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六章、鳳雛與狡狐之戰

第四二六章、鳳雛與狡狐之戰

秋風瑟瑟,吹皺了南廣河的水面,盪起了波光粼粼。

微微涼的天氣,天空半陰不雨,再加上入目依然青翠欲滴的原野草木,讓人瞬間就有了垂釣的心情。若是披著蓑衣,從江中釣起幾尾鮮魚,乃是人生的歲月靜好也。

然而,這片平靜的美好,卻被如雷的鼓聲和凄涼的牛角,給破壞了。

當狡狐的軍旗到了南廣縣,得到消息的龐統與李嚴也領兵到了。雙方在這條蜿蜒秀麗的河流畔,對於南中的歸屬權,開始第一次互攻。

也是極為罕見的,雙方將兵卒們都拉了出來,在野外排兵布陣正面大戰一場。

這樣正面的對陣,是很考驗指揮藝術的。

步騎與弓弩等各種兵種的排布;讓突前與中堅等各部各司其職的調度,都是決定一個小區域的勝負,也影響整個戰場的勝負。

對於狡狐陳恆而言,將戰場挑選在這裡,是避免了馬家軍的最大優勢:騎兵!

由雍涼彪悍漢人與羌胡部眾組成的西涼鐵騎,在野戰中堪稱精銳無敵。他已經見識過很多次了,今天不想再見到一次。

在河畔邊上大戰,就是可以有效的遏制馬家軍的騎兵突襲。

西涼鐵騎沒有重鎧騎兵,不具備頂著無數弓弩正面突進的能力。他們對戰步兵,都是遵循與狼群的的戰法。用來去如風的速度優勢,通過奔襲側翼和後方,尋找到薄弱處一舉殺入軍陣中,從而導致整個戰場崩潰。

