分成四個季節,春、秋、冬,九個月,挑哪天結婚不好,偏偏柳晶要在這三伏天做新娘子,害得她做朋友的很無奈地毒日下到處選結婚禮物。康領導還很嚴肅認真地對她說,這禮物一定要鄭重而有意義,柳晶是你的同學、同事兼好友,簡單是我的助手和朋友,你看看這麼多層關係在裏面,怎麼能隨便。

白雁想起自已結婚時,柳晶和同事們送的那一盒色彩豐富的安全套,心裏面盤算著也要反擊一回,康領導這一說,她很是不甘,「領導,我不太能領會你的深意,這禮物,你自個兒買去。」

她都改口叫「康劍」很久了,「領導」這個詞一般是在她調侃、挪揄或者生氣時,才會冒出來一下。

康劍嘴角微微勾起,天氣熱,他在屋子裏只穿了一件背心,下面一條寬鬆的沙灘褲,不算是肌肉男,但看上去還是很養眼的。在文山會海的熏陶中,康領導的身材算是保持得不錯。

「我老婆向來和我心有靈犀,怎麼會不懂我的意思?她的眼光一向好,能挑中我這麼好的老公,挑禮物就更不要說了。」

「哪裏是我挑的,明明是你耍陰謀誘惑我上鈎的。」白雁斜睨着他,嘀咕道。

「願者才上鈎,你要是對我沒這心,我釣得到你嗎?」康領導笑得樂不可支。

白雁惱了,使勁推了一他的胸,「你還很有成就感呢!」

「確實有點,不過,老婆,」康領導仍然笑着,臉上卻露出一絲無奈,手緩緩地穿過白雁寬鬆的睡裙,摸上溫軟的小腹,「我這麼努力,怎麼會落後於簡單呢?」

其實,柳晶和簡單也不想在大熱天裏結婚,但有些事是身不由已呀!

在簡單與柳晶分隔兩地的戀愛中,周日,不是簡單回濱江,就是柳晶來雲縣。兩人是正式定下戀愛關係才分隔兩地的,平時就煲電話粥訴情,這一見了面,還不是天雷勾動地火,乾柴碰上烈火,抓緊了時間恩愛。

沒隔幾月,柳晶突然發覺生理期延遲了,一查,懷孕四十五天,十萬火急地把簡單召回濱江,拿着化驗單,就拚命地哭,嚷着就沒臉見人了。

簡單憨憨地笑着,抱住她,颳了下柳晶的鼻子,「這樣挺好的,反正房子也裝修好了,我們就奉子成婚。」

「不好,這樣很沒誠意,好象是被逼無奈。」柳晶繼續哭。

「怎麼會是被逼的,我心甘情願播種,有所收穫是情理之中的事。」

簡秘書寫文章厲害,嘴巴也不鈍,三下兩下把柳晶安慰得又喜笑顏開,兩個人歡天喜地向雙方家長報告了這一喜訊。

簡單的父母是激動得不能自已,發動所有的親戚朋友,印請帖,訂酒店,買結婚用品,家裏熱鬧得整天像個集市似的。

柳晶的爸媽在接到這個消息后,把門一關,夫妻倆對面悶坐,一宿沒說話。第二天,柳晶的爸爸去了李澤昊家,對李澤昊的爸爸搖了搖頭。

李澤昊的爸爸一下就明白了,嘆了口長氣,「不怪你家晶晶,是澤昊當初太混賬了。」

柳晶的爸媽心裏面偷偷地希望,柳晶有一天能回心轉意,和李澤昊重歸於好,畢竟兩家是世交,彼此熟稔,等於是親上加親。現在看來,徹底沒戲。但兩人沒鬱悶幾天,簡單提着一堆禮物上門,腳前腳后,甜蜜蜜地喊著「爸爸、媽媽」時,兩人的心就鬆動了。

事情忙得差不多,柳晶才羞答答地把結婚的消息告訴白雁。白雁一聽,立刻逼供,柳晶架不住,老實交待,再不結婚,婚紗就穿不了,小腹已經明顯隆起了。

白雁又把這事當笑話轉述給康領導。

領導沒笑,只嘆氣,「人家簡單沒買票都能上船,我買了這麼久的票,都么還上不了船呢?」

「你什麼時候買票了?」白雁撇嘴,說起來,兩個人目前的狀態屬於離婚夫妻同居中。

「我買票的錢早付了,只不過沒拿票而已。老婆,請你注意問題的核心在哪,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這不,今天又觸動了康領導的傷心處。

白雁到是不急,兒女與父母也是一種緣份,強求不來。但看領導現在越來越着急想當爸爸,她決心回濱江后,體檢下身體,看看體質有沒有好轉些。前陣子生病中,她的體質非常虛弱。

康領導本來就準備送她回濱江,因為柳晶結婚在即,便把行程提前了半月。省政府下個月組織各縣的縣長到廣州參觀學習,康領導想着正好帶白雁回省城見爸媽,該是讓面對爸媽的時候了。

那套面對江水的公寓,剛油漆完畢,雖然用的是環保的立邦漆,但康領導還是擔心氣味對人體有害,至少要吹個一年半載,再搬進去。

兩個人還住在以前租下的小公寓。

回來那天,對面的陳嬸搶先給他們打掃了房間、洗了床被,還做了飯。晚上,兩個人擠坐在窄小的陽台上,看着街頭璀燦的燈光,有種恍然若夢的感覺。

康領導過完周末,又回雲縣上班去了。白雁暫時不去醫院,首當其衝的就是為柳晶買結婚禮物。

唉,白雁對着外面明晃晃的滿地陽光,小臉苦作一團。把個大商場逛了一遍,楞是不知買什麼好。床上用品、首飾,好象太沒誠意了,像是為送禮而送禮。不管禮物價值幾許,至少要讓收禮的人感應到自已的用心。

白雁眯着眼一抬頭,看到對街有家韓式餐具專賣店,心頭一動。她記得韓劇里,一大家子圍在一起用餐時,那一套套精美的餐具,令人賞心悅目、食胃大開。

對了,就送餐具,又可以當裝飾品,又非常實用,而且可以時時提醒柳晶要當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不要理直氣壯地說自已煮泡麵的水平有多高。

