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該來的都已上路

4,該來的都已上路

後來,康劍細細地回想着這一天,這眼皮跳真不是唯心的。

這天,就是一個多事之日。

天氣很好,濱江四周的幾個地區都在下雨,天上的陽光很明艷,卻不熾熱,照在康劍沒睡好的俊容上,那張臉顯得略微蒼白。

市區一片沉寂,像一座瘟疫過後的死城。往往這個時候,以低保收入家庭為主居住的舊城已喧嘩不堪了。此刻,人都集中了市人民廣場,黑壓壓的充滿了那個本來就不算很大的場子。場子中間,幾棵屹立了數百年的老樹橫卧在地上,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抱着樹,額角有幾縷血漬凝固着,身子已經僵硬。

這是凌晨發生的事,為了加快舊城改造的拆遷速度,早點讓中標單位進場,拆遷辦趁別人還在熟睡當中,悄悄地推倒了幾棵百年大樹。這幾棵樹的主人,曾經給市領導寫過一封長信,懇請能留下這幾棵對,他甚至還到市政府前長跪不起。信轉到康劍手上,康劍在省里處理過舊城牆的事,沒太往心裏去。樹推倒時發出巨響,老人從床上猛然坐起,衝出門,抱住樹,一下栽倒,大面積腦溢血,沒等醫生趕到,就死了。

市裏面在家的領導全來了,武警防止民眾鬧事,把領導們團團護住。

電視台的採訪車停在一邊,幾架攝像機刷刷地對準這邊。

叢仲山發表講話,安撫民眾,說改造舊城的意義深大,結果,話沒講完,下面就開始起鬨,直嚷着要他下去。

康劍被推到了最前列。

「康市助,你對這件事怎麼看?」市電視台的一個記者問道。

康劍沒有看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前面黑壓壓的人群。「我心裏面很亂,這是我來濱江工程后經歷的最慘痛的一天。我只想說,我會承擔起全部責任。」

「為什麼是你承擔,而且是全部?」

「我是具體負責城建的,關於改造規劃,我只考慮到會讓市容帶來巨變,給濱江經濟帶來效益,忽略了舊城市民們對舊城一草一木的感情。他們在這裏長大、上學、結婚、生子、老去,每一天都是溫暖的回憶,人都是有感情的,是我太疏忽了。」

黑壓壓的人群里,幾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老頭在人群里被康劍的話說得哭出聲來。

康劍走到老樹邊,蹲下身子,撫摸著老人枯瘦的手,「請各位濱江的父老鄉親,相信我對大家會有一個負責任的交代。現在,就讓老人家和這棵樹一起,入土為安吧!」聲音並不洪亮,卻傳得很遠。

場面開始鬆動。如果你搬出一大通道理,也許民眾不會信服你。但康劍這樣子以情動人,他們就忍住了衝天的怨氣,放棄了對抗。一件差不多掀翻天的巨潮無聲無息地化成了溪流。

人之初,性本善。看着人群慢慢散開,康劍腦子裏突然跳出來這樣一句話。

「康助,真男人!」叢仲山走過來,沒有像往常一樣拍拍康劍的肩,而是和他握了握手。握的力氣很大,握的時間也很久。

回到市政府,叢仲山立刻就召開會議,商量處理的辦法。

最後定下來,拆遷繼續,加大拆遷賠款的盡度。對特殊事情、特殊人物,特殊對待,擴大拆遷戶的關係網,做不了拆遷戶的工作,就從他們在機關工作的親戚方面攻入,層層疊疊,抽絲剝繭。大樹事情,拆遷辦主任給了個警告處分,其他人員扣兩個月工資。

這個會一直開到下午三點,康劍回到辦公室,從抽屜里拿出手機,伊桐桐發來條短訊,「我已經到了,你在哪?」

康劍點了根煙,「簡單,把你的車鑰匙給我。」

「康助,你午飯沒什麼吃,今天事情又多,我開車送你吧!」

「不要。」康劍狠吸了幾口煙。他是個定好計劃就要執行的人。

車出了市政府大院,市區已經恢復了往昔的熱鬧。街上有點堵,康劍抄了條近路,然後又繞過一大片建築工地。車子蹦迪似的一路亂跳,出了一條小巷,便是華興大飯店座落的那條有點歐式閑雅風情的街道。

華興大飯店的大堂里,人來人往。一些參加環保會議的人員提前來報到,想到周邊城市玩玩,總台前登記的人要比平時多了些。

康劍面無表情地上了電梯,直奔頂樓。

華興大飯店的奢華之一:從十六樓向上,每一個樓層都有一個裝飾典雅的咖啡廳。

最頂層的一間,只給華興欽定的幾個人開放,而且每一次只限一個人,那個人要帶誰,華興就不管了。

怎麼說呢,有時候,談事情需要一個獨立的空間;有時候,和異性朋友相處,需要一個有情調的地方。如果就那麼去開個房間,兩個人對着一張大床,未免太赤裸裸。

咖啡廳多好呀,音樂輕柔,光線溫和,咖啡芬香,兩人對面而坐,可相視而笑,可低語細談。

「下午好!」服務應禮貌地向康劍微笑,拉開咖啡廳的門,然後又關上了。

這裏面的服務生都是華興千挑萬選出來的,除了做職責範圍內的事,來的客人是誰,他們從不會去關注的。

伊桐桐坐在桌邊,兩手托著咖啡杯,直直地看着大門。

室內飄蕩著一個女孩的結他彈唱,嗓音輕雅、憂鬱,吐詞卻不太清晰。

「康劍。」伊桐桐笑得很嬌柔。康劍看着她,不知為什麼想起了白雁臉上的兩個小酒窩。

「我有點事耽擱了。」康劍在她對面坐下,接過她遞來的咖啡。

是她愛喝的卡布基諾,有點甜膩,其實,他愛喝很有個性的藍山。

「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劍,你真的很有領導的天賦,幾句話就勝過了千軍萬馬。」伊桐桐愛慕地握住他的手。

他不著痕迹地抽回。

笑容立刻從伊桐桐臉上褪去。

兩個人默默地喝了會咖啡,音樂又換了一位男性歌手沙啞的吟唱,聽着很傷感。

「桐桐,我有件事......」

「如果是我不愛聽的,就不要說了。」伊桐桐搶白道,明艷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康劍挑了挑眉梢,嚴肅地從帶來的包里拿出兩串鑰匙,「桐桐,這串是上次你去看的那套公寓,我已經找人裝璜好了,你只要帶點衣服進去就可以居住。這串是把車鑰匙,你喜歡的紅色跑車,現在公寓樓下的停車場內。公寓離學校遠,有了車,你上下班就方便了。」

「這是送我的禮物?」伊桐桐並沒有興奮地跳起來,臉色蒼白如雪,問話時,音量控制不住的尖稅。

「桐桐,我能為你做的很有限,把自已照顧好。」康劍緩慢地說着,唯恐她聽不清楚。

「康劍,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伊桐桐的聲音和身子同時顫抖著,「我沒有要求你什麼,我知道你是濱江的名人,馬上還要競選城建市長,現在是關鍵期,我不會給你找麻煩。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見見面都不行嗎?」

「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不僅僅我要競選城建市長,我現在是個已婚男人,和以前是不同的。」

伊桐桐瞪大眼,輕抽一口冷氣,「你......愛上她了?」

「不是。」康劍斷然否定。

「你說過她是你父親故人的女兒,你父親很喜歡她,你不想讓父親失望,你才娶了他。這是份沒有感情的婚姻,因為你不相信婚姻,所以你才妥協的。她和一件傢具、一盆花沒什麼區別......」伊桐桐淚如雨下。

所以這樣,她才說服自已放手,看着他娶別的女人,只要他的心在她身上。

於是,她才肆無忌憚地給他打電話,讓他一次次扔下那個女人,跑過來陪着她。

所以她才能在那個女人面前嘲笑、譏諷。

婚姻只是一紙文書、一場走秀,她不稀罕。

她幾乎可以肯定,康劍不可能忍受那個女人多久的,遲早康夫人的位置還會落到她的身上。

為什麼?為什麼康劍現在要說這樣的話?

康劍震懾地抬起頭,「這是我的家事,與你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我一直在等你......」伊桐桐再也不想隱瞞了,捂著臉,放聲痛哭。

「那我們就更不能見面了。你我都清楚,男女之間,是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友誼。我實在太忙,沒辦法分身像以前那樣陪你。以後,自己多保重。濱江太小,以你的才能,應該去更大的城市發展。」

「你想趕我走?」伊桐桐不知哪來的力氣,突地站直了身,寒風凜冽,「你想在濱江紮根,好,我陪你。我會找到一個比你強百倍的男人,給他生孩子,我們恩恩愛愛地生活。然後,看着你飛黃騰達,看着你和那個女人如膠似漆。」

她聽出來了,康劍這次比上一次還要絕情,還要頂真,她怕是在他面前從頂樓跳下,他也不會眼睛眨一下。

她了解這個男人,即使在最初,兩個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時,他看着她的眸光,都是淺淺的。

她以為他內斂,他含蓄,其實不是,而是他冷情、意薄。

眼淚和溫柔不再是武器,她還能用什麼去留住他的心?

他的心在哪?