但如果曹軍的軍陣側翼是一條河,那麼就沒有這個憂慮。

顯然,龐統也知道這點。

他帶來的一千西涼鐵騎,都很安分的呆在中軍大旗下,暫時充當了主帥本陣的護衛。而不是讓他們圍繞著戰場跑起來尋找戰機。

當然了,明知道是對自己不利的地形,龐統依然率軍出來野戰,自然是心有所持的。

不遠處,就是南廣縣的城牆。

那邊是李嚴的軍陣,和他的軍陣形成了兩把尖刀,讓曹軍面臨兩側受敵、讓曹軍不得不留下足夠的兵力守衛中軍大旗。

這也是他的倚仗。

這樣兵分兩路的布陣,一邊出現短暫的失利了,也能迅速退回來重新整陣。因為另一邊能會拖住曹軍的腳步,讓曹軍不能趁機追擊擴大戰果。

相當於保證了,在戰場上不會出現大敗。

更何況,鳳雛心中還給雍闓許下了重利,讓他甘願和馬家軍並肩作戰了。

剛好,狡狐的心中,同樣也是在期待著,雍闓與傅肜能從南廣縣的背後殺來。

兩人都覺得自己有後手,都覺得自己是笑到最後的人。

是故,大戰就在各自的期待中爆發。

狡狐的軍陣中,對著龐統軍的前部,是黃權督領的巴中子弟兵,以勇猛好戰的賨人為主。他們習慣了逢戰當先,也習慣了的臨陣踏歌而舞。

在戰鼓剛響徹戰場的時候,他們腳步整齊的踏歌向前。手中的兵器岑差不齊,有劍、矛、宵頂、帶鉤等,但另一隻手卻都普遍是厚厚的木盾。

這是他們被成為「板楯蠻」的由來。

和他們整齊的戰歌相得益彰的,是龐統軍陣中鬼哭狼嚎。

那是青羌與叟蠻組成前軍。他們也動了,在各級小頭目的約束下,迎著賨人而來。

在用桀驁不群的異族,充當戰場的消耗這方面,狡狐與鳳雛都是一樣的心思。

「嗡!」

「嗡!」

雙方距離約摸只有了五十多米的時候,曹軍與馬家軍的陣中,都連續發出了令人心悸的聲音。

無數的箭矢,高高的拋向天空,同蝗蟲席捲而來,遮天蔽日。在陽光中劃了道優美的弧線后,便如帶著死亡的微笑,往對方兵卒的血肉之軀扎去。

在這一刻,生命沒有了貴賤之分。

「舉盾!」

各級頭目的呵斥聲,在戰場上起伏。

「啊...」

各種紅色花朵的綻放和凄厲的慘叫聲,也開始起伏。

密集拋射的殺傷,雖然沒有準頭,但勝在覆蓋了整一片區域。重力加速的刁鑽落點,可不是衝鋒在前的兵卒手中小小的木盾能抵禦的。

好在二十多米的距離,也不需要衝太久。

只要衝進了短兵相接的區域內,彼此後方的弓箭手都會怕誤傷袍澤而停止射擊。但也意味著,踏進了這片區域,即將迎來槍尖刀刃親吻血肉之軀。

「殺!」

依然大聲吼著整齊戰歌的賨人,口中猛然爆發了一聲暴呵。

沖著最前排的人,還沒等敵人靠近,就將伏下了身體,將腦袋藏在了厚厚的木盾下,猛然發力虎躍撞去,猶如一隻紅了眼睛的公牛。

也讓臉上抹著黑白相間塗料的青羌和叟蠻,有些措手不及。好多人還沒來及反應,情急之下只是本能的驅使下,胡亂的揮舞著手中的兵刃。

沒有什麼意外,他們大多數人都被撞了個人仰馬翻。

然後,還沒等他們從地上接力掙扎爬起,掙扎要用手中兵刃捅進半個身體壓在自己身上的敵人,就覺得身體迎來一疼,失去了力氣。

那是賨人們,藏在厚木盾後面的兵刃,已經趁勢捅進了他們的身體。

但是這些野蠻發力的賨人,也迎來了秋風最後的呢喃。

半伏在地上的身體,是無法抵禦居高臨下的刀劍的。後續而來的青羌和叟蠻,也將兵刃扎進了他們脖頸或肩膀,為袍澤報了仇。

而他們,也很快被緊隨其後的賨人用木盾給挑開了兵刃,然後就是刀刃在眼中迅速的靠近,變大。

殺人,然後被殺,反反覆復。

這些從窮山惡水中練就堅韌信念的蠻夷,這些衣甲破破爛爛的可憐兒,被漢人用微薄的利益誘惑下,在戰場上奏響了死亡旋律。

視死如歸的喊殺聲,撲倒在地的悲鳴聲,永無休止。

「殺!」

古銅色臉的王平,手持長刀帶著親衛衝到了最前面,咆哮如雷。

仗著身邊持盾親兵的護衛,他完全放棄了防禦,用力大勢猛立劈與橫削,竟然帶著兵卒猶如一個錐尖深深的透入了青羌叟蠻的陣中。

在他左邊四十多米開外,張嶷也同樣手持長槍,氣勢如虹的挺進。

他們兩人都被陳恆授予了牙門將的官職。從官職上理解職責,是依託著防禦工事「牙門」殺敵。但是他們督領的兵卒,被狡狐扔出來當了前部,順便的,他們牙門將的職責也就變成了衝鋒在前的裨將。

沒有斬將奪旗之前,必須一往無前。

本來呢,身為將領的他們,還有臨陣指揮之責,是不需要那麼快就親自沖在前面的。

但是他們麾下的賨人,在一個月前還是化外之民。沒有學過什麼軍陣之法,在戰場之上,除了一味的無畏沖向前外,沒有什麼可取之處了。

就和他們在深山中與野獸搏鬥一樣。

是故,他們必須要身先士卒,用自己的悍不畏死,鼓舞著他們保持高昂的士氣,和頭腦繼續只充斥殺人的獸性。不然的話,萬一這些賨人在滿地肢體中醒悟了過來,說不定就演變成了臨陣逃脫。

別指望為錢財賣命的他們,能夠遵守問鼓必前的軍中號令。除非是後面黃權部,從軍了好多年的漢化賨人。他們才能被稱為正兒八經的行伍。

嗯,王平與張嶷膽敢不管不顧的殺入敵陣,底氣在於後方黃權正督軍急促向前。就算陷入了重圍,黃權部也能及時趕到接應。

但是呢,他們不知道的是,臉上洋溢著此戰必勝信念的黃權,激勵兵卒勇往直前的巴蜀人士的統帥,此刻心中卻是在疑慮著。

他保住王平與張嶷的後路,誰來保障他的後路不會被襲擊?

是的,狡狐讓宗預帶著黃封(寇封),率領四千兵卒殺去了南廣縣城牆那邊的李嚴部。

也就是說,曹軍的兵力開始分散了。黃權部與宗預部進軍的方向,是越走越遠的相悖,是無法相互策應的。

從天空俯瞰下來,曹軍分成了黃權、宗預與狡狐本陣三部,很任性的各自為戰。還是越來越分散,跟找死一樣。

的確是找死。

龐統的中軍大旗下,還有一千西涼鐵騎正愁著沒事做呢!

以曹軍分開的距離來算,足夠他們放開馬速肆意馳騁了。無論是直接衝擊狡狐陳恆的中軍大旗,還是繞后爆了黃權部或者是宗預部的那朵黃色的花兒。

這麼明顯的破綻,在高高巢車上觀戰的龐統也發現了,也遲疑了。

讓西涼鐵騎出擊,只需要輕輕的揮一揮手中的令旗而已。統領這些騎兵的主將,馬超的庶子馬秋,這個堪堪弱冠的年輕人,正用期待的眼光看著他的手呢。

但是他捏著令旗的手指,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用力顯得發白,他卻依然沒有下定決心。

或者說是,他不敢去賭。

征戰四方二十多年的狡狐,在戰場上幾乎無敗績的陳恆,為什麼會出現這種低級的指揮錯誤呢?

是故意為之的陷阱嗎?

