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待遇自不相同也

第5章 待遇自不相同也

向前行出三四十里路后,馬車來到一處集鎮邊緣,遙望不遠處有黃土堆砌的城樓,土牆倒塌破敗,那城牆下黑壓壓地圍着一堆人。

莽漢把馬車趕到一堆草垛後面,轉身掀開簾幕,對車裏的婦孺說道:「你們就在車裏獃著,我到前面看看。」

說罷他從車廂底下摸出一頂斗笠,大踏步地往遠處走去。

……

莽漢低着頭來到城牆下,抬手微微掀起斗笠,看到那土牆上貼著兩張官府的懸賞榜文,用極簡的墨痕勾勒出婦人和孩童的輪廓,竟然極為神似。

圍觀的路人圍着榜文交頭接耳,表情各異。

「這懸賞的是光祿大夫林倫的小妾和幼子,聽說兩人已經逃出生天。」

「竟然開出十萬兩銀子的高價,朝廷這次好大的手筆!」

「若是能得到這筆進項,可換豪宅十座,良田千頃。嘖嘖,這筆橫財咋就落不到咱的頭上。」

「那咋不行,你可以滿世界找去啊。」

另一位批駁剛才發表言論的兩人:「你們這些人好不曉事,林倫大人是咱大周國難得的好官,深受晉陽百姓愛戴,被閹賊江耿忠讒言所害。林家滿門一百多口子盡遭屠戮,還不能給人家留一點兒傳香火的根子?」

「哼,你這人嘴上說得漂亮話,心下怕是早就惦記上了吧,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吶!」

「你!」

一個上了年歲的長者壓低聲音說道:「嘴上多少收斂著點吧,眼下這個時日,策玄衛黑甲兵佈下的探子到處都是,當心隔牆有耳讓人聽了去,把你抓到衙門裏砍了頭。」

漢子一聽這話,心中有些滲得慌,只感覺后脖頸上涼嗖嗖的,連忙回頭看看身後有沒有可疑的人,卻見一個戴着斗笠的黑衣漢子大踏步地往遠處走去。

這人頓覺汗毛直豎,心道這怕不是策玄衛的探子吧。

莽漢回到草垛後面,掀起車簾面色凝重地對婦孺說道:「前面過不去了。」

「為何?」

「朝廷的快驛文書已通過八百里加急傳到了各行省州縣,前面的關口上定有重兵把守。」

「那怎麼辦?」

「我們換路走。」

……

馬車繼續在崎嶇的山道上緩慢行駛,前方的路也愈發不能稱之為路,不但要涉過水潭河溪,還要翻過怪石嶙峋,把那漂亮的黑馬累得夠嗆。

莽漢有時也從馬車上跳下來,抱着車廂後面抬過土塹壕溝。

孩童掀開簾幕,也想跳下來幫忙,被莽漢拿眼一瞪:「滾回去!」

「……」

孩童感覺他們的路途越來越沒有頭緒,他從莽漢那發黑的臉龐上就看得出來。這傢伙時而打馬快奔,半路卻突然折返回去;有時候就把馬車扔在樹木山石後面,自己獨自一人出去,回來時那張臉就更黑了。就這樣來回折騰了三五番之後,孩童心中明了,他們逃出生天的幾率很低,這讓他的心情愈發忐忑沉重。

夜幕終於降臨,莽漢把馬車停在一片密林里,掀開車廂簾幕對婦孺說道:「今天晚上不走了,就在這林子裏紮營休息一晚。」

婦人和孩童表示不能理解:「為什麼?不是說要抓緊時間趕路嗎?再不走追兵就要追上來了。」

「閉嘴!」莽漢暴怒地呵斥了一聲,又覺得跟小孩女人發火太不理智,遂放緩了語氣說道:「你們只需聽我安排就好,別的不要多問。」

莽漢在森林裏打了些野味,三人對坐在點燃的篝火前,用樹枝串著烤著剝洗乾淨的狍子,在火上炙烤發出滋滋響聲。

婦人和孩子接過烤熟的狍子腿,低頭大口地咀嚼著。莽漢雙目怔忡地望着火焰,不知在想什麼心事。

夜色濃黑如墨,從四面八方將三人包圍,只剩下一丈方圓被火光照亮,四野俱寂。孩童身後的林中傳來低幽的蟲鳴聲,蒼狼在遠處的山頭上嚎叫,聲調悠遠,蒼涼。

他不敢回頭去看,抬頭看了看漢子,又看了看姨娘,他們都默不作聲。他想說點兒什麼來化解這凝重的氣氛,但莽漢的臉上縈繞着愁緒,他自不敢去招惹他。

莽漢扔掉樹枝站起來,目光冷硬地說:「早點休息,你們回車廂中睡覺,我在外面守夜。」

兩人不敢違逆莽漢的意思,連忙離開火堆爬回了車廂里。

孩童和姨娘很快便睡著了,這一夜沒有再做任何噩夢,只因有驚悚未知的命運旅程讓他擔憂。他在半夜裏醒來過一次,車窗外的篝火已變為一堆深紅柴燼,那莽漢卻不知所蹤。

他開始憂患地胡思亂想起來,那傢伙是不是撇下他們逃走了,從那莽漢白天的表現便可看出端倪,前方定是有兵丁擋道,他沒法帶他們們混過去,又害怕被牽連。他並不怪他,他們非親非故,從晉陽城外把他們婦孺護送到這裏已是不易,沒有必要陪着他們去送死。這個世道上人性涼薄,沒有挾裹着他們去官府領賞錢,就已經算是好人了。