那個一臉純蠢的女人對他的影響力有那麼大?是嗎?

伊桐桐抬手擦淚,麗容上浮出一絲不相稱的憎惡。

「沒必要和我耗力氣。」

「這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係。」伊桐桐嘴角綻開一絲冰冷的笑,她拿起桌上的鑰匙,在掌中掂了又掂,「謝了!」

為什麼不收呢?

清高,不是裝給康劍這樣的男人看的。得不到愛情,那就在物質上尋求慰藉。聰明的女人,很懂得善待自己。

「把咖啡喝完,我們散了。」伊桐桐端起杯子,與他的碰杯,環顧著四周,心裏面一陣心酸,「做不了康助的朋友,也就沒機會再喝到這麼芬芳的咖啡了。這兒都好呀,站在窗邊,能遠眺長江,把全市俯瞰在腳下。華老闆是個朋友人,也許他會為我開放這個咖啡廳,可是陪我喝咖啡的人在哪呢?」

康劍沉默,不然又能說什麼。

咖啡喝完,和以前一樣,伊桐桐先下去,過一刻鐘,康劍再走。飯店裏的客人那麼多,沒人會把他和她聯想在一塊的。

康劍怔怔地坐在椅中,又掏出一根煙。心裏面又亂又慌,抽幾口煙,才能讓心情平靜一點。

差不多一刻鐘,外面等著的服務生把廳門打開。

康劍深呼吸一下,看看手機,沒有來電,估計辦公室里沒有什麼事。差不多晚飯時刻,他不禁想給白雁打個電話,告訴她,他回去吃晚飯。

電梯裏手機信號不太好,撥了幾次都沒撥通。

他擰著眉,出了電梯,拿起手機,剛要按重撥鍵,頭隨意一抬,渾身的血液突然降到了冰點。

就在離他不到十米的大廳里,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白雁笑吟吟地看着伊桐桐。她身邊的華老闆又是擠眉,又是剁腳。他站在這兒,都可以看到華老闆腦門上一層油光。

那不是油,而是汗!

康劍兩條腿當時就軟了。

這十米,康劍不知是怎麼拖動沒有知覺的雙腿走過去的。臉上一派平靜,背後的汗已經濕透了襯衫。

華興大飯店裏的溫度一年四季都保持着十八度,舒適得象初春一般。

「康助!」登記參會的人中,有人認出了康劍,跑過來握手。

「你好!」康檢機械地擠出一絲笑,實在沒辦法分心應付,「我先有點事,一會再聊。」

那人嘴張了張,乾巴巴地笑着點頭,「回見!」

「領導!」白雁看向了這邊,沒有對他露出一對可愛的酒窩。

康劍心直墜入谷底,那個谷還是個冰谷,冷得徹心徹骨。她發現了?他要失去她了?

華興急得抓耳撓腮,想對康劍說什麼,又不會腹語。

伊桐桐漠然處之。現在,她已經沒必要在意康劍的處境了,但是她也不會故意挑釁。

把康劍逼得太慘,他們之間真的就不會有奇迹發生了。多可笑,這個時候,她對他還存在着奢望。

康劍的心裏面直打鼓,他不知道白雁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她發現了多少?但現在這些答案都不重要,眾目睽睽之下,要鎮定,鎮定,把最大化小,小事化沒。千千萬萬不能重演省城的一幕。

怪不得先人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幸好這是他和伊桐桐最後一次見面。

腦子飛快地旋轉,他急促地打着腹稿。

「白雁,我一會給你解釋。桐桐,你先走。」到底是領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他壓低了音量,手緊緊鉗住白雁的手臂。

伊桐桐看了他一下。

「你們......」白雁眼睛骨碌碌地轉個不停,一會看伊桐桐,一會看康劍。

(這場景怎麼那樣狗血?

康領導:桐桐同志,你先撤,我來掩護你。

伊桐桐:不,康劍同志,我不能扔下你一個人不管。我們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康領導:桐桐同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忍一時,以後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聽我的,沒有錯。

伊桐桐眼眶一紅,哽咽地點點頭:康劍同志,你可要為我多多保重。

康領導悲壯地目送着她離開的背影。

康領導呀,康領導,你咋也這麼俗呢?)

六雙眼睛齊齊地看着她,康劍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你們......也認識?」白雁咽了咽口沫,終於把一句話給說完整了。

「呃?」康劍、伊桐桐、華興不約而同把眼瞪得更大。

這是什麼狀況?康劍看伊桐桐,伊桐桐也納悶,這個女人得了健忘症?

「領導,伊老師是柳晶老公的同事,我們一起吃過一次飯。你是怎麼認識伊老師的?」

「我......」康劍腦子罷工,張口結舌,一時編不出答案。

「我先走了。」伊桐桐現在有點知道自己輸在哪兒了。白雁心計太深,她故意不提自己找過她的兩次,這樣給了康劍台階下,康劍怎麼在心底里不竊喜呢?輕輕巧巧,不需要一招一式,就把她踢出了局,人家還是好夫妻。如果她跳出來鬧,康劍臉上無光,對她一定會心生反感,白雁裝個楚楚可憐,就能爭個上風。

這女人是高手。

伊桐桐無心戀戰,也不想看人家夫妻秀恩愛,心碎欲裂,快快找個地方療傷去吧!

「別走啊,既然碰到,一起吃個飯。這是華老闆的地盤,讓華老闆做東,好不好?」白雁笑眯眯地看着華興。

華興在一邊,猶如坐過山車,這心一會兒上一會兒下。「求之不得,請都請不來呢!」他偷偷地看康劍,忙不迭地用肢體語言澄清:領導,這事真不是我乾的,純屬巧合,純屬巧合。

他正在大廳里巡視,突然看到康夫人逛到了這邊,好奇地打量著裏面,正好給他看到,他不敢裝着沒看到,出去打招呼。

她問進去參觀下方不方便?

他不敢說不方便,心提到了嗓子眼,領着她進來,剛轉了一圈,正想把她哄到哪個餐廳坐坐,電梯門開了,伊桐桐走了出來。

她眼睛一亮。

他眼前一黑。

不過,真是替康領導捏一把冷汗呀!好玄,幸好這是大廳,不是客房。

康劍丟給他一記凍死人的眼風,「白雁,人家有事,下次吧!」

白雁好遺憾地聳了聳肩:「那好,伊老師,再見!」

伊桐桐痛楚地回眸,落荒而逃。

康劍這才緩了過來。

「康夫人,你是喜歡中餐還是西餐?」華興笑也自如了,熱情地把兩位往餐廳引。

白雁卻止住了腳步,「領導,我想吃大排擋,你陪我去!」她晃着他的手臂。

「行!」現在她就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會勇往直前。

剛才那情景,他真的不敢多推測、多猜想,只能說僥倖。

他不是怕丟了烏紗帽,而是他擔心她......她會放棄他?

「我知道有家炒海瓜子的小店,很不錯,裏面還有烤五花肉,我帶你們去。」華興忙請纓。

白雁斜睨着他:「華老闆,我和我家領導視力都很好,不需要太明亮的燈泡。」討厭的皮條客。

華興摸摸頭,嘿嘿地笑,「那......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了。」

兩人牽手出了飯店。康劍沒提自己的車,只是緊緊牽着她的手,像是不敢確定她真的在他身邊。

「你喊她桐桐?」耳邊傳來白雁一聲低問,康劍傻了。

「你和她很熟嗎?」

「是......是有一點熟。」康劍的臉緊繃到變了形。

「伊老師人又美,又會畫畫,女人見了都心動,不要談男人了。領導,人家拋磚引玉,你怎麼拋玉引磚呢?為什麼不出手把她拿下?」

「白雁,」康劍艱難地吞咽著口水,「我是有老婆的人。」

「哦哦!」白雁笑咪咪地轉過身,推開他的手,兩手背到身後,「領導,我姓白,你以為我叫白痴么?」

康劍如同石化了一般。

「領導,我現在算明白了,為什麼人家說《新聞聯播》裏除了天氣預報是真的,其他全是蒙人的,那還是官方媒體呢!所以說什麼公務員的素質高,什麼公務員的婚姻很安全,全是屁話。一個人要想壞,你給他戴上孫悟空的緊箍咒,只要你不念經,他照樣殺人、放火,嫖女人,對不對?」

孫悟空好象不嫖吧!

「領導,今天,你欠我一個大人情,可是拜託別把我當傻子......」

「白雁......」康劍搶答似的打斷了她,他怕她說出什麼無法收拾的話,「你聽我解釋。」

「我在生氣中,生得很兇,很厲害,你先打草稿吧!」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白雁,你去哪?」

「找個帥哥療傷去。」她瀟瀟灑灑地揮揮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在他追過來時,翩翩去也。

康劍就這樣被她扔在了街上,六神無主,惶恐不安,慌亂無措,心裏面又像酸,又像痛,又像苦,還有一絲絲的甜。

她為他生氣了。

他打她電話,她不接,他發短訊,她不回。

他竭力保持風度,可經過的人都一臉同情地看着他:「看到沒,那男人傻了,要不然就是家裏出了什麼事?」

他有點惱火,可火苗怎麼也點燃不了,因為他今天是有理也沒辦法說了。

誰想到呢,上百次的幽會,居然在分手時,給白雁撞上了。但有一次,白雁就會當上百次。

以後她還會賴在他懷裏撒嬌嗎?