白雁頂着毒日,走向餐具店,很快就挑中了一套鄉村格調的,瓷質精細,畫面優美,價格適中,不會讓人覺得有壓力,也不會讓人覺得很隨意。

店員幫她包紮好,問要不要送貨上門。白雁看包裝不算太大,拎了拎,不是很重。

「不要了,外面這麼熱,我自已打車好了。」

店員感動地幫她拎到路邊的樹蔭下,白雁抬手攔車,手機響起,是冷鋒的。

在她恢復神智之後,冷鋒給她來過幾次電話,就是普通的問好,兩人都沒提關於明天的事。

「冷鋒,在上班嗎?」白雁笑着問。

「聽說你回濱江了。」

「是,回來有幾天了,這不,正忙着給柳晶買禮物呢!我準備明天去醫院檢查身體、看看同事,估計還得過一個月才能恢復上班。」

「上班不急,等夏天過去吧!」

「你怎樣?」

冷鋒停頓了下,然後才說道:「白雁,我與濱江人民醫院的聘期已經結束了,我準備仍回上海工作。」

「什麼時候走?」

「明天早晨。」

白雁沉默了許久,「冷鋒,保重。」

「你也一樣,白雁。」冷鋒輕聲說。

手機中寂靜無聲,過了一會兒,傳來一聲淡婉的嘆息,「再見!」

白雁怔怔地收回電話。一輛計程車停在她的身邊,司機下車幫她把包裝盒放到後備箱裏。

「是餐具,師傅你輕點。」白雁提醒道。

司機微笑着點頭。

車門一開,一股刺膚的冷氣撲面而來,白雁本能地哆嗦了下,拉上車門。

身後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轎車隨之啟動,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車流之中。

冷鋒扶正眼睛上的墨鏡,對着滿街參天的大樹,抿了抿唇。

都說濱江是個秀美的小城,地理位置優裕,經濟發達,風景靚麗,集時尚與清雅於一體,很適合人居住。他來了一年多,對此,到沒多大的印象。

沒有印象,也就生不出留戀。

他看到她了,清新如乍,恬美依舊,眉眼間都是溫婉的笑意,與得知明天逝去時的崩潰、失控,判若兩人。那個男人真的做到了,真的把她從痛楚中搶出來,真的抹平明天帶給她的巨大的疼痛。

現在,她過得很幸福,他看得出來。

以前,她的世界裏是明天,現在、將來,是那個叫康劍的男人。

他,一直都是與她擦肩而過的路人。

來濱江,就是想與她相遇。

相遇了,結識了,動心過,失落過,現在他已很平靜。

所以離別在即,他不感到悲傷,只是有一點淺淺的悵然。悵然過後,是釋然,因為看到她過得很快樂,這就夠了。

冷鋒微微一笑,加大馬力,車風馳電掣地往前方駛去。

柳晶和簡單的婚禮是在江天酒店舉行的。這天是個雷雨天,下雨時,電閃雷鳴;不下雨時,悶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幸好江天酒店的空調極為舒適,在婚禮進行前,老天作美,撐了二個小時沒下雨,讓賓客逐一趕到了。

就這樣,柳晶還是有點抱屈,在化妝間對簡單拉着張臉,說要不是他懶,不肯用安全套,怎麼要現在結婚?穿個婚紗,汗流得把妝都沖化了,客人們也可憐,這種天氣也要出來做客。

簡單衝上去捂住柳晶的嘴,有點哭笑不得。

「寶貝,都這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我們現在是夫妻,對外是一張臉。孕婦要保持愉快的心情,肚子裏的孩子才能健康成長。」

這話非常頂用,柳晶一聽,立即閉上嘴,笑容綻開,任憑化妝師怎麼折騰、任憑外面是豪雨如注,她的心情都沒有一絲變化。

按照濱江市紀委出台的新規定,處級以上的領導,一律不允許出席職工的私人宴請。康領導很苦悶地把老婆送到酒店前,然後獨自回家了。

白雁與林楓坐在一起。

柳晶很想白雁與她同坐,但簡單媽媽說這桌必須是未結婚的小夥子和姑娘陪新郎、新娘。柳晶扁扁嘴,不敢堅持。

「別裝小可憐了,我就坐你隔壁桌,有事你喊我一下。」懷孕中的柳晶,上廁所比較頻繁,拖着個婚紗不方便,簡單又不能進女洗手間,只能麻煩白雁照顧柳晶。

柳晶點點頭。

林楓正在哺乳期,比以前胖了一些,珠圓玉潤的,很有韻味。白雁感嘆:美人就是美人,胖時是楊玉環,瘦了是趙飛燕,橫看側看都是美。

「白雁,這場景很熟悉。好像也是我和你一起參加誰的婚禮,去洗手間時,看到演講廳前圍了一群人,我們跑過去一看,演講人是你老公。那時還不是呢,可是他竟然從我面前把你搶走,正眼都沒看我一下,讓我很受打擊。」林楓說道。

白雁也想起來了,康領導那天是有點霸道,先是要跟他進去蹭白食,她不肯,就被他硬拉着出去陪他吃晚飯,她間接地暗示他們之間沒有可能發展下去。

人算不是天算。

「是呀,就在江天酒店。都過去一年多了,現在你做了媽媽,我也被鎖得死死的。」白雁彎起嘴角。

林楓卻嘆了口氣,美麗的眼眸中浮起一圈濕意,「我記得那天你還問我,是不是我老公讓我感覺很沒面子。」

「對不起,林楓,我是個開玩笑。」白雁有點怔住了。

林楓眨眨眼,把濕意眨了回去,她擠出一絲笑,「我知道,其實我現在也挺好,有子萬事足。」

「對,對,來,我們喝酒。」

「我有寶寶吃奶,我喝果汁。」林楓舉起杯子,心裏面還是掠過難言的酸楚。她、柳晶和白雁,在護專里處得最好,她最先結婚,嫁了個有錢人,白雁嫁了個官二代,柳晶嫁了個小秘書,說起來,她在物質上是最豐富的,可是除了有一個兒子,其他她有哪一點比得上她們呀!

新郎、新娘酒敬到一半,簡單緊張地跑過來,「白雁,你陪柳晶去下洗手間。」

柳晶已經換上了另一件稍微寬鬆的紗裙,簡單擔心洗手間里滑,不放心柳晶一個人去。

白雁起身,陪着柳晶去了洗手間。柳晶向她抱怨結婚真是麻煩,怪不得沒人想結第二次。

白雁笑,推開洗手間的門,眼風一瞟,看到走道上立着個熟悉的身影,她沒吱聲。

等柳晶方便好,她替柳晶又稍微整理了下頭髮。出來時,簡單站在外面,白雁扭頭,人影不見了。

「你們先過去,我透口氣。」白雁說道。

簡單小心翼翼地攙著柳晶向大廳走去,白雁等他們進去時,轉身走向走道盡頭,那裏有一個大大的陽台,男賓客偶爾會過來抽支煙。

果然,陽台上立着一個身影,對着一天蒼茫的大雨出神。

在雷聲的間歇中,白雁清咳了一聲,那人沒有動。

白雁走過去,默默地立在他身邊。天空中掠過一道閃電,她看到他滿臉是淚。

「你還好嗎,李澤昊?」白雁輕聲問。

李澤昊出不了聲,只能點頭。

許久,他才平息下來,窘然地拭去淚,「我......只是過來看看她做新娘的樣子,她笑得很甜,她老公對她很呵護。」

「嗯,柳晶......她有小寶寶了。」

「我聽我爸媽說了。」李澤昊深呼吸,防止新一波淚水泛濫。從他看着那個秘書牽着她的手,一同從他面前走開,不過區區六個月,她戀愛、結婚,接着為人母,一切快得不可思議,快得他無法承受。

