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風景如畫

第三百三十七節，風景如畫

而我的家鄉本來就是著名的旅遊景區，一年四季都有好風景展示給你看，讓我的心，從毛茸茸綠意蠢動的春，一直熱鬧到河水歡歌的夏，再從盎然蟲趣的夏，過渡到五色斑斕的秋，我回到我的出生地之後的每一天，過得都很踏實、很愉悅，很滿足。一整個的春夏秋，我幾乎都在上午的案間忙碌中，下午的漫步媽媽家、一起吃晚飯的溫馨中度過，從早到晚，心思都在一半思慮一半放空當中，日光倏忽而過。每當夜幕降臨之時，我的神思歸攏之際，腦海中掠過一句話：窗外日光彈指過，席間花影坐前移。過去的十多年，我一直被諸多世間的雜事、如何去賺錢生存糾纏不休，終於在去年狠心斬斷這一切，只想清清靜靜地歸來陪伴一下父母，做個與世無爭的閑散人。白天把精神從書本電腦中抽出，坐覺蒼茫萬古意，再聽到窗外的人聲和車聲，恍惚間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入夜時分，卧看明河月滿空，斗掛北山頂，想起戴望舒描寫的寂寞：我夜坐聽風，晝眠聽雨，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這麼自足，又算哪門子的寂寞呢？當我也沉浸在這獨對天地的寂寞中時，懂得了這寂寞是真的寂寞，也是真的快活！我總算是可以不辜負師門的教誨，對得起渡和尚千萬里背回來的那一兜子磁帶和影碟，能目光炯炯的半夜站在窗前，默默的把神思歸攏於『此地、此身、此心』了。這些話，我借了一些寬寬的語句，偏偏卻幾乎全都是我心裏流淌出來的意境，會不會於無言的默契中，我們走來和走去的，是同一條路呢？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何因不歸去，淮上有秋山。樣樣都勝任，最容易奔波不停，因為你的幹練總會逼着你幹了一件又一件，在這一家在那一戶，紅塵里滾的熱火朝天，內心裏荒涼一片。我心裏所嚮往的從心所欲和寧靜淡泊，一直都是夢中清影。甚至我曾懷疑，那心心念念的如古畫中的簡靜淡泊的狀態，是不是水中望月、鏡里觀花？是不是根本就不能實現，壓根兒就不可能存活於當今這個車馬繁華的人世間。然而，時也、緣也、命也，我毅然紅塵中隱退、淡然回歸故里，並沒指望着這片山水對我有太多的指導，卻在短短的一年裏被她慢慢浸潤和打磨，與繁華奔忙的氣場逐漸隔遠，與家鄉的寧謐逍遙逐漸的契合。寬寬說，宋代《梅譜》中記錄有二十六宜，覺得說它們正是獨對天地的佳偶良配：淡雲，曉日，薄寒，細雨，輕煙，佳月，夕陽，微雪，珍禽，孤鶴，清溪，小橋，竹邊，松下，明窗，疏籬，蒼崖，綠苔，銅瓶，紙帳，林間吹笛，膝下橫琴，石枰下棋，掃雪煎茶，美人淡妝簪戴。這其中的每一樣都能想像，也大約的見過一些，從前卻總覺得隔着一些什麼。山水畫中，普遍存在着一種理想，那就是在自然中隱居生活，到山間漫遊，尋找詩意，或者，駐足體驗某種景色、聲響，品味它們所激起的感受，再返回安全的隱居之所。這隔着的什麼，就是『此地、此身、此心』與景色的融合，本色的又充滿詩意的生活，是需要身心與境界相融無二的。經久耐看的生活美學，必然曾於寂寞中真的隱居山間，那不是寂寞的忍耐，而是以此身心沁吟於此地，待絲絲歡喜泛起，然後有感而發的『悟得』。

味無味處求吾樂，材不材間過此生，如何於一個尋常的早晨，能看到庸常的現實，歸回於審美的角度呢？大概就是，能在人生的諸般境界中尋出歡喜，這是作為人最應該具有的、一個有實際益處的品質，這品質，便是有賴於此地、此身、此心的融合。蘇東坡大才子能自嘲一生功績，不過三處貶謫之地，黃州、惠州和儋州，在於他有將一切遭遇，歸與審美的能耐和心量，以及能夠時時處處將身心與境遇相融，這一點有賴於他灑脫的個性，才成就了他詩書畫的藝術修養和不懈的悟道。如此，甜有甜的餘韻，苦有苦的樂趣，愁有愁的美感，怎樣活着，都如陽光雨露般清新可愛，都是上天對人的恩賜。千年以降，在星光熠熠的大師群列里，天賦才幹、名望信念，都不足以使其自身感到歡喜，然而這點兒歡喜有多麼重要？即便是剛烈如鬥士的魯迅，也會寫出『唯有在人生的事實這本身中，尋出歡喜者，可以活下去。倘若在那裏什麼也不見，他們其實倒不如死。』。魯迅用這樣鏗鏘有力的話來解讀悟得，解讀一個人對生活環境的『此地、此身、此心』融合之後的快樂，你還能覺得說，這個悟得毫無意義么？感謝寬寬！你覺不覺得說，自己的一生，其實是自己來安排和主宰的，在同樣的環境裏工作和生活，不一樣的人會有不一樣的心態，不一樣的感受，不一樣的情懷，這不一樣的情懷，對每個人的人生，產生了不一樣的作用力。

該吃飯時吃飯，該睡覺時睡覺，當有人對我說出這幾個字時，我絲毫不覺得是慣常的寒暄或客套，而真的會一廂情願的心下惻然，覺得那是人情來往中，最大的善意。如果你曾經歷過我那般夜不成眠，食不知味的困頓，你就知道，夜不是用來熬的，飯不是用來看的。從前的高速運轉，包括逸飛在內的孩子們，幾乎都模糊了黑夜與白天的界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作息規律，被現代高速運轉的齒輪無情碾破，『996』、『711』，甚至是『8116+8』這樣企業文化的鼓吹，使得白天在鋼筋水泥森林裏攀爬的人們，到了晚上還要繼續發揚狼性精神，克己復禮的榨乾自己的每一分血汗，才能被冠以奮鬥之名。一切的時間被工作塞滿，因為那代表着潛在的升值機會，被繼續留用的可能，加班是對精力的崇拜，以熬夜來表達自己的敬業，生活跟工作的界限在哪裏呢？就在凌晨躺在床上那一刻了，唯有黑暗的時間，才屬於自己。我很慶幸我看明白了這一點，做了一個勤勞刻苦、上進奮鬥這種觀念的逃兵，及時在我活着的時候，嗅到了家鄉清涼的松風，看到了家鄉這不花錢的四季美景，觸摸到了這溫柔的一地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