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章一九九 前鋒

第628章 章一九九 前鋒

松江府。

鄭成功與幾個隨從只作常人打扮,在街面上閑逛著,或落座在一旁的茶館里喝茶,感受著和平的歲月靜好,鎮江城中來往的有不少身披鐵甲手持槍矛的甲士,城門也是被戒嚴,但卻少有擾民之舉。

還都南京的風波已經過去了,對於松江的百姓來說,左不過是換了身衣服,留起頭髮罷了,並未因為戰爭而遭遇搶劫,茶館之中的老茶客和說書先生也願意稱頌幾句大明皇帝的寬厚仁慈,身為首輔的錢謙益也被人稱作活菩薩,百姓們也是贊同的。

「遭逢兵變,又行北伐,江南竟還是這般安樂景象,看來師祖他老人家施政有為,我大明正統正得人心吶。」鄭經在鄭成功耳邊說道,不無興奮之意。

鄭藩兵是半個月前開拔的,卻是直接從松江府金山衛直接上岸的,那就是做給浙江的東番看的,從浙江東番兵面前大搖大擺的過,按計劃,陸行到蘇州,坐船從運河到了鎮江,然後在鎮江等待皇帝親率的大軍。

之所以不去南京,一則是時間確實緊迫,二則鄭成功也不願意去見錢謙益,二人的師徒名早已斷絕,當年江南崩亂,還有李明勛在旁見證,鄭成功割袍斷義,也就沒了破鏡重圓的心思,倒是鄭經,為了鄭藩的前途,一直與錢謙益密切聯絡。

「讓你準備的東西,如何了?」鄭成功問道。

鄭經道:「已經妥帖了,若父王不願意露面,兒子替您走一趟吧。」

「算了,為父親自去,你在軍營里等待聖駕吧。」鄭成功說道。

鄭成功要去的是松江的白茅港紅豆庄,那裡隱居著一位九山道人,正是錢謙益的夫人柳如是,只不過當年鄭成功率軍反攻江南,柳如是親勸隱居的錢謙益站出來支持鄭成功,錢謙益貪生怕死,沒有出面,二人也是斷了情分,后錢謙益為還都南京奔走,不顧性命安危,終究也是沒有得到原諒,但柳如是卻是搬進了紅豆庄,住在了這個二人絕情絕意的地方。

紅豆庄內,鄭成功放下為柳如是準備的箱子,裡面都是一些金銀玉器這等值錢的物件,柳如是打開看了,微笑指了指簡素的書房,說道:「大木,我在此潛修,實在沒有多少花銷,用不著這些。」

「師娘說的是,可我當年在南京受師娘大恩,總要有所報答,此間北上山東,前途未卜,也不知道將來是否還有機會孝敬師娘,只好如此了。」若旁人再叫鄭成功大木,鄭成功必然惱怒,偏生對柳如是生不出氣惱來,畢竟這是一個可親又可敬的女子。

柳如是合上箱子,說道:「大木此番來,可是有事?」

「我一直有個疑惑,偏生能解疑的唯有師娘一人,只得前來了。」鄭成功起身告罪,繼而說道:「當年牧齋先生降虜,我親眼所見,與先生斷絕師徒情分,也不後悔,后牧齋先生北上侍虜,出仕滿清,不久便是託辭南下回鄉,竟是態度逆轉,決然反清,我想知道,牧齋先生先堅定降虜,又決然反清,是何緣故?」

「你以為是何緣故?」柳如是神色傷感,反問道。

鄭成功搖頭:「我只是猜測,許是師娘從中勸說,讓牧齋先生歸義的。」

柳如是微微搖頭。

鄭成功又說:「那便是胡虜無道,欺辱牧齋先生。」

「小有所辱,倒也不至如此。」柳如是淡淡說道。

鄭成功直接問道:「先生是如何對您解釋的呢?」

「苛待士紳,不敬聖賢........。」柳如是說著,一滴眼淚落下,她擦去之後,說道:「總歸,都是滿清胡虜之過的說辭,其實大木與我一樣,如何信的?想來大木多年經歷,早有判斷了吧。」

鄭成功坐在那裡,手卻是攥的嘎嘎作響,終究說道:「我就想知道,若滿清授牧齋先生高官厚祿,禮遇優待,他還反清不反清了!」

柳如是道:「我只知道,錢牧齋道貌岸然,慣會欺騙他人,若大木親自去問,可要再加三分小心。」

「您如此說,那我與牧齋先生當年斷絕師徒情分,倒也不算錯事了。」鄭成功開懷說道。

柳如是微微搖頭:「你二人的師徒關係,當年在南京時,是有名無實,左不過他看中你鄭家在地方的實力,你二人決裂后,無名而無實,少有合作聯繫,也是為抗清大義,可如今,卻是有實而無名了。」

