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醒時分

頭痛欲裂。

林子楓微微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白色，鼻腔里，一股子濃濃的來蘇水味道。

頭不能動，眼睛也只能睜開一條縫，而且視線還是模模糊糊的。

雖然當時喝斷片了，但殘存的記憶里，他不是遇到車禍，被一輛飛馳的汽車給撞飛了嗎？他只記得，飛起來的他，沒有感覺到絲毫疼痛，眼睛里最後看到的，是倒映的一束非常明亮刺眼的光芒，還有一股巨大的奇異的吸力，他的全身彷彿被撕扯碎了一般，然後，他就墜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這麼說，他沒死？被人救啦？

他很想扭頭看看，可是動不了。

迷迷糊糊中，眼角的餘光里似乎有個人，看不到臉，他只能感覺到那個人的輪廓和頭髮，好像是個女人。

她是誰？不會是前妻吧？

林子楓在心裡否認了，她可沒有這份好心，要是真的撞死了她才高興呢。

不像是個熟悉的人。

看來這回傷的不輕。

林子楓心裡嘆口氣，閉上眼睛，既然沒死，那就好好養傷吧，好了再說。

頭腦很雜亂，似乎有東西在裡面竄來竄去的，一點都不安生，彷彿在做夢一樣，可他明明是清醒的呀。

有兩個人在腦子裡打架，不，是兩個記憶在腦子裡來回折騰，這讓林子楓很疑惑，看來這回腦子傷的不輕，腦震蕩肯定是跑不了的，搞不好以後連編曲這碗飯也吃不了咯。

「九床林泉醒過來沒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接著，一隻手撥開他的眼皮，觀察著他的眼睛，然後，手指放開。林泉？誰？哦，可能是另一床的病友吧，林子楓想，不過卻不想把眼睛睜開。

一個聽起來糯糯的女聲說：「沒有，醫生，都一個星期了，他還不醒，你們是不是再檢查一下？」

那個明顯是醫生的男聲說：「從CT的情況看，他雖然顱腦損傷，但出血點不大，再等等吧，估計過兩天就醒過來了。」

女聲說：「好，錢醫生麻煩了，有什麼情況我會及時通知您。」

錢醫生說：「好的。」

林泉，看來這傢伙的情況也不太好，都昏迷一個星期了，還沒醒過來，顱腦損傷，這小子凶多吉少，挺嚴重的。

「媽，」一個女孩的聲音傳過來，然後那個糯糯的女聲說：「放學啦？作業做完沒有？」

女孩說：「我等會回去做。他還沒醒？」女孩的聲音越來越近，然後林子楓就感覺臉上有頭髮梢輕輕掃過，有點癢，他微微睜開眼，一張女孩清秀的臉龐在他頭頂上，正看著他。

「媽，他醒了。」女孩看他睜開眼，雖然只是一條縫，驚喜地叫了起來。

呃，林子楓眼睛睜大了一點，她們剛才說的是他，不是別人？然後，視線里，又出現一張女人的臉，那個糯糯的女聲說：「太好啦，他終於醒了，小涵，你快去把錢醫生叫來。」

遠處一陣腳步聲，錢醫生問：「林泉醒啦？」

「是的。」女人說：「我女兒發現的。」

一張戴著口罩的男人臉出現在林子楓的視線里，他肯定就是那個錢醫生，錢醫生伸出手，在林子楓眼前晃了晃，問他：「你能看到嗎？」

林子楓眨眨眼，微微點頭。

錢醫生轉過身說：「不錯，他醒過來了，是個好現象，會慢慢恢復的，他的傷很重，一周能蘇醒已經是不錯的啦。我下面會根據情況調整用藥的，放心。」錢醫生說著走出病房。

哦，原來他們剛才說的那個昏迷一個星期的傢伙真的是我啊，林子楓想，可是奇怪，為什麼醫生說我叫林泉，我不是林子楓嗎？？？

剛蘇醒的林子楓一腦門子問號。

林泉？？？

頭又疼起來，好像有個聲音在說，你就是林泉。然後，林子楓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在夢中，他真的是林泉，跟他林子楓本人不同，夢中的林泉出生於富貴人家，錦衣華食，他的父母事業有成，經過十幾年辛苦打拚，將一家私營企業發展的紅紅火火，成為當地富甲一方的明星企業，因為一心撲在事業和賺錢上，林泉的母親出於補償心理，對兒子不僅溺愛，而且有求必應，結果把林家的獨生子林泉培養成了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哪知道，天有不測風雲，那天，林泉的父母在檢查新建廠房時，不慎碰倒了堆放的建築材料，被埋在裡面，雙雙身亡，丟下了正在讀高二的林泉……唉，林子楓臉上流下了兩行淚水。

感覺有人輕柔地用紙巾擦去他的淚水。

林子楓沒有睜眼。

「他怎麼啦？」是那個有著清亮嗓音的小女生在問。

「沒什麼，可能，可能他疼吧。」糯糯的女聲說。

這樣的狀態，又持續了一個星期，林子楓也接連做了一個星期的怪夢，在夢裡，他不是林子楓，而是那個林泉。

一天早上，林子楓被推進CT室，做了一次CT和各種檢查，回到病房，護士過來把他頭上的紗布給拆掉了。

看不到自己的形象，但林子楓心裡有數，病人他見到的多了，那麼長的時間躺在病床上，又是車禍餘生，他那個樣子，只怕是慘不忍睹到極點了。

無所謂。

無所謂了。

反正他就是一落魄到極點的中年大叔，什麼樣的形象都無所謂啦。

……

在病床上蘇醒了一周之後，林子楓總算默認了一個現實。

從那個沒事喜歡巴拉巴拉快樂的小女生口裡，他已經確認，自己的現在，真的叫林泉。那個長著一張可愛娃娃臉，兩腮還有一點嬰兒肥的小女生把掛在床頭的卡片拿給他看，上面寫著：林泉，九床，骨科，顱腦損傷手臂骨折。

然後，他的身份證也從他的枕頭下面被摸了出來：林泉，華夏國川省綿江市人，出生於1984年4月16日。身份證上的照片，是一張年輕人的臉龐。

這個年輕人模樣很周正，是一個帥氣的小鮮肉，眼眸深邃，鼻樑高挺，臉龐瘦削，眉梢間有一絲說不出的頹廢和憂鬱，神情落寞而灰暗。

另外，林子楓還注意到，這張身份證的格式跟他原來的那張不太一樣，顏色差不多，但照片卻在正中，下面是姓名，性別，出生年月日在背面，發證單位是華夏國國家安全部。

很奇怪。

這是自己么？

不過在夢裡確實是自己，那個名字，那個人所經歷的一切，已經一點一滴的呈現在自己面前，呈現在自己的記憶里，反倒是林子楓的過往，正在逐漸逐漸變成片段，雖然沒有完全消失，卻已經開始不再完整。

當然，他還記得林子楓其實是個45歲的中年大叔，他還記得曾經的自己是多麼的潦倒，他還記得前妻眼裡那不屑的眼神，以及離婚時果決的簽字，他更記得當時只有10歲的女兒不舍的啼哭嗚咽。

這些片段，幾世難忘。

可是，他還是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到底怎麼回事，因為一場車禍，讓他從林子楓變成了林泉，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身份證上，不僅年紀一下子就年輕了這麼多，而且，好像也不是他曾經所在的國家了。

好在語言還是相同的。

好在他是一個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