那個小時候追在他後面,喊他「昊哥哥」,大了后,羞澀地在他懷中喊他「澤昊」,工作后,抱着他的脖頸,甜膩膩地喊他「老公」,那個小姑娘,真的離他遠去,遠得他今生都無法觸及。

心疼如割。

「你後面有什麼打算?」白雁聽柳晶提過李澤昊要去南方的事。

「我沒打算,繼續教書唄。」李澤昊苦澀一笑,神情很凄涼。去南方賺太多的錢,現在還有什麼意義。

白雁哦了一聲。

「你進去吧!我走了,幫我向她說聲恭喜。」

閃電再度短暫照亮天地,李澤昊轉身離開。

白雁失神地立着。

人無完人,難免犯錯。但有些錯,是犯不得的。一錯,便是一輩子。

她不可憐李澤昊,只是替他可惜。

婚禮結束,白雁等賓客差不多走了時,才告辭出來。剛下樓梯,從旁邊的沙發上走過來一人,一把拉住她。

她扭頭一看,是康劍。

「不是說好我打車回去的,幹嗎還過來?」話雖這麼說,白雁心裏面卻暖暖的。挽住康劍的胳膊,笑得特甜。

「我怕你看着人家的婚禮,觸景傷情,一狠心,把我給踹了。」

「哇,你居然有自知之明。康劍,話說我們的婚禮雖然也美崙美負,可是你當時居心不良。」

「你還真記仇?」康領導挑挑眉,接過白雁的包包。

「偶爾,偶爾。」白雁俏皮地吐吐舌,聰明的女人是點到為止,而不是窮追不捨。

「來,和華總打個招呼,我們就回家去。」

華總?不會是那個華興吧。白雁轉過身,老天,真的是華興。他減肥成功,從原先胖胖圓圓,成了瘦瘦長長,不過,兩額灰白,像是老了快十歲。

他不是在坐牢嗎?白雁詢問地看向康劍。

康劍捏了下她的掌心,她連忙一臉歡笑地向華興點點頭,「華老闆,好久不見。」

華興眼神躲閃了一下,呵呵乾笑了兩聲,「白護士是越來越漂亮了。」說真的,他有點怕這個小女人,想起當初她設計他,用房抵債,再拿去二百萬給捐了,堵得他百口莫辯。這女人,幸好就是一小護士,放在商場或官場,那誰斗得過。

「謝謝華老闆。有空我還想去你家飯店的頂樓咖啡廳坐坐。」

「那個,那個......早已關了。」華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兩手直搓。

「哦!」白雁很遺憾地噘了下嘴。

康劍的手機響了,他到一邊接聽去了,留下白雁和華興四目相對。

「華老闆,你......有恨我嗎?」白雁眼睛亮晶晶的,看得華興眼花。

「怎麼可能,白護士那是實話實說。」大廳里冷氣開得很足,華興卻出了一頭的汗,「說起來,是我對不住康縣長。他對我照顧那麼多,我卻落井下石。」

「別那麼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白雁很是理解。

「你也知道了?」華興一驚。

白雁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知道什麼?」

華興兩肩一耷拉,悻然地笑笑,「白護士,你就別消遣我了。我這被關的半年,落下一身的病,以後就安分守已的做生意,不折騰的。」

白雁還沒說話,康劍回來了,淡淡向華興點了下頭,牽着白雁往外走去。

華興到是很禮貌地把他們一直送到停車場,看到車駛遠了,才回酒店。

「怎麼會碰上他的?」車上,白雁問道。

康劍專註地看着前方,「生意上有個應酬吧!」

「他不是在坐牢嗎?」

「就你有辦法幫你老公開脫,人家就沒三拳兩腳了。他老婆那邊有點人脈,再加上他是濱江的納稅大戶,濱江也不舍割掉這塊大肥肉。當初,他們並不是想對付他,想借他來整我罷了。」康劍轉了個道,見白雁半天都沒說話,扭頭看看。

「咋了?」

「你恨他們嗎?」她幽幽地吐了口氣。

康劍大笑,「官場如戰場,輸了不要怨天時、地利,而要先找自已的不足。是我給了他們機會,不是么?如果我站得正,別人怎麼能斗得過我?我不恨他們,反而要好好地感謝他們。沒有這一場折磨,我都不知我老婆有這麼愛我。」

「康領導,你今晚嘴巴好甜哦!」車停下,白雁含笑扭頭啄吻下康劍,以示獎勵。

康劍先下車,撐了傘過來接白雁。

「甜就好,把老婆逗開心了,我有件事才能說出口。」兩人並肩上樓,康劍慢悠悠地說道。

白雁停下腳,抓住扶欄,「康劍,快老實交待,你又做了什麼對不起老婆的事?」

康劍翻了翻眼,「老婆,怎麼是又呢?我疼老婆都來不及,哪捨得對不起她。是我剛剛接到省裏面的電話,要明天就要到省城報道,然後立即出發去廣州。」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白雁吁了一口氣。

「你不是要回我家嗎,老婆,不好意思,看來我只能先讓你一個人先熟悉熟悉情況了。」

呃,這不是把羊扔進狼窩嗎?白雁眼一下瞪得溜圓。

天高雲淡,風和日麗,飛機起飛了好一會,仍能在視線內,尋找到遙遠的一個小白點。

白雁悵然地收回視線,康劍去廣州了,她也該回狼窩了,哦,不是狼窩,是醫院。

不知是老天厚道呢,還是考驗,李心霞偏偏在這時熱傷風,嗓子沙啞,高熱到三十九度,連掛了三天青霉素,才稍微把熱度壓下去。她高位截癱,一直服藥,身體抗藥性很強,一般的葯對她不起作用。

這一病,真是把她折磨得不輕,也把康雲林折磨得形銷骨立。他是做領導的,習慣揮揮手,秘書就把所有的事安排得妥妥的,哪裏侍候過人。請來的鐘點工只負責做飯、收拾屋子,給她加錢,她不也肯侍候病人。主要是李心霞這性子,不比其他人,不好侍候。

康雲林這把年紀,幫李心霞翻個身,都要喘半天。無奈之下,他只得把李心霞送去住院。

住了院,他也得忙活,又要負責陪護,又要拿飯,家裏、醫院兩頭跑,才兩天,他就覺得吃不消了,心裏面不由得念起吳嫂的好。只是人家吳嫂改嫁了,現在生活得挺美滿,想也是白想。