「有實而無名,您何出此言?」鄭成功嚇了一跳。

「如今大木在錢首輔麾下效力,師徒不師徒的總大不過從屬關係,此番北上,名為北伐,實際卻是逼迫東番承認南京朝廷的,若成了,那就是東番在前捨生忘死,你師徒二人在後坐收漁利,若不成,想來是要聯合滿清,以抗東番了,那個時候,一個漢奸老師,一個漢奸學生,你二人斷了關係,也和沒斷一樣,大木別忘了,當年你為何與其斷絕關係,還不是為了不當漢奸嗎?」柳如是道。

「我必不會讓大明與滿清奸合的!」鄭成功一拳砸在桌子上。

「你.....?憑你是延平王,還是鄭國姓?」柳如是笑道,她站起身,端來附近農人送來的菜,擺在桌子上,繼而說道:「大木這半生啊,逍遙過,紈絝過,努力過,反抗過,陰謀過,拚命過,成就功績暫且不談,將來史書上至少會留下抗清英雄四個字,可一步走錯了,你這半生便是全盤皆輸了。」

鄭成功可沒有想到柳如是對錢謙益已經這般決然,這個時候,反倒是不用再問了,柳如是給鄭成功斟酒一杯,說道:「我這還有一瓶酒,醉了,也就沒有煩惱了。」

鄭成功一飲而盡,想到錢謙益,更是苦惱,索性又飲一杯,柳如是也是這般,不消多時柳如是便是醉了,鄭成功見她趴在桌上,一想這紅豆庄中連個侍奉的人都沒有,頓覺不妥,從衣架上取來衣服,蓋在柳如是身上,踉蹌走了出來,翻身上馬,與侍從一起,返回了松江。

回到松江城,將兵馬點驗完畢,鄭成功便是率隊前往蘇州坐船,松江的士紳官宦都來送行,待離開松江后,陸行到蘇州,坐船到了鎮江,在鎮江,鄭成功參拜了永曆皇帝,而永曆也按照洪承疇的要求,使調撥部分騎兵加入鄭成功麾下,讓鄭成功麾下兵馬增至兩萬五千人,以其為前鋒,率先渡河,到淮安也是不停,先行進入山東境內。

渡過長江的時候,鄭藩軍乘坐的是長江水師提督麾下的船隻,那也是鄭成功的老熟人,施琅,二人相見,相顧無言,施琅甚至連譏諷都沒有,直接讓其渡江了。

鄭成功並未理會施琅,也不屑與之為伍,他專心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他很清楚為什麼皇帝會點自己為前鋒,在這支親征大軍之中,除了自己之外,其餘的人都曾經是韃官韃將,就連士兵也都是降過清廷的綠營兵,唯有自己,一直在東南抗清,算是根正苗紅,這樣一支前鋒軍進入山東境內,更能證明大軍北上是為抗清,而鄭藩雖與東番有諸多不睦,但總歸還屬於一個同盟。

鄭藩軍從鎮江出發,乘船到了淮安府,這裡是南京朝廷北上的大本營和後勤基地,在這裡,鄭成功領到了配屬給他的騎兵,以及軍餉、糧食,詢問早已抵達本地的大軍所獲得軍情,得知東番兵馬依舊在膠東集結,在魯南,特別是北上必經之路並未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鄭成功原本想派遣斥候進入魯南進行偵查,卻不曾想,聖駕還在揚州境內,就發來聖旨催促,命令鄭成功立刻進入山東境內,冬天裡的蘇北草木凋零,河流水位降低,土地堅實正是有利於進軍的時候,作為先鋒,鄭成功的大軍領到了足夠多的冬季物資,特別是被服,在皇命催促之下,只得率先進入山東境內,去踐行自己的職責,做一枚試探東番氣量的誘餌!