以後她還會嗲嗲地追着他喊「領導」嗎?

以後她是否還會為他施展「獨門絕藝」嗎?

......

沒有好心人來告訴他答案,他捧著一顆患得患失的心,迷茫在夏夜的街頭。

********

白雁讓司機把她送到了醫院,其他,她想不到能去哪了。

月黑風高,一個單身女人,失意迷茫地在外面,會引來太多同情者的,搞不好明天《濱江早報》上就會出現一條什麼惡俗的頭版頭條,她才不要那麼出名。

柳晶兩口子郎情妹意,不能打擾。

林楓懷着身孕,那個小開老公把她捧成寶似的,不能去嚇。

她只要到手術室,暫居一會。

就是這樣,心裏面疼得如刀割似的,她就哭不出來,反而笑得更歡,更俏皮,這已經形成了一個習慣。然後就是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自獃著,讓疼痛加劇,再死而復生。

她是打不死的小強。

不知哪來的靈光,也許緣於康領導的提醒,鬼使神差就逛到了華興大飯店面前,看着華老闆眼神里心虛慌亂的樣,她警覺一定有鬼。

於是,才厚著臉皮,提出要進去參觀。

狗血故事,就是這樣繼續下去的。

天網恢恢哦!

康領導很坦承,他的身邊怎麼會沒有像伊桐桐這樣的紅顏知已呢?他這個極品都能娶她這樣的大多數,為什麼不把伊美女納為已有呢?

照伊美女的話來分析,兩人是舊識。

難道真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這野花采著,能永保激情?

康領導好變態滴說。

要死不死,她在伊美女的手中看到了兩串鑰匙,康領導對伊美女真不薄,給她就一個薄薄的工資卡,人心果真好偏。

她應該當場揪下伊美女的頭髮,然後再給康領導一記耳光,接着,揚長而長。

以後呢?離婚?

白雁一級一緩攀著台階,一陣劇痛襲來,她癱在了台階上,蜷縮成一團。

這婚姻剛剛開始,一直是她在守,外面有伊美女,裏面有康領導,這裏應外合,再堅固的城也有轟然倒塌的時候。

好累!

如果結局是離婚,當初何必要結婚?

白慕梅說她配不上康領導,讓她不要嫁。

陸滌飛說康劍太複雜,她不能嫁。

人人都像預言家,一點點地成了真,這是宿命?

不會還有其他的隱情?

白雁拍打着頭,頭像要裂了一般。

有人下樓,她窘迫地想站起,腿偏偏這時麻了,她難堪地看着一雙長腿站在了她的面前。

是個帥哥,卻不能療傷。

她祈禱上帝,在被西伯里亞寒流凍僵之前,讓她的腿恢復知覺吧!

「你在這幹嗎?」冷鋒眉頭打成個結,冷冷地看着她。

自從交戰之後,兩個人雖然有過多次合作,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兩人之間連一個對視的眼神都沒有。

「我......看星星。」白雁惱恨地掐著腿。

「哦,那再往上二層,那裏離天空比較近。」

她和他沒有共同語言,腿有了知覺。她起身,越過他,到真的往頂樓走去。

也許現在吹吹風是個不錯的主意。

頂樓就在手術室的上層,夏天時,通往樓頂的小門都是開着的。頂樓上的風向來很大,沒了陽光的加溫,風顯得很涼。

什麼味?白雁嗅了嗅鼻子,她是不是餓壞了,產生錯覺,夜風送來了一股泡麵的香氣。

瘋啦,接着,她還聽到了吞咽麵條的聲音。

她回過頭,冷鋒就坐在小門邊,手裏捧著個泡麵桶。

她眨眨眼,獃獃的。

不會吧!這......也太充滿人間煙火味了,和高雅的吸血鬼形像不符合。

「你......沒吃晚飯?」冷鋒抬起頭,不悅地挑了下眉。

白雁臉一紅,忙扭過頭,「我......不餓。」話一說完,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這不是等於坦白自己沒吃晚飯嗎?

「我辦公室里還有幾桶,你要是想吃,自己下去拿。」

「不了。你晚飯就這樣簡單?」她沒話找話。

「我想複雜,醫院餐廳關門了,我一會還得做個加急手術。」

白雁愣了一下,她只看到他趾高氣揚的一面,沒想過他其實也很辛苦。

他沒有家人嗎?

這個問題,她沒問,畢竟兩個人不算熟。

她繼續吹風,他繼續吃面。

「阿嚏!」她突然打了個噴嚏。

「別逞能了,回家去吧!」冷鋒吃完了泡麵,站起身來。「醫院給職工看病,可沒什麼優惠的。」

她微微一笑,乖乖地下了樓,冷鋒跟在她後面。

到了樓下,他去手術室,她回家,禮貌而又彆扭地道別。

多麼無奈,她這飄蕩的遊魂,還是要回家的。

客廳里留了一盞小壁燈,書房的門開着。她動作明明很輕,康劍從書房裏竄了出來。

「白雁......」

她擺擺手,「別靠近我,我好像要感冒了。我先去沖個澡。」

康劍僵在樓梯上。

她拿了睡衣,沖了一個熱水澡,感覺頭不那麼脹了,剛進卧房,康劍夾着個枕頭站在門外。

「你幹嗎?」她給他嚇住了。

「白雁,我們談談好不好?」

「談談幹嗎要帶枕頭?」

康劍不自在地臉一紅,「白雁,我想從今夜起......我們該......」

「康領導,你想用男色來賄賂我,讓我不再盤查你的錯?」

「......」

「告訴你,此路行不通。雖然我不是領導,可我一樣清正廉潔,我......不受賄。」某人很有氣節地聲明。

然後,門「啪」一聲關上,「行賄」的康領導站在門外,狼狽的連腳掌心都紅了。

康領導在身心煎熬的重負下,感冒了。

感冒本來是隱藏在泥土下的一根雜草,淋了點雨,經了絲風,突地破土而出,滋滋地迎風瘋長。

眼睛一睜,康劍便感到渾身上下,處處酸痛,再一摸額頭,燙得能捂熟雞蛋。他勉強撐坐起,上下牙打着冷顫,忙把開了一夜的空調關了。

神智還算清醒。

清醒的神智讓他慢慢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目前面臨的困境,以及接下來該進行的對策。

天無絕人之路,這病來得正是時候。

他幾乎是歡喜雀躍、興奮莫名地拉開了門,「白雁,溫度計呢?我好像有點熱度。」他儘力保持語調的平靜、步履的自如。

卧室的門開着,不見那隻蝴蝶翩翩飛出來,小嘴微張,溫柔而又體貼:「領導,難過嗎?」

「白雁?」他站在門外一看,床鋪疊得整整齊齊,人呢?

他下樓,在拐彎處,就探下身子,向廚房裏張望,也沒人,再側耳傾聽,屋子裏一點動靜都沒有。唯獨陽台上晾曬的衣裙滴下的幾滴水漬,告訴他,他老婆應該是剛走不久。

康劍一下被打倒了,如霜染過的茄子,枝枝葉葉耷拉着。他托著額頭,癱坐在沙發上。

陽台上只晾曬着她的衣裙,廚房裡冷鍋冷灶,餐桌上每天早晨的一杯酸奶不見了,滿滿的果籃和冰箱在一夜間被清空,他想找點什麼湊合下早餐都沒有。

一切跡象表明,某人在生氣中。

一生氣,天地都不同了。

康劍現在才感到,這個家其實一直是白雁在打理著。他除了回來睡個覺,偶爾吃個飯,一切都不過問,和一個借住的客人差不多。

她也有工作的,卻另外花精力做家務,她比他要辛苦得多,可她從來沒提過一句。

沒有白雁的家,只是幢普通的房子。

有了白雁,房子才叫做「家」!

康劍一直覺得少了誰,地球都一樣地轉。現在,他否定這個結論。

從什麼時候起,白雁已經融進了他的血脈,他的筋骨。少了白雁,康劍的地球也許不會停轉,但一定沒以前轉得那麼自如了。

她已經變得這麼重要了,康劍鬱悶,這又超出了他的意料。

以前,他還問過她會不會生氣?她一直都像沒心沒肺似的,整天笑吟吟,什麼都不往心裏去。

誰想到呢,她要麼不生氣,一生還是個大的。

女人生起氣來,就沒道理可言,只能哄。可他沒哄過女孩子,但不哄,堅冰就不會融化。

他要怎樣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她氣消,讓一切重新步上軌道?