就在這時,康雲林接到康劍的電話,說要和白雁一起回家。康雲林差點感動得涕淚迸流,猶如看到救星般,從前的糾結根本沒在心裏面掠一下,急忙催問什麼時候到家。

白雁和康劍從濱江到省城的一路,他隔半小時打個電話。等白雁和康劍趕到醫院,他兩手一攤,長吁一口氣,「雁雁,你媽媽以後就麻煩你了。」

他當甩手掌柜去了。

「我只生了一個兒子。」床上,李心霞鼻音很濃地反駁。

「現在,你多了個女兒。」康劍笑吟吟地拉着白雁坐下,對着白雁擠擠眼。

白雁順着話,立即甜甜地叫道:「媽媽,你今天好點了嗎?」

「一時半會死不了。」李心霞把頭別了向里。

「病人氣多,你別往心裏去。」康雲林看不下去,生怕白雁一氣跑了,又把李心霞丟給他一個人,忙寬慰道。

白雁笑笑。她知道李心霞這種人是典型的豆腐心刀子嘴,人其實不壞,就是壞也放在臉上,一眼就看得出,還經不起激,一激就能吼翻天,特沉不住氣。以前,她很樂此不疲地和李心霞作對,但現在,她告訴自已要從內心裏真心實意地去把李心霞當作母親一樣去敬愛。這話有點汗顏,她對白慕梅可沒多少敬愛,反正就是要好好孝敬!因為李心霞是康劍的媽媽,是他很關愛、很在意的人,不管李心霞耍什麼態度,她都要承受。

如果想和康劍幸福地走下去,就必須得到李心霞的祝福。

康劍早已給她打過預防針,怕她當逃兵,反覆叮嚀,李心霞講什麼難聽的話,她先聽着,然後給他打電話,把火出在他身上。她答應他:無論前面是怎樣的困難和阻礙,她都不會放棄的。

康劍值得她這樣的努力。

「那你想吃什麼,我回去給你做。」李心霞給康劍打電話,不止一次埋怨請的鐘點工煮的飯象狗食,就連麗麗也嫌難吃。白雁護理過病人,人一生病,嘴巴無味,想吃點清淡但又有滋有味的東西。

「不麻煩了。」李心霞到是有一句答一句,就是頭沒轉過來。

「那我先隨便做點,康劍吃過飯要趕飛機,我們先回去了。」白雁站起身。

李心霞這才扭過頭來,抓住康劍的手,眼淚汪汪的,很委屈的樣。

白雁說去洗手間,先出去了,康雲林跟在她後面。

「雁雁,」他叫住她,白雁詢問地回過頭,提醒自已不去想康雲林與白慕梅之間的恩怨,只要記住他是康劍的父親就好了。

實在捨不得再花精力去糾結從前的種種,但白雁心裏面很瞧不起康雲林。如果說白慕梅是他在異鄉耐不住寂寞、又經不住美色誘惑,那麼當李心霞高位截癱時,他和吳嫂相擁而眠,怎麼能做到心安理得呢?

算了,李心霞不計較,她煩什麼呢?

康雲林把白雁領到樓梯口,神情哀傷地看着她,「我......聽劍劍說了你媽的事。你不要難過,我以前說過會把你當女兒一樣對待,現在更會這樣做的。」

白雁低下頭,掩飾住眼中的冷淡,「謝謝爸爸。」

康雲林苦笑,「你不要那樣見外,我們是一家人了。我......挺對不起你媽媽的,她比我小了十多歲,卻搶在我前面離世,我心裏面很難受。」說着,一顆渾濁的老淚滑過臉頰。

你對不起的人何止是白慕梅一個,白雁暗暗嘆道。

「你媽媽走的時候有沒提起我?」康雲林忘不了年輕時,第一次見到白慕梅,是如何的驚艷。後來他傷了她,她也傷過他,到這時候,一切歸於塵土,只有嘆息,沒有怨恨。

白雁搖頭,「她走得很平靜、很美麗,什麼都沒有說。」

「真的什麼也沒有說?」康雲林真正有點傷心了,他知道她嫌他老,但他一直認為,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應該是很特別的。

白雁再次搖頭。

康雲林痛楚地跌坐到樓梯口,擺擺手,「你和劍劍回家去,我一個人好好地靜靜。」

白雁聽話地轉過身去,沒有安慰他一句。

到了病房門口,康劍也出來了,兩人一同坐車回家。

「我爸和你說什麼了?」康劍有點緊張,他心底發慌,白雁的生世,康雲林也應該知道,他怎麼忘了這個呢!

「你媽媽和你談什麼了?」白雁沒回答,反問道。

「能談什麼,抱怨爸爸不會做事,總是添亂,鐘點工不合她的意,想換,一時也找不着合適的。」

白雁能猜到康劍和李心霞的談話一定和自已有關,但她喜歡康劍善意的隱瞞,這個男人擔心自已受傷害。

「做家務並不累人,我呆在這兒的時候,可以暫時先把鐘點工辭了,慢慢地找,家裏的事,我來做。」

「不行。」康劍一口回絕,「其實鐘點工做得不錯,是我媽媽太挑剔。你是嫁過來做我老婆的,盡孝道可以,但不要事事親為。」

「心疼我呀!」白雁心中因為他這幾句話,暖暖的。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心疼老婆,老婆才會體諒我。」

「領導同志,你狡猾大大的。」白雁俏皮地笑。

「是老婆大人教導有方。」康劍回以一記熱吻。

白雁坐了機場大吧進市區。康劍這一走,心裏面還真有點怪想念的,不過時間不長,一周后,康劍就會回來了。

中午的時候,白雁就做了清粥小菜裝在食盒裏。小菜是用新鮮的小青菜切細了,碼了點鹽,然後擠凈汁水,放上薑絲,把油炸開了,爆炒,聞起來很誘人胃口,感冒的病人吃這個就好。

康雲林的飯是鐘點工做的,另外裝着。

白雁回到醫院,康雲林已經恢復如常,坐在一邊,邊吃飯,邊問康劍出發的情形,省里哪個領導帶隊,都有哪些人參加。

白雁以為李心霞會板着臉拒絕吃飯的,準備了一通勸慰之語,沒想到,當她把粥遞過去時,李心霞看到小菜,咽了咽口水,就接過去了。

她愣在病床邊。

「你吃了嗎?」李心霞埋頭喝粥,覺得今天的小菜特別有味,抽空問了一句。

「我......早就吃過了。」白雁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見李心霞一碗很快見底,忙又給她裝滿。

白雁不知道,康劍在她離開病房時,對李心霞說:「媽媽,白雁的媽不在了,你還和一個逝去的人計較嗎?當年的事,也不僅僅是她媽媽的錯,對不對?你也看到,白雁有多愛我,我有多愛白雁,我們這輩子是不可能分開的。你如果繼續堅持不接受白雁,那麼你就是把我往外面推,你要逼得我做個不孝子。我不是只要老婆不要媽,是我貪心,想要媽媽,也想要老婆。」

李心霞看着兒子說話時那幅認真的表情,突然覺得又心酸又心疼起來。

她突然感到一陣恐慌,她若真的不同意這婚事,很有可能失去兒子。她的心裏面對白雁早就沒有原先那種恨,說起來,白雁對她家還有恩。兒子在她痴傻時,都能不離不棄,現在又俏麗又可人的,還不愛到心坎里。

李心霞想到這,自已說服自已,為了兒子,她就委屈點吧!