東番大軍不與鄭藩衝突,說明東番還有可能承認南京朝廷,而發生了衝突,南京也能以此指責東番背棄盟約,攻殺盟軍。

渡過了淮河,便是北方了,已經是十二月底,北風凜冽如刀刃一般,裸露在外的肌膚生疼生疼,淮河以南還是凍雨,進入山東之後,便是漫天雪花,入眼四顧,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鄭藩軍渡河之後,沿著運河前進,在邳州進入山東境內,也不曾掩藏行蹤,直接沿著沂河北上沂州府。

然而,鄭藩軍所到之處,全無臨近新年的喜慶氣氛,反而是偵查百里而不見人煙,一直到沂州府城都是如此,除了少數偏僻村落,沿途所有的鎮甸、城池都已經空了,到了沂州城,才是看到貼滿街道和城門的東番告示,要求百姓全部撤往膠東過冬,堅壁清野,帶走一切牲口、糧食和人口,燒掉取暖用的柴火,除了沒有焚城拆房,一切能用的措施都用了,逼著決意要做王師的鄭藩軍,一進入沂州城,便是拆了民房,燒梁木、門窗取暖。

四野無人,鄭成功更是不敢輕兵冒進,他派遣精銳騎兵四處搜索,然而這些人帶來的消息都是尋不著人,他麾下騎兵多是前綠營,鄭成功著實信不過,便是讓兒子鄭經督領騎兵向北搜索,想來向北直通東番的臨朐大營,總歸不會還無接觸吧。

鄭經點了百餘騎兵,接令之後便是一路向北而去,進入沂水縣境內,這裡早些時日下了大雪,地面鋪著厚厚的一層,把什麼痕迹都是被擋住了,行了一日夜,進入丘陵地帶,都是未曾發現軍隊痕迹,不多時,斥候小隊回來了幾名騎兵,說是在進入青州的穆陵關一帶見到了東番騎兵十餘騎,讓鄭經前去會晤交涉。

終於發現了蹤跡,鄭經心中欣喜,率領兵馬前往了穆陵關方向,在斥候帶領下,穿過不寬的谷地,轉過一個彎,卻是發現斥候小隊留在這裡的人已經全部被殺了,幾個東番兵正檢查屍體,鄭經怒不可遏,命令全隊衝上去,抓住那些狂妄之徒。

然而,谷地之中,騎兵散不開,成了一隊,一直追隨在鄭經身邊的衛隊長說道:「世子爺,情況不對,兩邊都是山林,前面怕是有埋伏啊。」

鄭經被拉拽住,一時要罵,卻是聽到嗖的一聲,一根箭矢從他臉邊劃過,聲音尖銳,弄得耳朵生疼,回頭一看,身後那個護衛脖子上中了一箭,大半個脖子已經被切開,森白骨茬和血肉之間,鮮血狂飆,重重摔在地上,再看透過脖子那箭,箭頭扁平,正是鴨嘴箭。

這一箭之後,隨著一聲尖銳的骨哨聲,兩邊的樹林不斷傳來腳步聲,很快,便是有幾十人衝出,彎弓搭箭,一條長蛇列在山谷中的鄭經所部驟然受襲,噗噗聲中,人馬中箭,敵人所用箭矢威力極大,人馬都是挨不住,未曾呼叫便是摔倒在地。

鄭經俯身在馬匹上,撥馬便是往回跑,不顧箭雨,只是奔逃,逃出山谷,回頭一看,跟著自己來的百餘人此刻只剩下四個人,而山谷之中傳來馬蹄聲,數十騎兵追殺出來,鄭經到底也是老於行伍,雖說喜好火器,但在弓箭騎射上也有些功夫,此刻性命攸關,如何不能全力施為呢,其與護衛打馬在前,不時回身,拉弓射箭,每每釋弦,便是命中,鄭經不敢託大射人,只是射馬,他的護衛也是不俗,護著鄭經南逃。

逃了十餘里,才是拜託追擊,鄭經低頭看了一眼,箭囊之中已無箭矢,身邊護衛也只剩了一個人,鄭經長出一口氣:「幸得老天爺相助,沒有死在東番賊子手中!」

「世子爺,此番該怎麼辦?」唯一的護衛問道。

鄭經嘆息一聲:「只有先回沂州去了,此番島夷伏擊你我,已經是挑起爭端,我倒要看看朝廷如何放過他們!」

二人並馬南下,行了一天也不敢停,更是不敢走大道,進入一山道之中,眼瞧著前面有燈火,想來是個小村落,這類村落隱於山中,應當是不為人所知,才沒有跟著東番人去膠東,二人饑渴難耐,更是身體寒冷,便是牽著馬進了村落,還未想好敲哪個門,卻是被一群人圍困住,火把被點燃,鄭經看清了對面的模樣,黑紅相間的軍服,高大的戰馬還有標配的騎兵用槍,定然是東番騎兵無異了,咣當一聲,鄭經坐在了地上,神色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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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海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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