還是反其道而行之,猜到了他龐統會陷入自疑,所以才肆無忌憚的弄險?

他無法做出結論。

因為他的中軍大旗下,除了兩百部曲外,也就剩下了這一千西涼鐵騎在護衛著。若是狡狐這是故意為之,是設下了陷阱,那麼到時候就會將自己陷入死地中。

只是,他心中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慫恿著。

立刻下令吧!

讓西涼鐵騎去衝擊狡狐的本陣!

那隻狡狐的身邊,不過才三百餘人而已!這點人馬,都不夠西涼鐵騎塞牙縫的!

現在當機立斷,就算不能抓住狡狐,砍倒了曹軍的中軍大旗也是十拿九穩!

只要中軍大旗砍倒了,曹軍就將崩潰,此戰就贏了!

贏了此戰,不僅能將南中之地徹底掌控在手中,還在兩三年之內,都不用擔心狡狐領兵犯蜀中!

某率兵來此地,不就為了這些嗎?!

某還在猶豫什麼?!

某有什麼好猶豫的?!

.....

和他同樣心中煎熬不已的人,還有黃權的次子,如今充當狡狐書佐的黃崇。

一身戎裝的他,在宗預領兵去與李嚴的軍陣廝殺后,臉色就一直有些發白。饒是深秋的天氣,握著劍柄的左手鬆了又緊,滿是汗水;雙鬢髮際,同樣有汗珠滲出。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遠處的西涼鐵騎好久了。

好吧,他是真的怕龐統一個咬牙發了狠,讓西涼鐵騎洶湧而來。

因為他一直跟著狡狐,所以知道狡狐的身邊、曹軍的中軍大旗下,真的就這三百部曲了!

沒有陷阱!

更沒有埋伏!

西涼鐵騎一旦衝過來,狡狐的三百部曲根本抵禦不了!早就衝殺好遠的黃權部和宗預部,根本無法來得及回師救援!

對!

狡狐這是在故弄玄虛,被識破的代價,是死路一條!

「將軍,西涼鐵騎真不會殺過來嗎?」

終於,被緊張、擔憂等各種情緒煎熬了好久的黃崇,還沒有養成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年輕人,很小聲的問了句。

「不會。」

狡狐側頭,心情很好的露齒而笑。

只是他的笑容,並沒有安撫得了這位未及弱冠年輕人的擔憂。

而是換來了年輕人慾言又止。

他眼神有些漂浮不定了好久,才吞吞吐吐的小聲勸說,「將軍,我軍若穩打穩進,勝算也比敵軍更高,為何要如此弄險邪?」

是啊,此戰曹軍的勝算是更大的。

雖然龐統那邊有將近兩萬兵卒,而狡狐不過萬餘人。但是龐統那邊的兵卒,八成都是從南中招募的青羌和叟蠻,戰力是比不上曹軍的。

不是勇猛驍銳不足,而是軍械衣甲與軍紀的巨大差異。

曹軍畢竟是財大氣粗,軍中兵器和衣甲普遍裝備了所有兵卒。就連張嶷和王平臨時帶來的化外賨人,都被賞了一襲皮甲穿在身上。

但是龐統那邊就不行。

馬家軍太窮了!

馬家軍奪得蜀中的過程,是仰仗了蜀中是益州世家大戶的助力,成功了自然也會報答一番。比如大戶們的田畝幾乎不繳納賦稅,世家們藏起的隱戶比比皆是。

後果,是造就了蜀中財政艱難。

尤其是當年為了打漢中之戰,龐統更是將鹽鐵之利都分割了出去,讓財政雪上加霜。別說還有隴右馬超那邊,是個大把大把扔錢糧的無底洞!

這樣的情況下,龐統哪能拿出錢財給青羌叟蠻裝備呢?

在同等勇猛之下,兵甲是能決定勝負的。

一方被砍中,不過是負傷,還繼續作戰;一方被砍中,不死也失去戰鬥力。此消彼長之下,兵力多寡的優勢自然也能抵消。

甚至,是更佔優勢。

「呵呵....」

狡狐對黃崇帶著些質疑味道的建議,並沒有生氣。而是很讚賞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將眼光投去了龐統那邊的大旗:「汝之思慮沒錯。但某膽敢弄險,乃是因為龐士元才智過人。有時候才智太高了也不好,會考慮太多因素,反而坐失良機。」

是的,龐統的確是考慮得太多了。

他猶豫不決了半晌,都是被狡狐赫赫之功而累,覺得陳恆不會將自己陷入死地。

但是呢,他也正是因為想的太多,反而做出了狡狐很意外的決定。

他手中的令旗,終於揮下了!

讓望眼欲穿的馬秋,豪氣萬分的一馬當先,頗有其父「錦馬超」的風範,「眾將士,隨某去取狡狐項上人頭!」

「呼~~~呵~~~」

一陣轟然應諾,西涼鐵騎衝鋒的號角聲響起,馬蹄往狡狐的中軍大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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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魏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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