心裏交戰了一中午,白雁進來時,她的態度上自然而然鬆動了些。

吃好飯,白雁打發康雲林回去休息,她去護士台問了下李心霞的病情,得知還有兩天的水輸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出了護士台,白雁去熱水房打了兩瓶熱水回來。

「媽媽,」她輕輕地關上門,「氣溫高,你躺着身子不動,下面容易會生腐瘡,我幫你擦洗下。」

李心霞一怔,她這幾天從腰向下雖然失去知覺,但她低下頭時,可以聞到有異味,康雲林又翻不動身,她也不好意思和護士說。

「我掀被子了。」白雁微微一笑,先聲明。她記得有次見過李心霞的裸體,李心霞羞怒之下打了她一記耳光。

李心霞傻傻的,眼神遊移,像是不敢置信。

白雁見她沒反對,掀開被子,找了枕頭墊在她腰下,慢慢地褪去她下面的衣服,然後用熱水擦洗了三次,最後還拍了點痱子粉。病房內,立刻充溢着甜潤潤的清香氣。

接着,她又幫李心霞換了上面的衣服、剪了指甲,洗了頭髮。

整個過程中,李心霞都是沉默的。

接下來幾天,白雁送來的飯菜不僅每天不重樣,而且堅持着幫李心霞擦洗身子。李心霞看着她累得汗濕額頭,強硬的心漸漸地軟了。

兩個人開始搭話,偶爾李心霞來了興緻,會聊得久一點,大部分是說康劍小時候的趣事。

不管她說什麼,白雁都很認真地傾聽,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你其實蠻懂事的。」出院前的那天,李心霞吃完飯,兩個人坐在病房裏等車,李心霞突然說道,「看得出來,她......不是很會疼孩子,你小時候也吃了不少苦吧!」

白雁先是笑了笑,笑着,眼眶紅了,她捂著臉,掩飾地別過臉。

「我們家劍劍小時候就是個萬人寵,家裏一幫表哥、表姐都讓着他。」

白雁點頭,不知是點得太急,還是什麼,心裏面一觸,中午吃下去的飯菜直往上涌,她忙不迭地跑向洗衣間,趴在洗臉台上吐了個精光,然後,還乾嘔了好一會。

李心霞搖著輪椅追了過來,「是不是來回跑,中暑了?」

白雁凈下口,涼涼的手摸摸額頭,「不會啊,我沒發熱。」

「要不被我傳染了?」

李心霞不放心,催著白雁找醫生看去。

「我就是個護士,我真的沒生病。」

「不行,我體質弱,萬一你再感冒了,我被傳染上,就麻煩了。」

聽李心霞這一說,白雁沒辦法,只得去掛了個號。

醫生給她量了體溫、看了舌苔,打發白雁去驗下尿液。

白雁走後,微笑地看了看跟在後面的李心霞,「她是你女兒嗎?」

李心霞一僵,半天支支吾吾說道:「是媳婦!」

「你媳婦很漂亮。」醫生笑笑,在病歷上寫着病案。

「她到底怎麼了?」

醫生神秘地一笑,「一會化驗單到了,我再告訴你。」

李心霞擰起了眉頭,心緊張得怦怦直跳。

十分鐘后,白雁捏著化驗單,臉脹得通紅,「媽媽,媽媽......」她看着李心霞,又像笑,又像在哭。

「你要把我給急死呀,快說,化驗結果是什麼?」李心霞急得直咬牙。

瘋了,丟臉丟到太平洋了,她還在婦產科呆過,怎麼能這樣不專業?主要是她的生理期一向不規則,有時提前,有時落後,這次也就落後了五天,和平時沒區別,沒想到......

白雁愕然地把臉轉向醫生。

醫生微笑點頭,「恭喜了,年輕的准媽媽。」

「你說什麼?」李心霞瞪大眼,屏住了呼吸。

白雁回過頭,一下撲到她懷中,「媽媽,我懷孕了,我和康劍有孩子了。」

李心霞到底是見多識廣的人,在短暫的驚愕之後,小心翼翼地推開白雁,迅速恢復鎮定,而且是超常的鎮定。她先是向醫生伸出手,和聲道了謝,然後自已推出輪椅出了診室,立刻就掏出手機打電話。

「老康,你在哪?到了呀,好,車停在樓梯口,行,那你快點上來。」

手機合上,她才扭過來看白雁。

白雁傻獃獃地,被喜悅和難以置信砸昏了頭,平日裏的古靈精怪、慧黠俏皮全沒了,眼淚怎麼抹也抹不盡,她幾乎就是一路踩着棉花走出來的......

其實,她才二十五歲,懷孕不算是什麼稀奇的事;其實,是女人,只要想生,都能生孩子,這不是什麼大本領。可是,她的心裏就突然錯綜複雜了,心情難以形容。覺得渾身的血液沸騰、倒流、回升,她迸發了無法抑制的激動。

在這世上,她沒有父親母親,沒有嘗過一個溫馨的家是什麼滋味。是的,康領導很愛她,但沒有孩子的家,不算是個完整的家,他們之間,讓人感覺到最多是戀人相處。

現在不同了,他們有了一個愛情的結晶,她做媽媽了,他做爸爸了,有一小生命像棵小樹一樣,在她的體內紮下根,等着她張開臂膀去保護她、愛她。白雁驀地感到體內升起一股巨大的力量,讓她擁有前所未有的堅強,也讓她的生命是前所未有的完整。

以後,她再也不比別人少什麼了。

「懷孕是喜事,你哭什麼,傻不傻呀!」李心霞握着手機的手顫抖著,對着白雁閉了閉眼。

「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媽媽,你開心嗎?」白雁淚中帶笑。

「開心,也要放在心裏。」李心霞唇邊盪起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康劍工作忙,你爸爸只會添亂,不能指望,你懷孕的前三個月屬於危險期,我要是也失控,那誰拿主張。你們要補辦婚禮,要請人照應你的飲食,孩子出生的用品和房間,這些都要操心,我千萬不能亂......不能亂。」

「媽媽,孩子出生還早著呢!」白雁眨眨眼,再眨眨眼,心頭暖洋洋的。前方的艱難險阻,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都已土崩瓦解、夷為平地。

「事情多,夠忙的了。我現在想想,你在哪裏做月子比較好?分娩時,該是明年春天了,那個時間好,孩子出來后,天就暖了,孩子好穿衣服,一天比一天可愛,四月會牙牙學語,七月會爬、會笑會鬧......一周時,會喊奶奶了吧!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不管的,男孩女孩都好。會像誰呢?你和劍劍都不錯,象誰都可以。天,我現在該幹嗎?」