他得好好想想。

簡單打來電話,車已經停在樓下。

康劍頭重腳輕、又餓又冷地出了門,一臉憔悴的樣把簡單嚇了一跳,「康助,你感冒了?」

他痛苦地躺坐在椅中,跟簡單一同過來的小吳秘書說道:「夏天感冒比冬天感冒麻煩多了,白護士沒給你吃藥嗎?」

「對呀,你家有個現成的醫生。」簡單跟着說。

「她一早上班去了,不知道我生病。」康劍悶悶地答了一句。

簡單最機靈了,掏出手機就撥了白雁的電話,癱成一團泥的康劍兩隻耳朵立刻就豎得像小白兔。

「嘿嘿,白護士,早!我是簡單,你忙嗎?哦,我沒什麼事,是康助,他生病了,臉紅紅的,講話鼻音很重,眼睛裏都是血絲,好像是感冒......嗯嗯,那好!」

簡單合上了手機。

「康助,白護士現在進手術室,沒辦法過來,她讓你去醫院看看。」

才不是沒辦法,手術室那麼多護士,找誰替一次不可以嗎?她是根本不願意過來。

她不再關心他了。

現在,康劍真如身在絕壁,孤苦伶仃,寒風滿袖,欲嘶無聲,欲哭沒淚,心情沮喪到極點。

「不去醫院,去城建局。」今天九點在市城建局有個會,聽舊城拆遷指揮部彙報砍倒大樹后的處理情況,為了那個死去的老人,城建局特地成立了個治喪小組,純粹安撫民眾,另一邊,拆遷的工作仍然要加大力度。大樹事件雖然現在差不多平息,康劍卻再不敢掉以輕心,盡量處處考慮周到。

「可你的感冒?」簡單有點遲疑。

「死不了。」康劍像和誰較上了勁。

簡單瞧瞧他的神色,把勸慰的話吞進了肚中。

「簡秘書,我來開車。」小吳秘書從另一側下來,「你昨晚沒睡幾小時,我看着怕。」

「又加班了?」康劍問道。

簡單呵呵一笑,「加班陪未來老婆。」

康劍稍微坐起了點,「簡單,你......是怎麼追到你女朋友的?」

「這個呀!吃飯搶著買單,逛街跟着拎包,看電影,逛公園,郊遊、健身,煲電話粥,發曖昧短訊,然後在一個月圓之夜,直接將她貼上我的標籤,從此,她就死心踏地隨了我。」

開車的小吳噗哧一聲笑翻了,「還月圓之夜,你是一狼人嗎?」

簡單也笑,「男人本來就是狼和人的綜合體,在自己老婆面前要做狼,在別的女人面前就裝個人吧,如果弄反了,那就永遠翻不了身。」

「咳......咳......」康劍喉間一陣作癢,咳得心都差點吐出來,「別耍貧嘴,專心開車。」

簡單和小吳忙噤聲。

會議按時召開,開到一半,康劍感到腦子裏象有一台旋轉不停的蒸爐,呼出來的氣都象火似的。偏偏會議室里,空調打得又低,還有幾個在抽煙,他再也支撐不下去,讓簡單代替他開會,做好記錄。

他和眾人打了招呼,先走了。

小吳不等他發話,直接開車去了醫院。

此時,手術室里,冷鋒正在替一個六十歲的男人做經尿道前列腺電切手術。這種手術,這個月,泌尿科已經做了很多例,患者大部分是年紀很大的男人,手術時間視患者的情況而定。

冷鋒還在忙碌,不過手術已近尾聲,病人麻醉還沒有醒,整個下體完全裸露在鎂光燈下。

白雁端著葯盤站在冷鋒的一邊,她查點好葯盤裏的手術器具、棉球、紗布,抬起頭,看到冷鋒額頭上都是汗。她放下藥盤,拿了條毛巾,冷鋒臉轉了個方向,她替他擦凈汗,他又轉了過去。

白雁目光落在了患者身上。

在醫者的眼裏,病人是沒有男女之分的。可今天,她不知覺多看了患者私密部位幾眼。

這些地方,不管什麼樣的人,都很少談及。不是因為臟、羞恥,白雁覺著應該是神聖的。這些私密地位,是留給最親近的愛人的。當愛到一定的深度,語言無法表達,唯有把彼此的身子融進另一個人的體內,合而為一,才能釋放出全部的情感。

夜,靜悄悄,燈光熄滅,窗外有月光,躺在愛人的懷中,撫摸著彼此的身子辨析與自己有哪些不同,在私密部位,可能會停留很久,也會問一些好笑的問題,會尋找讓對方心蕩神移的頂點,會講一些臉紅心跳色色的話。

嫵媚、狂野、嬌嗔、迷情,哪一面都可以,只要對方是你愛的人。

白雁不是固執地認為人人都應該從一而終,要視不同的情況來看待不同的人,但在她的心裏,卻死腦筋地覺得與一個人白頭偕老的感情是最美的。

女人獨有的天真、溫柔的情感,留給珍愛一生的人。

心裏面有了愛,性才會美。如果純粹為了生理,隨便和人上床,她覺著很臟很齷齪。

昨天,康領導剛與伊美女卿卿我我完,回到家,競然抱着枕頭站在她的房間前。

當時,她的心裏象像撕裂了一般,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覺得屈辱,覺得好笑。

他用抱過其他女人的手來抱她,他用親過別人的唇來親她,他當她當成了什麼?

得到他一些雨露滋潤,她就會樂得飛上了天?

她以為她會喜極而泣地撲進他的懷裏?

她有饑渴到飢不擇食?

她是珍惜婚姻,前提是這份婚姻值得珍惜。

康領導如今還值得她去珍惜嗎?

「白護士,棉球沾點水!」冷鋒蹙著眉,嚴厲地瞪着她。她又是瞪眼,又是挑眉,在幹嗎?

「呃?」白雁回過神,看到冷鋒的手托著病人的生殖器官,正在做最後的清理。她身子突地一搖晃,胃一陣痙攣,手中的葯盤沒端穩,「咣當」一聲摔到了地上。

她扭過身,就往外面的水池跑去,趴在池邊,「嘔......」,吐出了幾口清水。

「你......是不是懷孕了?」聞聲跑進來的護士長,悄問道。

正在嘔吐的白雁一愣,回過頭,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目光突對上冷鋒憤怒的雙眸。

要命,又惹惱了冷大專家。

她無力地嘆了口氣,凈了凈口,拭去眼角的淚,復走了進去。

「別,別,我去收拾。你現在懷孕初期,要多注意休息。出去喝點水吧!」護士長當了真,熱心地把白雁往外推。

白雁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

手術結束,病人推出手術室,冷鋒第一個走出來。

「冷醫生,」一直站在外面的白雁喊住了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頭認罪,「剛剛在手術室,對不起,我真的是忍不住。」

冷鋒拿下口罩,面無表情地眨了眨眼,「你說起來還是個醫者,怎麼連自己都不會照顧,你有幾頓沒吃了?」

白雁愕然地抬起頭。他怎麼會知道?

「胃是要調養的,你做到了嗎?」

白雁汗顏,支支吾吾,「我也有做,只是......這兩天沒什麼胃口。」

「你是個孩子嗎?還挑三揀四?沒胃口就不吃,有胃口就吃到撐?」冷鋒橫了她一眼,「像你這種人,真不配呆在醫院裏。」

說完,冷哼一聲,陰風飄遠。

白雁怔在原地。

「又訓你了?」護士長從裏面出來,只看到冷鋒的一個背影,翻了個白眼,「這冷醫生真是不通人情,你又不是情願的。我懷孩子時,孕吐也是很厲害。吃什麼吐什麼。」

「誰懷孕了?」手術室另一個護士經過,好奇地湊過耳朵。

「白雁呀!」

「哇,是蜜月懷孕吧!恭喜恭喜哦!」小護士像拜年似的直作揖。

白雁啼笑皆非,還沒等她解釋,小護士像陣風似的颳走了。

這陣風一會兒刮到這,一會兒刮到那,不到一刻,全醫院都吹遍了。

「雁,你懷孕了?」柳晶第一時間趕到,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白雁,「康領導真是好厲害,一發就中。」

白雁氣得牙痒痒,把頭扭向一邊。也許應該下去找婦產科主任檢查下,開個證明,寫上那道膜完好無損,才能還她清白。

但不知這下子會不會把整個醫院給掀翻?

人家會不會懷疑康領導身體有某種難言之隱?