孩童被這些擔憂弄得心神不寧,恍惚到後半夜,才沉沉睡去。

「咚咚咚!」

……

「砰!」

姨娘尖叫一聲從被褥中坐起,孩童捂著耳朵爬起來,車廂外錘擊的聲音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響。窗口有灰塵混著木屑飄入,一縷陽光射在被褥上,光線中無數微塵飛舞,婦人和孩童捂著嘴巴咳嗽不止。

「咚咚咚!」

……

「砰!」

莽漢手撐著木板,兀自揮動着鎚頭把一根鐵釘敲進去,他神情專註,絲毫不顧及驚嚇的孕婦,捂著耳朵的小孩。

「你在幹什麼?」孩童問道。

「加固車廂。」莽漢繼續揮舞著鎚頭。

「為什麼要加固車廂?」

莽漢瞥了他一眼,轉身走到黑馬面前,從麻袋從抖擻出豆餅倒入馬嚼兜中。孩童從車廂從爬出,覷見喂馬的豆餅中摻雜着燕麥片,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富貴人家都不用燕麥喂馬,太奢侈了。

莽漢伸手在黑色的馬鬃上輕柔地捋著,下唇親昵地在馬臉上蹭來蹭去。孩童悶悶地想,這傢伙又在和黑馬調情。

「多吃點,老夥計,待會兒好好表現。」

這黑馬真的極通人性,竟停止嚼食點了點頭,還伸出舌頭在莽漢的臉上舔來舔去。

孩童攙扶著婦人走下馬車,站在樹林的陰影下歇息片刻,目光毫無拘束地四處打量著。

林間的大樹被莽漢伐倒了兩棵,樹墩旁架著木匠凳,上面放着斧頭、鑿子、墨斗等工具,靠着大的和小一些的鋸子。

木凳旁邊還疊著幾整摞被豎鋸解開的木板,每一塊都有三寸許厚。另一邊的木樁上甚至還放有鐵錠,夾剪和鐵鎚。

他是怎麼找來這些東西的?不用問,肯定是又去當飛賊從百姓家裏偷的。

孩童心中疑竇,再一次出聲問道:「為什麼加固車廂?」

莽漢依然沒有理會他,抱着木板來到車廂旁,繼續揮動鎚頭把木板釘到車廂上,連用來通風的窗口都封了個嚴實。

此時已日上三竿,日光從枝葉間隙射下來,還帶着幾許盛夏殘留下來的炙熱。莽漢微感體表有濕意,便把黑色衣衫解下盤在腰間,露出古銅色的健壯脊背。

婦人連忙羞臊地轉身,把目光轉向林間遠處。孩童微抬嘴唇,想勸說莽漢這樣做不合禮緒,但隨即又想到了什麼,只好訥訥地閉上了嘴巴。

車廂被嚴實地包了一層木板,做工粗糙簡單,深褐色樹皮還覆蓋在板上,有兩塊粗糲干皮即將脫落,纖維絲牽連着木質層在風中搖曳。

孩童看到這兩塊干皮,眼睛表示極不舒服,便走過去把粗皮拽下來攥在手中。

莽漢穿起上衣,盤膝坐在樹墩後面,取一塊木板鋪開。隨後不知從什麼地方摸出一提紅木食盒,抽開盒蓋,從裏面端出一盤雞,一盤魚,一盤驢肉,還有一壺酒。

孩童嗅到葷菜的濃郁香氣,那雞是黃燜雞,魚是清蒸石斑魚,驢肉更是肉質細嫩,顏色微褐偏紅。孩童口中生出津液,垂涎不已,扭頭去看婦人,發現姨娘也在咽口水。

莽漢提起酒壺,把壺嘴伸到嘴邊嘗了一口,邊滋溜邊抿嘴,舒爽地大叫一聲:「好酒!」

那酒壺表面裹着琺琅琉璃,顏色鮮艷剔透,壺嘴處鑲嵌著青玉嘴,裏面裝的想必是瓊漿玉液。

他彎腰從食盒中拿起筷子,從黃燜雞上撕下一塊嫩肉,塞到口中嚼著,吃得滿嘴油腥。

莽漢抬起頭,看到眼巴巴盯着他的孩童和婦人,便指著右側的樹墩說:「嗯,你們的飯在那邊。」

孩童扭頭一看,樹墩上放着兩碗清湯麵,四個黃窩頭。那清湯麵中麵條沒有幾根,更無一點油星,只零星地綴著幾片蔥花,碗上方更是沒有一縷熱氣。那窩頭干黃髮黑,瞅上去硬如粘土。

哼,他怎麼能吃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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