李心霞拍拍額頭,急得把輪椅扳得團團直轉。

「媽媽,不需要特別幹嗎。我不嬌氣的。」白雁噙著淚,握住李心霞的手。

「不嬌氣那是以前,做了康家的兒媳婦,不嬌氣也要寵嬌氣的。老康......」李心霞一眼看到康雲林出現在電梯口,忙大叫一聲。

「幹嗎呢,注意點影響。」康雲林慢悠悠地跑過來。

李心霞急三火四地大叫,「什麼影響不影響,你快去病房把東西都提上,我們回家去。」

「東西那麼多,我一個人拿不走。雁雁,你過來幫我拿一點。」

「不可以,雁雁現在懷着身孕,不能拎重物,也不能有大幅度的動作。」

「什麼?」康雲林一驚一乍。

李心霞笑了,「老康,恭喜你哦,你要做爺爺了。」

「我......我......」康雲林看看白雁,又看看李心霞,突然扭頭就往回走。

「你幹嗎去?」李心霞問。

「我回去查下字典,看看孩子取個什麼名好,一定要大氣,要有韻味。」康雲林正經八百地說。

白雁仰起頭,深呼吸,心裏面突然不那麼興奮了。有這樣兩個思想超前、凡事頂真的公婆,她可以預見以後的日子會比較可怕。

一切如她所料,在李心霞的嚴格指揮下,她差不多是被一家人當觀音供著。鐘點工也在李心霞的苦口婆心勸說下和重金的誘惑下,答應留下來做全天候的工作。

白雁覺得自已也算是母憑子貴吧,一瞬間,在康家的地位是水漲船高。

與以前的冷臉寒面相比,李心霞臉上現在隨時隨地都是春風輕拂,講話的聲音是和風細雨,但這限對白雁,而鐘點工和康雲林被她支使得是團團轉。

不過,康家到是迎來了久違的歡聲笑語,康雲林夫婦是前所未有的團結、和睦。

「媽媽,我該給康劍打個電話了。」晚飯後,白雁實在不堪其寵,想下去走走,順便把這一喜訊彙報給康領導。

「別說孩子的事,」李心霞說道,「他是在工作,一聽這事,還不樂瘋了,後面肯定就定不下來參觀,歸心似箭呢!咱們先瞞着他,等他回來,再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對,對,」康雲林連聲附和,「劍劍回來那天,我去定個蛋糕,一家子好好地慶祝一下。」

看康雲林夫婦一頭的興奮勁,白雁笑笑,就遂了他們的心,反正也就是晚個幾天的事,只怕康領導到時有意見,畢竟他是孩子的父親,應該第一時間知道。

「那我就不說這事,但電話還要打的,不然他會擔心。」白雁拿起手機,準備下樓。

「行,但不要講太久,手機幅射強,你在院子裏走走,別出院門哦,要不讓你爸爸陪你下去?」

「別,別......」白雁擺擺手,有些哭笑不得,像逃似的出了家門。

省委大院裏的建築都不高,綠化特別的好,石徑、假山、人工湖,樹林......佈置得象江南園林似的。院中散步的老人三三兩兩,白雁在湖邊的石凳坐下,對着湖中的上弦月撇了下嘴。

心裏面實在太快樂,她還是想和人說說孩子的事。她給柳晶打了個電話,剛把孩子的事一說,柳晶叫得天地都失色了。

「雁,你一定是被我刺激了,不然你咋晚不懷早不懷,就在參加我婚禮后才懷呢!」柳晶是得意得很。

白雁笑,「是,我懷孕,你是大功臣之一,以後我會重金向你答謝。」

「重金就免了,不如我們定個娃娃親好嘍!」

白雁哼了一聲,「你自已被定了娃娃親,委屈得可憐巴巴的,還想禍害下一代呀!」

柳晶語塞,嘟嘟噥噥地說道:「素質不一樣好不好,我家簡單的基因可是最最痴情最最專情的。」

「肉麻!」

兩個人一起大笑,又交換了幾句准媽媽的感受,便掛上電話。

白雁正準備給康領導打電話,眼睛一瞟,看到不遠處的樹下站着一個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她訝異地站起身,那個人向她走了過來。

「小丫頭,真的是你!」陸滌飛直眨眼,生怕看錯。

白雁笑着點頭,她想起康劍曾提過他和陸滌飛都是在省委大院長大的,兩家是鄰居,「好久不見,陸市長。」

陸滌飛藉著月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咂咂嘴,「我出來散步,聽到湖邊傳來的笑聲乍這麼耳熟,走過來一看,是小丫頭。康劍去廣州了,你一個人呆在這兒?」

「我還沒銷假,就過來陪爸媽住幾天。你是出差還是探親?」

陸滌飛對着石凳做了個請的手勢,白雁沒拘泥,落落大方地和他一同坐下。

「我明天下午的飛機去加拿大。」

「出國公幹?」

陸活飛苦澀一笑,「不是,我去看我女兒,她在和我賭氣,說人家家裏都有爸爸媽媽,為什麼她家只有媽媽沒有爸爸。」

白雁沒有吱聲,靜靜地聽着。

陸滌飛從腳下拾起一塊石頭,對準平靜的湖面扔了下去,立時,湖面盪起圈圈漣漪,月亮被攪碎成一湖的銀片。

「小丫頭,我有可能要和我前妻復婚了。」

「呃?」白雁震然。

陸滌飛挪挪嘴,「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倦了,想法和從前有點不同。如果婚姻里沒有孩子,誰離開誰,都能過得風生水起。可是有了孩子,再瀟灑還是有牽掛。孩子不只是自已的血脈,還是自已生命的延續。不是誰都能像你在沒有父母的管教,能做到自愛、自重。我真怕我女兒以後會學壞,國外這些事太多了。所以我和前妻商量過了,為了孩子,我們彼此都退讓一點,重新把家再建立起來。她同意了,我們復婚,她便帶着孩子回國。在這個世界上,許多家庭的維繫,不是因為愛情,而是重在親情。」

白雁失笑,她想像不出風流倜儻的陸公子為妻子守身如玉的樣子,一旦成真,他的那些異性好友會哭倒長城的。

「你不信我,對嗎?」陸滌飛也笑,「其實不帶感情的牽扯一松就斷,沒你想的那麼複雜。」

笑容突然在他臉上一黯,他扭過頭看她,深沉如海,「真的動了心,想收回,得有很大的勇氣和無數個說服自已的理由,最後,還是忍不住時常想起她,連恨都捨不得。」

「陸市長......」白雁被他眼中的灼熱嚇住。

「小丫頭,你相信我真的為你動過心嗎?」陸滌飛嗓音低啞、暗沉。

「動過,那就代表是過去的事了,呵,陸市長,就會拿我開玩笑。」白雁躲開他的目光,掌中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低頭一看來電,眉眼如花朵一瞬綻放,「是康劍。陸市長,我接電話去了。明天,一路順風哦!」