白雁壞心眼地咯咯直笑。

「你看你歡喜得都像白痴了,一個人在傻笑。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我給你買。酸的?辣的?」柳晶立時化身成慈母,小心翼翼地蹲在白雁面前,連音量都是很輕很柔。

白雁一陣惡寒,渾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一記九陰白骨爪,直扣柳晶的脖頸,「你要是再不恢復正常,我一腳把你踢出門去。」

柳晶紋絲不動,「雁,孕婦不能隨便發脾氣的,要平靜、微笑,心如止水,不然會影響到肚子裏的BABY。」

「嘔......」白雁受不了,捂住口,她真的又想吐了。

「天,反應這麼厲害?」柳晶輕撫着她的腰,無限憐惜,「你家康領導怎麼捨得還讓你來上班?」

「白雁怎麼了?」說曹操,曹操就到。

康領導臉紅得像個火球似的站在走廊上,身後跟着小吳秘書。

「康領導,你在發高熱?快,退後三步,不要把病菌傳給孕婦。」柳晶慌亂地橫在兩人中間。

「誰是孕婦?」康劍腦子燒得已經不能好好思考了。

柳晶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你老婆懷孕了?」

「你懷孕了?」康劍燒得通紅的眼睛突地成了兩隻紅燈籠,他摸著額頭,他燒到在說胡話了?不是,是柳晶在說胡話。

白雁歪了歪嘴角,突地笑靨如花,「嗯!」很嬌羞,很甜蜜,很幸福地點點頭。

一桶冰水「噗」一下潑上了火球,康劍滋滋地抽著冷氣,嘴唇蒼白如雪,「什麼......時候的事?」

「什麼時候,你不清楚嗎?」白雁嬌嗔地扁著嘴。

「我......」

「雁才開始孕吐,最多一個月,康領導,你開心瘋掉了吧!沒事,沒事,不要壓抑著,初為人父,發獃發傻,能理解,能理解。」柳晶在婦產科,可是見多識廣。

他開心?不是,他憤怒,他抓狂,他想喊叫,他想......流淚......眼前突然金星滿天。

「康助!」小吳衝過來,托住他的身子。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無法置信地看着白雁。

「為什麼不可能?健康男女躺在一張床上,懷孕很正常呀!我很健康,難道你不健康?」

他張了張嘴,「我......?」

「他這是太興奮,語無倫次了。」柳晶說道。

「別插嘴!」康劍火大地瞪着柳晶。「白雁,告訴我?」他真的不行了,隨時都會軟弱地暈倒,但在暈之前,他一定要弄明白。

「我懷不懷孕,你心裏面沒數嗎?」白雁收起笑意,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玩笑適可而止,不然就不太好收場了。

康劍本來就通紅的臉,這下紅得像血要噴出來似的,很丟臉,可是很開心。

柳晶眨巴眨巴眼,「我沒數呀!那到底是懷了,還是沒懷?」

白雁無力,搖了搖頭,「我其實就是......」

「白雁,」康劍突然打斷了她,身子往前一傾,拉過白雁的手,貼著自己的額頭,「我頭燙得很難受。」

「難受去門診呀,這裏是手術室。」柳晶納悶,這位康領導看上去挺精明的,怎麼這點常識都沒有。

康劍目不斜視,「白雁,吳秘書還有其他事,你幫我去掛個號。」

門外的吳秘書一怔,康助有佈置他其他什麼事嗎?

當官的好處不止是可以耀武揚威、吃喝公費,另外,辦啥事都一路綠燈。

康領導來到醫院,他是病人,也是領導,這消息很快就驚動了院長,一路小跑地過來。哪裏還需要白雁掛號啥的,內科主任親自來到門診,為康領導檢查,院長陪在一旁。

扁桃體有點發炎,體溫三十八度七,血液里有炎症,主任開了個處方,建議連着打三天吊瓶,吃點感冒沖劑。科室護士忙不迭地拿着處方去藥房取葯,什麼划價、交費全部免了。

康劍沒有力氣說什麼,只能頻頻點頭道謝,滾燙的手一直抓着他的白雁,生怕她為了工作,六親不認。

「康助,這樣吧,醫院裏人來人往的,很繁雜,病床你也不一定睡得慣,就讓白護士和你一同回去,反正她是行家,在家輸液,你可以得到很好的休息。」院長又扭過頭對白雁說道,「白護士,這三天你就在家好好陪康助。」

「院長,這是事假還是出差?」白雁恭敬地把細節問清楚。

要不是當着康劍,院長都想好好地訓斥白雁一通了,這丫頭怎麼是個愣頭青呢,這......這不是明擺着送上門的拍馬屁機會。他哈哈大笑,然後故意公事公辦地說道:「這是工作,自然是出差嘍!」

「行,是工作那我就去。」白雁微微一笑。

「不是工作你就不回家了?」院長打趣道。

「當然不能,我現在工作中,如果隨便逃班,怎麼對得起院長你給的幾錢銀子呢?」

看吧,他一點都沒看錯他老婆,康劍的頭昏得更厲害了。

小吳秘書早被康劍支走了。白雁拎着葯,護士服也沒換,扶著康劍在醫院外面攔了車。

到了家,白雁扶着他上了樓,走到書房門口,朝裏面看看,除了一柜子書、一台電腦,一張狹窄的摺疊床,找不到一個可以掛吊瓶的地方,她閉了閉眼,把他架進卧室。

在大床邊,有一個簡易的木質衣架,掛掛常穿的衣服,現在就暫且做了吊液架。

「你先吃藥。」白雁抬眼看了下康劍,他怔怔坐在床邊,目光如炬。她平靜地給他倒了杯水,把葯遞給他。

「白雁,你把衣服換了吧!」她一身白衣地在他眼前晃着,他覺得還像在醫院。

「不換。」白雁俐落地用網兜掛起吊瓶,從洗手間里拿了個水盆滴著水,敲針頭、說話,兩不誤,「我現在工作中,當然得穿工作服。

康劍緩緩地躺下來,伸出手臂,她拍打着,找著血管好下針,「這在家裏呀!」他枕的是她的枕頭,蓋的是她的薄被,呼吸間是她的氣息,康劍驚惶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點。

「康領導,有件事需要說清楚,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奉院長之命出差到你家為你輸液的白雁護士,而不是你老婆白雁。」

不都是一個人嗎?康劍不解地側過頭,「啊......」針頭快捷地刺進血管,他沒防備,不禁失聲輕呼。

白雁傾傾嘴角,好心地說明,「身為護士,為五斗米折腰,只能服從院長的安排,可作為你的老婆,由於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我們目前在冷戰中。冷戰時期,兩國撤回各自的駐外大使,所有的官方交往全部停止,貿易活動關閉,兩國領導人暫不見面,一切處於警備狀態,隨時準備發動戰爭。」

康劍愣了一秒鐘,政府官員的心理素質到底不一般,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戰爭不一定能解決所有問題,我們可以通過和平會談來解決冷戰。」

「我國不接受。」白雁接得很快,態度堅決。「不過,康領導,白雁護士本着醫者仁心職業道德,是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你就放心地睡吧!」藥水裏加了安靜劑,藥效應該很快就會發作。

康劍果然一會感到眼皮沉重,在閉上眼之前,他還是勇敢地說出了心裏話:「老婆,我有點餓,我想吃你的『獨門絕藝』......」

白雁很認真地回答:「康領導,護士只負責輸液,其他的,不在我職責範圍之內。」

康劍凄惶地嘆了口氣,無奈地睡去。

白雁站在床前,這才好好地端詳著康劍。什麼氣宇軒昂,什麼卓爾不凡,什麼年青有為,什麼前程無量,看看,這鬍渣滿面,眼窩深陷,嘴唇翹皮,頭髮蓬亂,睡著了還會打一點小呼,怎麼看不就是個普通男人嗎?一邊和別的女人牽扯不清,一邊還要老婆忠貞不二,說謊、夜歸,男人什麼惡德他都有。所以,老天的懲罰不就來了。

她氣得牙痒痒的,對着康劍的俊容就是一拳頭。但當拳頭快要落下時,五指又展開了,很不甘心地收了回來。

裝什麼可憐呀,康領導,該令人同情的是她好不好?頂着康夫人的名份,沒得到人,也沒得到物,啥好處都沒有,人前還得和他扮甜蜜,人後還得與伊美女鬥智斗勇。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雅量了。

婚姻不是戀愛,不能說分手就分手。她那時怎麼就那樣傻了呢,被他幾下子就追到手,在那之前,明明也守身如玉二十四年,到了他這兒,為什麼沒多看幾眼?

不是我軍無力,而是敵軍太強大。康領導隱藏得深呀!

她一個小護士,有什麼值得他這麼隱藏,甚至以婚姻作注?目的何在?

她一直這樣問自己,一直被困惑著,可是她又駝鳥似的不想知道答案。她總是在想康領導是對自己有好感的,但還真正發掘她的好,所以才做了些蠢事。當有一天,他看懂了她,他們也會像許多幸福的家庭一樣生活着。

於是,她才一次又一次掩飾住失望,獨自咽下去,再鬥志昂揚地期待下一個希望。

鬥志不是揮之不盡的。

白雁輕輕嘆了口氣,替康劍調慢了滴液的速度,走了出去。

康劍是被熱醒的,渾身象淹在汗里,一抬手,額頭、脖頸上全是密密的汗珠。出汗是好事,可以逼出體內的寒氣。他稍微咽了下口水,喉嚨也不疼了。身體輕鬆了許多,不過肚子餓得一直咕咕作響。

另外,小腹又脹得厲害,他內急地蹙起眉。

外面已經一團漆黑了,卧室內只留了一盞枱燈,怕他再受寒,白雁沒開空調,把窗戶大開,室內還是顯得非常悶熱。

白雁不在房間內。

康劍坐起,想自己下來去洗手間,發現不太可行。針頭別在右手,他要是用右手拿吊瓶,就有可能回血,要是用左手拿吊瓶,褲子就沒辦法解。

「白雁!」一出聲,聲音是沙啞的,根本傳不遠。

他先下了床,看能不能移到門邊上,他扶著床頭櫃站起,看到白雁擱在床頭柜上的包包是開着的,裏面一絲鮮艷的紅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伸出左手,輕輕一扯,一個手帕被扯了出來,那絲鮮艷的紅就在手帕里,他一層層展開,眼睛震愕地瞪大了,是一朵紙折的玫瑰。這朵玫瑰,顯然是白雁的珍愛,不僅用手帕包着,在紙張的外面還包了一層保鮮膜。

這個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不管有什麼意義,康劍有一個肯定的直覺,送這朵花的人一定是個男人,對白雁來說,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個男人。

他為什麼從來沒聽過?

