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8章 小語的脾氣
雪兒的一番提醒,我終於明白梁鳳書為何要遁走海外了,我也真的理解了她為我愛我的心,暫時不再找她,讓她在身體和心靈的傷痛中,安安靜靜地活一回吧,儘管我希望有我陪伴著她。
我也理解劉大鵬、海棠仔、曹舵心中的傷痛,假如貢布、耗子他們誰在那場戰鬥中死去,我也會和他們一樣愧疚一生。
生命啊,不抹滅良知,就難以避免愧疚。愧疚,正是良知還在,心還向著陽光,還願意燃燒自己而給黑夜璀璨光芒,哪怕是一瞬間的光芒。
買了半車香燭冥紙,獨自開著車去林迪薇的墓地。
在買香燭冥紙時,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第一次離開故鄉的那天,李瞎子讓我去鎮上買香燭冥紙。我願意相信我是因為那樣離開故鄉的,不然,我的心會更愧疚。也想過,難道是因為我失手殺死了自己的養父和師傅,所以他才讓我經歷如此折磨人的歷程,如果這能贖罪,我也無所謂了。
墓地打掃得很乾凈,清晨的露水像眼淚掛在墓碑上,墓碑上那些名字都是我熟悉的。他們曾和我一起生活過,一起奮鬥過,一起激昂過,愛過,笑過……他們都永遠團聚了,剩下我在流離漂泊。
默默點燃香燭,默默焚燒冥紙,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們和我太熟悉,我無法欺騙他們,他們一定知道我的心思。當我的淚水合著晨露滲進泥土時,他們一定知道我來了,知道我沒有忘記他們。
終於,我抱著林迪薇的墓碑放聲哭起來:「姑姑啊,你為什麼要那麼早離開我們,你要是在,後來的一切慘烈可能都不會發生啊!姑姑,你讓我如何活下去,我該怎麼活下去,你教教我啊,我最聽你的話的,你說的我全都照辦,你教我啊!……」
本以為寒冷的清晨,墓地不會有任何人,我可以放肆地哭一回。
突然被一雙手從背後緊緊保住,不用回頭,我知道,是小語。她緊緊抓住我,劇烈地顫抖著,不能言語,她依然是瞎子,是啞巴。
「麥子,你來啦。今天是我師傅的誕辰,我和小語想著一早來祭拜。既然你來了,就一起祭拜吧。」阿秋的語氣很冷靜,一點沒有意外之感。
我回身要去抱小語時,她推開我,跑到阿秋身邊,拉著阿親去給老代燒紙焚香。
就那樣獃獃地看著,不知道小語為何要推開我,心裡想著,難道她真忘了我們從前的情意嗎?
等小語和阿秋祭拜完,卻見小語拉著阿秋急急往山下走。阿秋目光示意我,讓我自己開車到庭院門口等著他們,別理會小語的脾氣。
外面的大門沒有鎖,還是從前的門,掉漆的地方卻沒有修補,銹跡斑斑。
我開車徑直到達庭院門前,什麼都沒變,完全是從前的樣子。古柳更顯得蒼老,還有那條通往富春江邊的石階,也蒼老了。
庭院里寂靜無聲,大門緊閉。我點上煙,默默地等著小語和阿秋回來,摸一摸兩棵古柳,摸一摸曾熟悉的圍牆,仰頭看著光禿禿的玉蘭樹,冬日的枯寂,正合著我的悲傷。
阿秋淡淡笑一笑,拿目光暗示我想辦法安撫小語。
「小語,我……」我也覺得生疏了,想靠近拉著她的手一起進去,她躲開我。
阿秋打開庭院厚重的木門,小語急切地把阿秋推進院子,又急切地要關上門。
「小語,來者是客,總該有讓喝杯茶的禮數吧。麥子是外人嗎?你姑姑在時,也沒這樣不讓麥子進門的理吧。」說著,阿秋把小語拽住,示意我進門。
小語黑著臉,要往卧室奔,被阿秋一把拽住:「小語,不能沒有禮數。五年牢獄,你就這樣歡迎麥子?」
看阿秋的目光暗示,我一把緊緊抱住小語:「對不起,對不起,小語,你還好嗎?委屈你了,辛苦你了……」
「啊!」我不由得大聲尖叫,腰上被狠狠打了一拳,讓我匪夷所思的是,這樣猛烈的一擊,竟然是小語細嫩的拳頭。
我咬咬牙,把丟開一半的手重新抱緊:「打吧,你打吧。你替馬龍、魚躬兄弟多打幾拳,要是能打死,真就好了。」
聽我這樣說,小語軟弱無骨地耷拉在我的擁抱里,淚水奔流。
阿秋在客廳大喊道:「麥子,別招惹我的小語的眼淚啊!別死啊活的,只說開心的話,還不把小語抱進來,不冷嗎?」
小語突然以一招反擒拿手勢推開我,飛跑進客廳里,很熟練地坐在泡菜的位置上,摸索著開始泡茶。
「你倒是找他來坐靶子練了,真不該教你這些。」阿秋打笑道:「麥子,別愣著了,過來喝茶,小語泡的茶可好喝啦。啊,現在就我們兩人,我有時要出去買東西,怕她一個人危險,這些年,教了她些功夫,學得好著呢。」
阿秋使勁對我使眼色,讓我別計較小語的脾氣。
我當然不會計較,只覺得心酸,還強壓淚水。
我剛要坐在,小語敲敲桌子,指一指牆上。
順著小語所指,我看過去,見牆上掛著一個相框,相框里不是照片,是一張紙,紙上寫著一首詩:
《別》
江南庭院演荒唐,薄暮落日無心賞。
絕情揮刀誓言斷,紅塵從此無鴛鴦。
漢末孔雀飛東南,牛郎織女難成雙。
自古多情兩茫茫,人海擦肩無回望。
娟秀的字跡我很熟悉,是梁鳳書的筆跡。
我正看著梁鳳書的詩時,誇嚓一聲,小語把寫字板丟在桌上,上面大大的寫著:「不回望,你走。」
阿秋使勁暗示我:「臉皮厚點,臉皮厚點。」
我慢慢坐下,抓過小語的茶杯喝一口:「真好,老普洱,秋姐,這茶真好啊。」
小語按住阿秋的手,快速彈著,阿秋說:「好啦,好啦,小語,不能趕麥子走。你自己摸摸他的臉,瘦得跟猴子似的,你不心痛啊!你都不計較鳳書,幹嘛還計較麥子呢?」
使氣甩開阿秋的手,小語快速在寫字板上寫著:「就喝茶,最多招待你吃餐飯,然後你就走,不然我走,不是玩笑,不是賭氣,答不答應?」
我看阿秋的目光,只好點頭答應:「好,小語,聽你的。你記得嗎?我總是會聽你……」
阿秋暗示我別說這樣的話,打趣道:「那,小語,麥子是從不吃早餐的人,你既然說招待他吃一餐飯,該是午飯。現在還早,我們先喝茶,都不準說不高興的事,不然,不然,唉,你們兩個小東西,就這樣,按我說的辦。」
小語慢慢站起來,伸手抱住我的臉摸一摸,坐下寫道:「你故意憔悴給誰看?誰不給你飯吃了嗎?別在我面前裝可憐。」
阿秋捂嘴笑著。