說完,她忙不迭地跑開了。

夜風中,陸滌飛輕嘆了一聲:「是過去,是現在,有什麼區別?」

他自嘲地一笑,一切都不重要了。

每個人都有自已該走的路,不能同行,那就互祝平安。

「丫頭,保重!」

「老婆,怎麼到現在才接電話?」康領導一開口,語氣很嚴肅很急促。

「遇到了一個熟人。」白雁放平了呼吸,不讓他感覺到自已按捺不住的興奮。

「陸滌飛?」康領導真是聰明,一下就猜中了。

白雁呵呵直樂,也是哦,她在這省城哪有其他熟人。「嗯,就是打了個招呼,他要出國看孩子去。康劍,廣州今晚有星星嗎?」她仰起頭看夜空,月明星稀。

「廣州在下暴雨,聽到雷聲了?今天一天都困在酒店中聽企業家們做報告。老婆,在接你電話之前,我剛和簡單通過電話。」

「......」白雁握著話筒,心虛得直抽氣。柳晶那對夫妻,真是一條被不蓋兩種人,都是大嘴巴。

「他向我說恭喜,我聽得一頭霧水,他也很納悶,說白雁不會沒告訴你吧!我說你別拿這事開玩笑,這是我心底深處最疼的痛......」

「康劍......」明知道他看不見,白雁還是不由自主賠上滿臉的笑,「是這樣的,晚上爸爸和媽媽有點緊張,也有點興奮,我忙着顧及他們了。這不,正要向你彙報呢!」

「嗯嗯,你繼續給我往下編,我洗耳恭聽。」康劍加重了音量,語氣間很是不滿。

「康劍......」白雁柔柔地喚著,撒著嬌,很想就此息事寧人。

「白雁,我很認真地告訴你,這件事,我非常非常的生氣。似乎你懷孕,離不開我的貢獻和努力,為什麼會把我排在柳晶之後呢?難道在你心裏,我沒柳晶重要。」

事情大條了!白雁咽咽口水,站直了,「你講的很正確,沒有你,我就沒有家,沒有老公,沒有公婆,沒有孩子,我的幸福都是你給予的。老公,我愛你。」

「少花言巧語。」康劍冷哼了聲,一點都不買賬。

「對不起啦,康劍,我承認錯誤還不行嗎?」白雁嬌嗔地噘起嘴,這招再不行,她就沒轍了。

「這是原則性的錯誤,我不能原諒。好了,時間不早,你快回去休息,別讓爸媽操心。」

「康劍......」白雁連喚了兩聲,那端傳來「嘟、嘟」的聲響,康領導已經掛斷電話了。

白雁眨巴眨巴眼,不會吧,什麼時候康領導變得小雞肚腸了?還是以前他隱藏得好,她沒發現他其實很愛斤斤計較?

也許康領導把懷孕這件事看得比天大,她傷到他自尊了?

白雁皺着個小臉上了樓,進門前,深呼吸,深呼吸,換上一臉的輕鬆,別讓康雲林夫婦看出什麼,又亂緊張一氣。

白雁睡在康劍以前住過的房間。前幾天,又是跑醫院,又是忙着給李心霞做營養餐,每天累得頭一碰枕頭,就睡沉了。

她輕嘆自已真沒享受的命,今天什麼事都沒做,她居然就失眠了。

原來失眠是個富貴病呀!

白雁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想腹中的孩子,一會兒想遠在廣州的康劍,一會兒想康雲林夫婦,一會兒想起白慕梅,腦子裏像在打架似的,折騰到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似乎剛合上眼,白雁聽見身邊有細細碎碎的響聲,微微睜開眼,看到康劍穿了個汗背心、頭髮濕漉漉地坐在床邊。

白雁驀地把眼閉上,她在做夢?她又睜開,真是康領導,「康劍,你怎麼回來了?」

「我坐夜班飛機回來的,明早再坐飛機趕回去。」康劍用干毛巾把頭髮拭了拭,掀開白雁的被單,把她抱進自已的懷裏,摟緊了,輕吻着她微眯的雙眼,「老婆,我想摸一摸你的小腹。」

白雁徹底清醒了,她眨眨眼,抬頭看牆上的掛鐘,指針指到凌晨四點。

怪不得李心霞不讓告訴他,真是知子莫若母,康領導一把年紀,還會這麼衝動。

「你打飛的回來,就為摸下我的肚子?」她有些哭笑不得,心裏面也很心疼。

康劍認真地回答,「什麼叫摸肚子,我是在和我家孩子交流。」說話間,他不由分說摸了摸她的肚子,先是對着她平坦的小腹看了一會,然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接着他彎下身子,趴在小腹上聽了聽。

「康領導,我建議你給她讀個《毛選》或者《科學發展觀》什麼的。」白雁似笑非笑。

康劍擺擺手,讓她不要講話。

許久,他才抬起頭,「老婆,你說我家孩子真在裏面嗎?」

「你孩子目前只能算是一個胚胎,肉眼看不見。」白雁覺得今晚的康領導有點搞怪,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

「多少天了?」康劍仰起頭問。

「實孕三十五天左右吧!」

康劍緩緩坐起,重新把白雁摟進懷中,好像有一股血流,從腳底一路攀援向上,到心臟,流一圈,再衝到大腦里,反覆激蕩......那滋味太神奇了。

「老婆,當我聽到簡單告訴我做了爸爸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酒店的露台上,好半天都沒動彈,心裏面有一種狂熱的激情象野草一樣地瘋長,我迫切地想回到你身邊,抱住你,把你和孩子緊緊地抱着。我以前對婚姻從不向住,沒想到我會結婚,會有一個愛我的老婆,她現在還懷了我的孩子。想着你,我就再也坐不住,連忙打聽航班。老婆,我不知該說什麼好,我的心裏面滿滿的,謝謝你!」他低頭吻着她的發心,柔柔的,輕輕的。

白雁被他感染得眼眶也紅了,但她卻板起了一張臉,「康領導,你不覺得太衝動了嗎?廣州離省城幾千里呢,你晚上飛回來,早晨飛過去,你瘋啦!」

「老婆,別煞風景!難得的呀,我開心得不能自已。」康劍關上燈,拉平她一同躺下,掌心一直放在她的小腹上,「下不為例,好不好?」

「不好,你剛剛還說不原諒我呢?」白雁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體息,倦意自然襲來。

「那時我已經在機場了,怕你聽出來,故意那樣說的。不過,你確實要小小的懲罰下。」他不着力道地打了下她的小屁屁。

她翻了個身,環住他的腰,「老公,其實,我心裏面挺美的。」

康劍嘴角緩緩地彎起,「口是心非的小東西。哦,不是小東西了,是孩子媽媽。」

「嗯,孩子他爹,晚安!」

********

後來的日子就是忙忙碌碌的。

康領導從廣州參觀回來,繼續去雲縣施展作為,白雁回到了濱江。當然,李心霞與康雲林還有鐘點工一併搬了過來。幸好當初訂的房子夠大,不然還真擠不下。

在李心霞的強硬堅持下,白雁的假期只得再次延長到產假結束后。白雁有抗爭過,李心霞也妥協了,但有個要求,她得陪着白雁。

你想想,有一個坐在輪椅上高位截癱的婆婆耳提命面的跟在你左右,這班還能上嗎?

白雁放棄抗爭,乖乖在家養胎。

康領導回來過周末時,她和他上了床之後,小小聲地向她抱怨,說她現在和頭豬差不多。

康領導一向聽老婆的話,這次,卻沒附合,說爸媽考慮很周全,你在手術室上班,每天面對的都是血肉模糊的身體,你想嚇壞寶貝呀!

白雁撇嘴,你以為你家孩子有雙激光眼,能穿透肚皮?