康劍神情凝重地皺着,心裏面悶悶的。這時,外面走廊上突然響起腳步聲,他慌忙把紙玫瑰仍塞回包包內。

「你在幹嗎?」白雁推門進來,驚呼一聲。

康劍瞬間一頭的冷汗,「我沒......」他扭頭看包,突然發現輸液管里,回血已經快要到調節器的位置了。

他的臉一下白了。

白雁怒了,快步走過來看看他的輸液管,狠狠瞪着他,「你要是不配合我的工作,我現在就打120,把你拉到醫院裏。」

「我配合......老婆,我只是要去洗手間......」他捂著濕漉漉的額頭,鬱悶萬分。

疾病面前,英雄氣短。

白雁沒有說話,拿下吊瓶,扶着他,走向裏面的洗手間。馬桶前,她轉過身去,好半天,聽不到水滴的聲音。她回過頭,正對上康劍偷偷打量她的視線。

「你不要有什麼心理障礙,你可以把我當空氣,當透明人,這種事對我們護士來講,很平常。」

「你......以前也陪其他男人上過洗手間?」康劍一臉不能接受的樣。

「當然,不僅如此,我們還會幫他們洗澡、換衣,這是我們職責範圍的事。」嘿嘿,這當然是假的,她以前呆的是婦產科,沒男病人,到了手術室,病人都由各科護士護理,與她沒關係。不過,看着他大驚小怪的樣,忍不住就想逗他一逗。

康劍悶悶地收回目光,笨笨地解褲子,把蹩得太久的尿放了出來。

背對着他的白雁聽着嘩嘩的水流聲,俏臉不自覺紅了。

衝過手出了洗手間,康劍突地從後面只手攬住白雁的腰,她嚇得身子一僵。

「老婆,我們和談,好不好?」

滾燙的呼吸吹在她耳邊,弄得她好癢,她輕輕一嗅,還聞到他身上的汗臭味,剛睡醒,眼窩裏還有白的某種物體,這樣子找她和談,一點勝算都沒有吧!

白雁忍不住噗哧一笑,沉吟了下,說:「現在,我國還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咦,康領導今天怎麼喚了稱呼,一口一個「老婆」?怪哉!

同樣是拒絕,但這語氣明顯委婉許多,透著點曙光,康領導心裏面一喜,「我國一定會以誠意促進兩國和平的。」

白雁笑笑,「貴國的誠意是?」

康劍一愣,大腦突然罷工。他太清楚白雁了,做護士絕對是委屈了她,她是天生的外交天才,嘴巴上的功夫他絕對勝不了她。「以後讓你做領導。」這句話,沒經過大腦,脫口而出。

說完,腸子都悔青了,他怎麼會說出這麼弱智的話呢?

白雁眯起眼睛獻上一個受寵若驚的笑,「此言當真?」

他不說話,繼續走傳統路線,直接吻上去,想封住那張讓他想了又想、盼了又盼的小嘴。

不過,白雁躲開了,抿抿嘴唇,「你......沒刷牙,這樣子不衛生。」

康領導剛剛降下去的熱度呼地一下又反彈回來。

「但我還是感動康領導的誠意,這樣吧,留黨查看,以觀後用。」白雁在一片火焰之中,涼涼結語。

康領導可憐的心臟在這個晚上差點罷工。

別以為,這股乍然襲來的萬丈巨浪,就此風平浪靜,成了一條涓涓細流。

康劍從不敢這樣去想,他渾身的每個細胞都醒著,每個毛孔都張著,隨時準備迎接白雁的出招。

如果白雁和別的女人一樣,哭哭啼啼,絮絮叨叨地盤問個不休,怒斥他的負心,鬧騰著要上吊或者離婚什麼的,他才覺得那是正常反應。可白雁呢,對他與伊桐桐之間的事隻字不提,對以後有什麼打算也不說,只說生氣中。

她的生氣,就是不肯理他,不肯做家務,不關心他,這不過是夫妻間拌嘴后,耍的小性子,不像是遇到原則性事件應有的態度。她沒掉過一滴淚,沒說過一句狠話,她其實並不寬容、大度。

除非他並不是她想在意的那個人?

那朵紙玫瑰?康劍眉頭擰著。

現在,她仍會笑,卻笑得疏離,仍半真半假地和他講話,可他就是感覺得到,她把自已定位得很好,站在這裏的,就是一個很盡職的護士。

她心裏面是不是已經準備放棄這段婚姻了?

康劍接過白雁端過來的粥碗,探究地打量著白雁。在他輸液時,她下去煮了點白粥,很清淡卻不可口。她先在下面吃過了,在他撤了吊瓶之後,給他捎了一碗。時間不早,這碗粥只能算是勉強填飢。

他仍出汗不止,她呆在這悶熱的房間里,也好不到哪裏去,熱得護士服後面印着一個大大的汗漬。她從書房裏給他拿來乾淨的睡衣,讓他吃完后,把身子擦一下,再換上。不可以沖澡,防止熱度反彈。接着,她把自已的睡衣拿去對面的書房。

「她是我的前女友。那天在華興飯店,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是和她去談分手的!」康劍艱難地吞下一口粥,開了口。

白雁站在窗邊,拿了本書當扇子在扇著。「哦!」她也不驚訝,也不漠然,出個聲,代表她在聽着。

最後一次?那之前不是就有很多次了?伊美女果真沒有誇張。

「我之所以一直睡在書房,是因為我覺得和她沒有真正結束,我......」康劍窘然地傾傾嘴角,讓他這麼個一向驕傲的男人說這些,真是很痛苦,可又不能不說。

「你在為她守身。」她幫他接了一句。

康劍抬起頭,「不是的,事實上從我們結婚那天起,我......就沒有和她一起過。」連筋脈都紅透了。真是汗顏啊,在老婆面前坦白這些事。

「你想告訴我,你其實在我們的婚姻里並沒有肉體出軌嗎?」白雁走了過來,拿開他手中的碗,眸子清冽如鏡,他在裏面看到狼狽不堪的自已。

他面無表情-------事實是不知該有什麼表情。

他無語--------事實是不知能講什麼。

「康領導,我其實對這些是不想知道的。外遇如同一盤菜里的一隻綠頭蒼蠅,我看不見,也就吃下去了,什麼事都沒有,可現在你把它挑出來了,我還敢吃這盤菜嗎?」

康劍的臉刷地變成了土灰色。

「為什麼那天我不聽你的解釋?因為這種事是經不起解釋的。親愛的領導,你說的結婚那天是我們領證那天,還是舉辦婚禮那天呢?如果是婚禮那天,那時我們在法律上已經是夫妻,你確確實實就是出了軌。如果是領證那天,在那之前,我們還有過近半年的戀愛期,你真真切切是腳踏兩隻船。」

她攤開雙手,一挑眉,臉上寫着「別不承認,你就是個花心大蘿蔔」!

康劍長這麼大,從沒有這般心虛、羞窘過,真巴不得地上裂條縫,鑽下去得了。

「所以我說你欠我個大人情,何止一個,你欠我太多。」白雁第一次覺得在康劍面前不想撐起一張笑臉了,她背過身去,兩肩劇烈地抽聳著,拚命抑制住流淚的衝動。

「知道嗎?領導,你真的很欺負我。」淚水咽下肚,卻從話語間泄露了出來。

「白雁......」康劍羞愧萬分地走到她身後,想圈住她的腰,想扳過她的臉,手在空中張了張,無力地收回。

如今,他也膽怯了。

「你並不是為我而和她要分手的,是她太無所顧忌,你怕影響到你後面的市長競選,所以提出分手。」

「不是的。」康劍急忙否定,「分手不是為了那個城建市長的位置。」

「康領導,你的話一點可信度都沒有。」她轉過身,臉上乾乾的,可他看得出她眼底流露出的痛楚,這是他帶給她的。

他無地自容地閉了閉眼。

「你想說是因為我?對,我們才結婚一個多月,如果現在分開,別人一定會說長道短,勢必會影響你的仕途,你非常冷靜,也很果斷。康領導,為什麼要娶我?」

他張了張嘴,扯出一絲苦笑,「我說了你會相信嗎?」

她咬了咬唇,點下頭,「所以不說了,康領導,我......」

他的呼吸停止了,獃獃地凝視着她,生怕她下一句話是「我們離婚吧!」

「我要好好想想,在你媽媽來住的期間,我們先保持這樣。你個子大,以後你睡卧室,我睡書房。康領導,你也不要擔心,到明年一月人大會議,還有半年,我想我會堅持到那個時候的。我去睡了!」她溫婉一笑,兩個小酒窩可愛地閃著。

「白雁,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他拉住她。

她沒有調侃,也沒打趣,深深地看着他,嘆了口氣。「因為我不是你,我捨不得做出傷害家人的事。你不懂一個沒有父親的人辛苦長大的夢。我也想衝動地把那兩個字一吐為快,瀟灑地與這一切揮手再見。可是,」她抬起眼,環視着四周,「這個家就沒了,但我只能撐到明年一月。去擦身子吧,你身上汗味太重。」怎麼樣,夠乖巧夠善良夠體貼吧!女人是柔弱的,可以偶爾強悍,偶爾裝嫩扮傻,但該弱時就得弱不禁風。

這下子,康領導,讓罪惡感、愧疚感折磨死你,如果你還是一個有良知的人。

她帶上門,留下他象具雕像般立着。

他木然地走進浴間,木然地脫下衣服,木然地放了一洗臉盆熱水,木然搓著毛巾,胡亂地擦著身子。

只能撐到明年一月?她真的做好決定,要放棄他了。那麼寬容、大度,不計前嫌。她像一個聖潔的天使,他是一個齷齪的小人。

這沒有什麼呀,他知道她遲早要恨她的,半年的時間,足夠他實施他的計劃,一切並沒有脫離軌道,可他的心裏面為什麼會因她而感到絲絲抽痛呢?

