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鮮的趕考

第1章 新鮮的趕考

經過二年半的「苦」學,馮清水和他的同學們終於熬到了中考的日子。

這次中考與往年迥然不同,有着非比尋常的意義,是多少年以來,多少批初中畢業生未曾經歷過的,單從這一點上看,他們較之前還算是幸運的。這次升學不用從支農的大隊開證明,也不用由農村的革命委員會開介紹信。他們是不是優秀學生,能不能升入高中繼續學習,只有這次考試才有發言權。特別是能不能走進縣高中的校門,也只有這次中考的成績才是唯一的標準。

剛剛過去的歲月就如一陣飆風,以摧古拉朽之勢,肆孽地橫掃著,留給這些孩子的,只有蒼白的記憶和毫無知覺的創傷。

他們從記事起,從那樣一個聲勢浩大的歲月中成長起來。舉國上下一曲又一曲的《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等革命歌曲響徹大江南北;一張又一張的革命大字報,龍飛鳳舞、五顏六色地張貼在大街小巷;雄壯而嘹亮的高音喇叭播報著一件又一件讓這些鬥志昂揚的紅小兵闖將興奮不已的戰報……

這是一個燃燒着激情的年代,一段如火如荼疾風暴雨般的歲月,一段幾乎使人癲狂的日子。也是一個讓人盲逐的生涯,造就了一代熱血「英雄」,色染了一代人昏盲的靈魂,也空洞了一代年輕人去之不歸的少年青春。就像一顆在中天劃過的流星,給深邃的天空留下了一抹稍縱即逝的熒光。

「敢與天斗,敢於地斗,敢於階級敵人斗」的口號,賦予了那代人敢闖敢幹的大無畏革命精神。在知識越多越反動的破舊立新潮流中,湧現出無數交白卷的小闖將和造反有理的勇士。

灰暗的時空,讓文化的園地日見荒蕪,讓知識的種子難以生根發芽。一批批大學生來自貧下中農的紅五類,廣闊的工廠、農村天地就是培植又紅又專人才的神聖殿堂。在那裏,激情澎湃的革命誓言就是最好的成績單,「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統治學校的現象」早已遁之夭夭,「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這一批孩子相較上幾茬,還真是幸運的,他們既是那個年代的擦邊球,又是那個年代的幸運兒,畢竟他們要走的路才剛剛開始,畢竟在他們稚氣未脫之際,歷史的大輪在隆隆作響中已將歪歪扭扭地滾滾遠去。

天總有陰晴圓缺,人也有時來運轉,雖遭萬劫之痛,亦終至復歸之時。

隨着新時代的到來,過往的浩劫也終於畫上了令人深思、令人嘆息的句號。

十年滄桑就像裹挾著於渣的洪流,疾風暴雨般地席捲了整個中華大地,退潮后的960萬平方公里上一片狼藉,滿目蒼夷,慘不忍睹。

摘掉背上的紅袖章,重拾數理化,使這一群仍然沉浸在昨天口號聲中的年輕人,頓時感到茫然而無所適從。

昔日又紅又專的無產階級革命青年不得不冷靜下來,重新選擇自己的去向和道路,重新去深思自己的人生和未來。

1979年的夏初,馮清水和他們一屆的同學們,由二年學制改為二年半初中過渡學制,經過始入正規的一年多歸心學習后,終於忐忑不安地迎來了這次具有轉折意義的中考。

言此轉折意義,不僅是體現在學校文化體制的轉變、複位,也體現了剛好走到這個節點上,猶未完全脫去少年純真稚氣的一代人,對突如其來新鮮氣味的興奮和極度的不適應。

今天,他們要帶着歷史留下的傷疤,新奇、茫然而不踏實地走進學區中考的考場。

往日瘋追瘋打瘋玩、下田支農、上山伐木給學校搞副業的片片段段,將在每個孩子的心裏拼湊成永遠揮不去、抹不掉的記憶。

隨着高考制度的恢復,隨着教育體制的逐漸恢復,隨着初中衝刺階段一年多不習慣的緊張學習,昨天的一切在漸漸淡漠,過去的放縱和輕鬆也不具輕重,耽誤也好,無知也好,追悔也好,事物終將會隨着它的逝去而失去意義。而擺到這一群稚氣未脫的大孩子們面前的,就是之前家長和老師對此次中考不下百次的提醒和促導。

這個學區考場設在清樹公社清樹中學新建的教室里,近300多名考生來自於清樹和邱上兩個人民公社四個初級中學校的八個初中班。他們都是農村孩子,最大的也不過18歲,最小的不過15歲。

男孩子的衣服全是清一色的中山裝,顏色基本上就只有兩種,一種軍黃色和一種「學生藍」,有的身上還打着幾處補丁,不過,今天第一次慎重地來參加這樣非比尋常的「大考」,即使是舊衣服,打上補丁的衣服,也是剛剛精心洗過的,衣服上還帶着濃濃的洗衣膏味道。不少學生還戴着帽子,帽子都是帶有淺淺前沿最流行的軍帽,軍帽的顏色也自然是以軍黃色為主,不過也有少數人帶着藍帽子的。為了讓帽子戴在頭上顯得直陡,他們大多在帽里刻意圍上一圈厚厚的紙圈,把面質是的確涼布的軟帽子襯起來,這樣看上去顯得很瀟灑、很時尚、很性格、很有男生味。