康領導直樂,我家孩子沒有激光眼,但一定有雙慧眼,因為她有一個聰慧的媽媽呀!

白雁無語。

李心霞多年把心封閉着,現在徹底地敞開心懷,母愛泛濫成災。陪白雁到江邊散步時,別人問白雁是不是她女兒時,她都笑眯眯地點點頭。

康雲林是後勤部長,他學會了買菜,學會了逛超市,最樂此不疲的事,就是坐在書房裏給孩子起名字,至今,差不多已經起了百來個。

康領導則是恨不能把老婆是寵上了天,不管工作多麼繁忙,周五他是一定要回來陪老婆的。他在會議上講,工作是要講究效率,講究質量,不是把自已泡在文山會海里。工作重要,家庭也重要。家庭和美了,工作才有勁頭。

秋天的時候,柳晶生了個七斤重的兒子,眉眼間和簡單很象,把個簡單樂得合不攏嘴。那個季節是他們家的收穫之季,簡單從秘書提升為縣長助理,柳晶也做官太太了。

隔年春天,迎春花開得婆娑生姿時,白雁生下了一個小姑娘,康劍給她取了個乳名叫囡囡。

囡囡一出生,就成了李心霞與康雲林的心頭肉。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囡囡想要,夫妻倆絕對沒二話地找梯子。

囡囡滿一周的初夏,康劍因為工作傑出,被省委組織部提撥為濱江市委書記,連升二級。

三十三歲的地級市的市委書記,在全國來講,都是屈指可數的。

新書記上任第一天,在江天酒店對全市市民、各家媒體,進行就職演講。

白雁仍是一個行事低調、為人親和的小護士,不多言不多語,工作認真、踏實。

低調的白護士在康領導就職演講那天恰好休息。

「平時都是爸媽帶囡囡,今天我休息,我來帶孩子。你的演講電視台會現場直播,我就在家裏給你加油。老公,我不陪你,你不會很緊張吧!」做了媽媽的白雁一如往昔地拿老公調侃著。

新出爐的康書記對着鏡子再一次理了下領帶,「我不會緊張,但我會很沮喪。」他掉過頭來看妻子。

白雁摸摸耳朵,沒聽錯吧!濱江大街小巷都在傳,新上任的康書記,卓爾超群,瀟灑英俊,已經上升為濱江市的知性女子殺手,這種人沮喪,其他人還活嗎?

「再大的成就,沒有你陪我共享,一切都沒意義。」

「老公,你別上崗上線,讓我很有罪惡感的。你是濱江的父母官,這個意義很大的。」白雁費盡口舌地勸慰道。其實是她不想讓自已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那樣以後出門就像是只大熊貓似的。

「我先是你的老公,再是濱江的父母官。老婆,你不會覺得我這樣的老公讓你很丟臉吧?」

白雁閉了閉眼,康領導在官場廝混太久,道行越來越深,她快戰不過他了。

小心翼翼地笑笑,「我一直以我的老公為驕傲、為偶像的。」

一直拉着個臉的康領導終於笑了,伸出手,「那麼今天為了你的偶像,當一回粉絲,委屈不?」

「一點也不。」後面已到懸崖,再無退路,只得迎戰。

「我幫你換衣服。」康領導從身後攬住白雁,唉,明明都做媽了,這腰肢還這麼纖細,他一抱着,就情不自禁地心動神離。

「老婆,我落泊時,你能不嫌棄,為什麼在我成功了,卻要把我推得遠遠的呢?」

白雁無奈地耷耷肩,能推多遠,睡覺時都不能離他一臂,翻個身,都要摸着她拉進懷裏,他才睡得安穩。

「老婆,你知道嗎,我一直也是以你為驕傲的。今天,是我重要的日子。身為濱江的父母官,我也想把我的幸福和驕傲展示給別人。」

「康領導,別再給戴高帽子了,我投降,我換衣。」白雁皺了下鼻子,乖乖地把自已打扮得美美的,陪着康領導走秀去。

江天酒店為了新書記,很鄭重地從大門到會場都鋪上了簇新的紅地毯。

康劍牽着白雁的手走下車,閃光燈響成一片,等候多時的官員們上前一一握手道賀。

白雁悄悄地從康劍的掌心裏抽回手,故意走到最後。

「小丫頭!」陸滌飛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

白雁吐了吐舌,向他走過去。

「你的選擇很正確。」陸滌飛玩味地傾起嘴角,瞟了瞟被眾人包圍的康劍。

白雁笑,「那當然,我的眼光一向很好。你好嗎?」

「很平靜。丫頭,我要調回省城了。」

「升職?」

陸滌飛失笑,「別以為人人都像你老公是天生做官的料。奮鬥了幾年,我發現我還是挺適合做一個遊手好閒的浪蕩公子。我去省旅遊局做局長,那是個很輕鬆的職位。」

「正好也可以天天陪着你女兒了。」

「對,我也是為了我家小公主。」陸滌飛點點頭。

圍觀的人群突然分成了兩半,一道道目光齊刷刷地轉向白雁,長長的紅地毯在她面前延伸著,康劍站在地毯的中央,深情地凝視着她。

「我愛人白雁。」他微笑地向眾人介紹,伸出手。

「去吧,丫頭,他在等你呢!」陸滌飛說。

白雁直直地立着,內心的幸福感突然膨脹,直到變成了一隻熱氣球,呼嘯著上升。她明白了,如果你愛一個人,不管他是販夫走卒,還是高官富賈,你都應該不離不棄地站在他身邊,與他共苦難、共榮華。

眼前的這個男人,在一開始來意不善,可是在歲月的長河裏,在一件件的意外中,在苦難前,他們忘卻了心中的恨與怨,慢慢融合了、相愛了。

這份愛來之不易,所以他們比任何人都倍感珍惜。

珍愛你,於是,珍愛與你有關的一切。

白雁抬起頭,對着康劍溫婉而笑。她看不到別人,她的眼裏只有這個深愛着她的男人。

她抬起腳,沿着紅毯,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地毯很軟,腳步踩上去有點松晃,但她走得很平穩。

不長的距離,她像是走了很久。

「老公!」終於,她走到了面前,把手放進他的掌心裏。

「我們該進去了。」康劍向眾人頷首,握緊白雁的手,轉身走向演講廳。

她側過頭,看他英俊的面容,她想,就這樣走下去吧,握緊他,跟着他,一直到白髮蒼蒼。

在演講廳門口,他在鬆開她手之前,抱了抱她,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他走向了演講台。

她想起在他們成婚的那天,她在進婚禮大廳前也抱了抱他,對他說:「謝謝!」

那時,她謝謝他給了她一個家。

現在,他謝謝今生有她同行,再長的路都不會孤單。

他邊走邊回頭看她,笑意在嘴角不散。

她眼中泛起潮濕......

今生,她不會再感到有什麼遺憾了。

過去的點點滴滴都付水流,潺潺向前流去。

現在,屬於他們的幸福生活才正式開始--------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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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笛兒玫瑰系列全四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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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地毯的那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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