第二天,熱度沒有反彈,康劍感到精神好了許多,就是身子有一點發虛。他下樓來吃飯,餐桌上又有了牛奶、水果還有煮雞蛋、碧瑩瑩的菜粥。

白雁在陽台上晾衣服,和風細雨,看不出昨晚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一番深刻的交談。

「領導,剛剛簡秘書打電話來,說什麼拆遷上的事,他一會過來接你。這樣吧,我白天也回醫院上班,你另外還有兩天的水,我晚上回來幫你輸。但你盡量不要開空調,出點汗沒什麼的。」

白雁進了洗衣間,放下洗衣籃,出來時,換好了上班的衣服。

「你不吃早飯嗎?」康劍追逐着她的倩影。

「我吃過了,今天你可以不洗碗,等我晚上回來再洗。」她查點了下包包,朝他揮揮手,出了門。

他一個人坐在桌邊,撥弄著碗裏的粥,知道路這菜是為他特地熬的,可是一點吃的胃口都沒有了。

他想起以前在早餐桌上,她笑語不斷,有一次,還曾撒嬌地把他的襯衫當毛巾,在上面擦嘴,他看着胸前那個口水印,哭笑不得。

這樣的場景,以後不會再有了嗎?

到了辦公室,簡單把昨天的會議彙報了下,他又給城建局長打了個電話,問了昨天一天的拆遷情況。房管局和城管局兩個局長又過來談了些事情,然後,房管局長笑着問:「康助,今天是周末,有沒什麼安排?」

康劍扭頭看日曆,今天真的是周五。「暫時沒有什麼事?」

「濱江影城正在放映《阿凡達》,3D效果,網上評價很不錯,帶你愛人一起去看看?」房管局長是學中文的老本科生,還保留着一些書生氣。

「我這裏恰好有人家送的幾張票。」城管局長從手包里掏出一疊票,「簡秘書、吳秘書,過來下。」

簡單和小吳笑嘻嘻地從隔壁進來,「也有我們的份嗎?」

「什麼叫也有?」城管局長笑道,「不只是你們有,你們的女朋友也有份的。」

「局長英明,這票可不太好買,有人為了一張票,都排幾個小時的隊。」小吳說。

「我也是沾了朋友的光,他恰好是影城的經理。」

「原來這票還是後門過來的。」

幾個人大笑。

辦公室內只有康劍一個人時,他拿着兩張票,前前後後看了看。這兩張票上面寫的放映日期是周五到周日,這三天,他可以隨意挑哪一天去看。

今天、明天,要輸液,他想去,白雁不一定同意,那就後天吧!他把票放進抽屈屜里,說起來也很久沒和白雁一塊看電影、去外面吃飯了,周日那天,就一併實施。他暫時不說,到那天給她一個驚喜。

這邊想着,手無意識地伸向電話,熟稔地按了一串數字。

「領導,怎麼了?」白雁輕脆的聲音響在耳邊,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吃飯了嗎?」

「呃?都一點鐘了,怎麼可能沒吃飯?」

他臉一紅,「那......那今天進手術室幾次了?」

「上午兩次,下午還會有一次,不是大手術。」康領導今天怎麼關心起這事來?

「嗯嗯,累不累?」

「還好呀!領導,你沒什麼吧?」

「我......沒什麼,就是想和你......說說話。」

「領導,這是手術室的座機,是為了聯繫手術而設置的。」白雁含蓄地說道,「如果有什麼緊急事情,我們佔着線路,好像不太好。」

「哦!」康劍悻然地掛了電話,猛喝了幾口水,才把臉上的潮紅給抑下。

白雁慢慢把話筒放下,悵然若失地搖了搖頭。

「白護士。」冷鋒從走廊另一端走了過來。

白雁條件發射地直起腰,悄悄地挪離座機。「冷醫生,有什麼事?」今天,泌尿科沒有手術安排,他這股寒流襲來幹嗎?

冷鋒摸了下鼻子,看看旁邊沒有其他人,問道:「你明天要不要加班?」

「明天我休息。」

「那明天早晨,和我出去一趟。」

「去哪裏?」

「車六點到你小區大門口,到時再告訴你。」

「六點?」白雁瞪大眼,那也太早了吧!

「起不來?」

「不,可以的。時間要多久?」

「後天中午回來,你會開車嗎?」

「我......有本本,可是沒什麼碰過車。」

「哦!」冷鋒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走了。

白雁雲里霧裏的,好半天才回過神。

後天,那不是在外面要住一個晚上嗎?那康領導的輸液怎麼辦?給婆婆大人住的客房還沒整理呢,可是,可是......誰有勇氣得罪那股「西伯里亞寒流」?

白雁眉毛、鼻子急得皺成了一團。

白雁走投無路,想來想去,能救她危難的,好像只有柳晶了。

「憑什麼,我也是有老公的人,為什麼要去幫你陪老公?」柳晶一臉沒商量,頭搖得像撥浪鼓。

白雁不敢說出是冷鋒找他,雙手合十,像拜觀音似的,一個勁地求柳晶,「你是救苦救難的大美女,這次就行行好吧!下次我也幫你陪一次老公好了。」

「去!我家李老師這輩子只能對我一個人好,眼裏只能容我一個,寵我一個,陪着他的只能是我。我好不容易調教出來的老公,其他色女想沾邊,我滅她滿門。」

白雁打了個冷戰,陪着笑臉,「我不陪好了,我行賄行不?」柳晶與老公是從小訂的親,真是前世的情緣呀,兩人還就對上眼了。十幾年的感情,兩個人不僅不膩煩,還越來越濃。如果李老師真的生出異心,柳晶真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柳晶眼睛轉了轉,「行賄呀!」蘭花指托著下巴,俏臉露出一絲詭笑,「如果你送我兩張《阿凡達》的電影票,我可以考慮考慮。」

白雁雙肩一耷拉,瞅瞅外面火辣辣的日頭,「我......能摺合成人民幣給嗎?」

柳晶杏眼圓睜,「你以為人人都像你是個守財奴,看到錢就挪不動腿?」

白雁忍氣吞聲,幸好今天還屬於在院長恩準的假期內,頂着一輪毒日,站在影城門口,認命地夾在一群發出汗臭的人中,慢慢地往前挪動。

晚上回到家,康領導已經回來了,站在廚房裏,又是開冰箱,又是查看果籃,嘴角噙著一絲隱隱的笑意。

「你臉怎麼晒成這樣?」聽到開門聲,他走出廚房。

他老婆滿臉油光,散發出灼人的酡紅,一看就是在外面烤久了。

「別提了。」排了三個小時,總算買到兩張票,打電話讓柳晶過來,她親吻著兩張票,就忙着給老公報喜訊,把買票的人竟然給忘了。「你先抓緊時間去衝過澡,然後我就給你輸液,兩瓶水,得掛得晚上十一點呢!」

「我想先吃晚飯。」康劍叫住上樓的白雁。

白雁閉了閉眼,「好吧!」

上樓換了衣服,紮起圍裙,頭昏昏的,沒心思煮什麼花色品種,冰箱裏有速凍水餃,她下了一袋。又切了根萵莒,涼拌,她用的是蝦仔醬油,多淋了些麻油,一端上桌,康劍就覺著胃口大開。

「別喝涼水,」餃子有點咸,他吃得口乾,拿起一瓶礦泉水就擰瓶蓋,被白雁搶回,進廚房,從咖啡壺裏倒了杯溫開水給他,「扁桃體還沒全好呢!」

他笑笑,接過。

白雁卻沒什麼胃口,吃了幾隻餃子,就擱了筷子,只是猛喝水。

「今天有什麼事發生嗎?」

「沒有,但明天有點事,很早就出發,我和柳晶說過了,她過來幫你輸液。」

「明天不是周六嗎?」康劍問道。

白雁斜睨了他一眼,「周六又怎麼了,你不是正常無休嗎?」

「我偶爾也可以有個例外。」

「你是領導,我是被領導的,被奴役的還不都是被領導的,我沒例外。」

康劍心情突地壞了,「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才故意出去有事。」他聯想到早餐上桌上,孤伶伶一個人吃飯的情景,忍不住問道。

「哇,知我者,康領導也!你我真是心有靈犀啊!」白雁扯了下嘴角,麵皮抽動了兩下。

「什麼時候回來?」他想着那個沒有說出口的驚喜呢!