女學生雖然衣着的花樣比男學生略微豐富點,但也不外乎帶領襯衫和薄外衣,襯衫的大翻領翻到外衣領子外,意以襯托。還有的依然穿着人工打織的低領薄毛衫,顏色也不像男生那樣單調,雖然不是五顏六色,但也各有千秋,只不過還是鮮艷的紅顏色毫不動搖地佔據着半壁江山。她們大多都梳着小辮,有特別講究和愛美的,特意在兩個小辮稍上纏上鮮紅的絲綢。也有個別留着短髮的,也要在頭上精心別上一個蝴蝶結或什麼。她們的褲子基本上都是一種寬褲腿的學生褲樣式,顏色幾乎不外乎黑藍灰三種顏色,無非是顏色的深淺有所不同罷了。

馮清水所在的初中學校是邱上公社杏河坪初中學校,杏河坪初中學校的兩個班和邱上初中學校的兩個班都歸邱上聯合學區管理,杏河坪學區初中僅有學生89名,這次參加考試的不過只有63人,這其中許多不乏是來混試的,還有一些是被父母硬逼着來的。

就拿和馮清水一個村子的同學武學兵來說,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他是一個地地道道貧農出身的孩子,從小貪玩,不愛學習,在小學就留了兩級,個子長得高,完全可以用出類拔萃來形容。在同屆孩子中,他的18歲年齡是最大的,當然,不包括他還特意免去的一歲。從小學4年級就開始當班長,一直到如今,無論上山下田,還是支農搞副業,最重的體力活一般老師都要交給他,就包括在學區組織的體育拔河比賽中,面朝對方挺著的第一個人,也非他莫屬。當然,他極是心甘情願,因為他站在這一群同屆學生中間,總比別人高出半頭,猶如鶴立雞群。他願意俯視圍轉在身邊的同學,願意享受由霸主地位給自己帶來的無尚殊榮。他總是毫不吝嗇地用自己的力氣來贏得同學們羨慕而敬畏的目光,特別是女生們的目光。

他一般不在校內打架鬧事,這並不是因為他是個不愛動,不惹事,不好鬥,遵守紀律的好學生,而是在本校里就根本找不到匹敵的對手。再加上老師們特意對他不時地褒獎和誇獎,慢慢地,他無形之中就成了兩個初二延長班的小老師、紀律委員,當然也就毫無疑問地自然成了全邱上初中的一面威風凜凜的旗幟。

在這面旗幟下,他所在的二班在杏河坪初中學校就顯得十分驕傲和霸氣,一班的同學往往都比二班的同學謙和,特別是男同學。這一點在課餘時間和各項活動中表現得尤為明顯。

在幾次全學區勞動的大會戰中,杏河坪中學的同學們在邱上中學的同學面前就顯得很驕傲。因為以前有過清樹初中同一屆的高個子和武學兵對壘較量的,無一不敗下陣來。

當然,在那個憑意氣逞強,憑成分說話的年代,這樣被一大片人崇拜的現象極是自然的,不足為怪。

而最受益,最得庇蔭的,還數與他一同上初中的武家岩一屆同村同學馮清水和武荷香,武學兵就像一隻無形的大手在護着他們,所有外村的同學們不由得都敬畏着他們。

他們同齡,又是同一個村子,從小在一起長大,只不過是武學兵比他們兩個都年長,武學兵在一年級和三年級都留了級,四年級的時候才和他們成了一屆的學生。

那時候,就因為他人大力大,老師就把他指定成了班長,上了初中也一樣,班主任因此也能省不少心。

老師的放心,一方面是因為有他很負責任地管着班裏,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他不當班長會生事。

馮清水和武荷香與武學兵在這二年半的初中,每天要走上4里地到杏河坪去上學。三個人相跟着早起晚歸,在這一條熟悉的小路上來回穿梭著。

特別是冬天的時候,還不等天亮,他們就要背上書包和散發着熱氣的鋁皮飯盒趕往杏河坪,中午要圍在學校各班裏的由大油桶改裝的煤塊大火爐邊,津津有味地享用各人隨身帶來的散面粥和乾糧。不過這個土火爐燃著的煤塊,並不是日常見到的炭塊,而是由煤面和紅土參和而成的干泥塊,這些泥塊都是入冬時就準備好了的,形狀都是薄薄的小方塊,整整齊齊地磊在教室窗枱外靠邊牆的一角。冬天加到爐子上,既能使教室溫暖,又不像炭塊那樣嗆人。

跑校生在中午放學時分,把已經發涼的飯盒和乾糧放在寬寬的爐壁沿上,一邊熱著一邊掀開飯盒互相比看着,或交流嘗一口別人的飯菜,不過都是些粗糧茶飯,玉米南瓜散面粥加土豆絲和鹹菜,或包豆窩窩頭等,沒有特別的,偶爾遇上過節氣,有家底好點的帶幾個油糕,那也是極其少的,因為那時的一勺油要夠一家子幾口人吃好幾天的,誰家都沒有油。

在這個時間是最熱鬧,也是最放鬆的,大家一邊吃一邊談天說地,沒有可忌諱的,就連哪個老師有什麼傳聞,哪個老師最嗜好什麼,甚至,男生們還會說起哪個女老師好看,哪個女老師的對象和她不般配等等,都是大家閑聊的話題。

武學兵義不容辭地成了馮清水和武荷香每天出發的第一個召集人。

他總是隔着院牆一個一個地把他們兩個喊出來,然後一同上路。

而每天最後從家門出來的,也無疑是他的遠房表妹武荷香。兩個男生都不願讓這個身體廋弱的唯一女生早早出來等候受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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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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