「周日中午。」

「那麼久?」音量戛地高了八度。

「我也不想,但這是工作,工作!」白雁站起身,無奈地搖搖頭。

康劍默默地把盤中的餃子吃完,幫着收拾碗筷,「好,我在家等你。」他突然說道。

白雁哦了一聲。

因為康劍精神不錯,晚上就坐在客廳里輸液。客廳寬敞,通往陽台的玻璃門大開着,會感到涼爽些。又能看看電視,還方便吃點水果什麼的。

電視調到芒果台,幾個男人主持的綜藝節目,很惡搞,可看着輕鬆。剛剛還呵呵直樂的人怎麼沒聲音了,康劍側過身,白雁歪著沙發上,已經睡著了。

都說睡容美麗的女人是真美女。白雁睡相很乖,一隻手放在胸口,一隻手墊在頭下,嘴唇微彎,小酒窩淺淺的,長長的睫毛像把扇子般遮住了一汪清瞳。這時的白雁,不俏皮,不古靈精怪,也不咄咄逼人得讓人窒息,她就是個鄰家女孩,懂事,柔順、恬美。

要是有這樣一個女兒,做爸爸的不知該有多驕傲。

康劍被自已腦中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念頭給驚住了,心怦怦直跳,他慌忙把目光移向電視。

可這個念頭卻像生了根一般,久久在腦中盤旋,一晚上都揮之不去,他閉上眼,甚至都能想像出一個扎著花辮、穿花裙的小白雁。

他真懷疑,這次高熱,是不是燒壞了他的腦子。怎麼會生出這種極不可能的聯想呢?

第二天早晨白雁出發時,康劍還在睡夢中。六點,外面已經很亮了,東方泛著金光,太陽急急地要從地平線上躍出,一絲風都沒有,今天一定又是個火火的艷陽天。

白雁背着包包,邊打呵欠邊往小區大門走去。一輛黑色的奔騰停在路邊,車窗開着,她看到後座上坐着冷鋒,開車的是醫院裏的麻醉醫生馬加。

馬加替她開了車門,她坐着副駕駛座上,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走吧!」冷鋒吐出兩個字,就閉上眼養神。

「我們去哪?」白雁問道。

「金林。」回答的是馬加。

白雁愣了,金林是與濱江鄰近的市下面的一個縣,距離濱江四百多里,想不到會那麼遠!她在醫院裏,聽別人偷偷議論過,有許多醫生利用節假日期間在外面接私活,收入很可觀。冷鋒是專家,私下找他的病人一定很多。

車出了城,就上了高速,開得非常快。馬加專註開車,冷鋒在補眠,白雁趴在窗戶上看沿途經過的風景。

要是天氣不那麼熱,也算是一次很愜意的郊遊。

二個多小時后,汽車下了高速,又在縣級公路上開了一會,進了金林縣城,在縣人民醫院裏停了下來。

醫院裏已經有人在等候了,一介紹,原來是院長。馬加和冷鋒和院長很熟,握手時就開起了玩笑。白雁一直微笑地跟在後面。

早晨不做手術,先去了一家賓館休息。賓館房間里,另有一幫人在等著。大概是病人家屬,握著冷鋒的手說個不停,一邊悄悄地往冷鋒的口袋裏塞了什麼,房間的地上,還放着各種名貴的煙酒和金林特產。

中飯就在賓館吃的,四菜一湯,沒有要酒。吃過飯,三人小睡了一會,就去了手術室。下午排了三台手術,一直做到晚上八點。

冷鋒拿下口罩時,他的臉本來就白,白雁覺得這下更白如鬼魅,看着陰森森的。

晚飯挪了個地方,是金林的一家酒店,席上有了酒,菜式也比中午豐盛多了去,陪客有院裏面的領導,還有病人家屬。

白雁不肯沾酒,要了果汁。馬加的酒量不太行,幾杯一下肚,臉就紅得像個猴屁股。冷鋒厲害,杯盞交錯,你來我往,非常豪爽,但臉上就沒有一點異色。

席散,院長又領着兩人去洗澡、泡腳,也許還有別的活動,白雁推說自已累了,一個人先回了賓館。

洗好澡出來,手機響了,是康領導。告訴她,柳晶來過了,輸液也結束了。

「柳晶的嘴好貧,說個不停,他那個老公比她斯文多了。」

「她老公也去的?」白雁笑着問。

「嗯,說是來我家參觀一下。」

「參觀完,發表什麼感想了嗎?」

「她說直接說給你聽。白雁,事情順利嗎?」

「很順利,明天可以按時回家的。」

「嗯。」

然後兩人就掛了電話,白雁隨即又撥了個電話給柳晶,抬頭看到電視上打出來的時間是二十二點,電影是晚上七點的,該散場了吧!

「幹嗎?」柳晶的聲音有氣無力。

「怎麼了?《阿凡達》讓你很失望?」

「去他媽的《阿凡達》!」柳晶突然尖著嗓子叫了起來,「你說說人怎麼過得這麼委屈呢?官大一級,就得給他們裝孫子嗎?我哈那個《阿凡達》哈很久了,結果呢,李澤昊的年級主任說想看,他就把那兩張票送人了。」

「彆氣了,彆氣了,網上很快就會有的,雖然效果沒有影院的好,但也能看個一二。」白雁柔聲寬慰道。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那明天我再去看看有沒有票,能買到,我陪你一塊去看。」

「再說吧!」柳晶氣呼呼地掛了電話。

估計今晚李澤昊沒辦法好好睡覺了,不知能被炮轟掉幾層皮呢!白雁很是同情地想道。

冷鋒和馬加不知幾點回賓館的,白雁下去吃早飯,兩個人房間的門都關得緊緊的。

她吃了早飯,把賓館附近的幾個品牌店逛好了,買了頂藍色的草帽,再上去,門還沒開。

直到午飯時,兩個人拎着行李出來了,先去吃午飯。

出發時,都下午二點了。仍是馬加開的車,開到濱江境內,車停了。在前方,已有許多車停著,一輛接着一輛,像條長龍似的。

馬加下去一打聽,前面有幾輛車追尾,有輛車爆胎,一下子,幾輛車像堆積木似的疊了上去,死傷慘重,現在,交警正在調查現場,高速暫時封閉。

這車一停下,鋪天蓋地的熱浪就席捲過來,白雁熱得直流汗,可冷鋒真的像來自西伯利亞的,臉上一點汗粒都沒有。

馬加掏出煙,扔給冷鋒一支,說起了昨晚的趣事,冷鋒偶爾點下頭,偶爾「嗯」一聲,更多的像個傾聽者,而不像是參預者。兩人昨晚在浴城,遇到一位胸大嫵媚的按摩女,很撩人,很有風情。

「冷醫生,你不該去刮痧的,應該留下來看看。」馬加叨著煙,意味未盡地直咂嘴。

「我身上寒氣重,刮痧能去寒祛毒。那師傅手藝很不錯。」難得,冷鋒說了一段完整的句子。

白雁怕聞煙味,把包包扔在車上,下了車站在樹蔭下吹風。

冷峰眯着眼,一口一口吸著煙,時不時瞟著樹下的倩影,眉眼都柔了。

下午四點,長龍終於開始蠕動。事故現場處理完畢,撞壞的車被拖走了,高速放行。但這樣一耽誤,到濱江,天差不多黑了。

馬加先把冷鋒送去醫院,然後送白雁回家。

白雁下車時,馬加遞給她一個信封,什麼也沒說,開車走了。

白雁捏捏信封,很有手感,她怔了怔,小心地把信封放回包中。

「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冷鋒像尊天神似的,站在樓梯口,神情冰寒。

「堵車。」身上的衣服全黏在身上,白雁想着趕快衝個澡。

冷鋒抬手看了看錶,六點多,還能趕上八點的一場電影。

「我們出去吃飯吧!」

「你一個人去好了,我累得很,你媽媽明天到,我還有許多事沒做呢!」白雁擺擺手,看也不看他,關上了浴室的門。

康劍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氣憤得把書房門摔得山響。站在花灑下的白雁,舒服地閉上眼,任水流嘩嘩地刷過身子。

「天啦,天啦,這......不是《阿凡達》的電影票嗎?」白雁洗澡出來,擦頭髮時,看到放在外面的垃圾籃里有什麼花花綠綠的。蹲下來一看,居然是《阿凡達》的電影票,急了,忙不迭地撿起,一塊塊拼湊。

「你不是說不想出去了?」康劍走了出來,冷冷地問道。

「那些事,我可以明天早點起來做。這是《阿凡達》呀,一票難求,領導,你怎麼不早說呢?晚上八點的,哇,還有四十分鐘!」

康劍臉上的笑意還沒展開,白雁下一句話就讓笑意凍結在嘴角了。

「我現在就給柳晶打電話,呵,她一定要興奮地跳起來。領導,你幹嗎?」白雁目瞪口呆,康領導突然搶過她拼湊的電影票,撕成了碎屑。

康劍倨傲地抬起下巴,「啪」一下關上書房的門。

門外,白雁偷偷吐了下舌,對着房門做了個鬼臉,笑吟吟地下了樓。

康領導,知道被人忽視是什麼滋味了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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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笛兒玫瑰系列全四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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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該來的都已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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